让它向别处放射害人的毒镞!”
可别这样;我已经一息奄奄,
不如一下盯死我,解除了苦难。
一四○
你狠心,也该放聪明;别让侮蔑
把我不作声的忍耐逼得太甚;
免得悲哀赐我喉舌,让你领略
我的可怜的痛苦会怎样发狠。
你若学了乖,爱呵,就觉得理应
对我说你爱我,纵使你不如此;
好像暴躁的病人,当死期已近,
只愿听医生报告健康的消息;
因为我若是绝望,我就会发疯,
疯狂中难保不把你胡乱咒骂:
这乖张世界是那么不成体统,
疯狂的耳总爱听疯子的坏话。
要我不发疯,而你不遭受诽谤,
你得把眼睛正视,尽管心放荡。
一四一
说实话,我的眼睛并不喜欢你,
它们发见你身上百孔和千疮;
但眼睛瞧不起的,心儿却着迷,
它一味溺爱,不管眼睛怎样想。
我耳朵也不觉得你嗓音好听,
就是我那容易受刺激的触觉,
或味觉,或嗅觉都不见得高兴
参加你身上任何官能的盛酌。
可是无论我五种机智或五官
都不能劝阻痴心去把你侍奉,
我昂藏的丈夫仪表它再不管,
只甘愿作你傲慢的心的仆从。
不过我的灾难也非全无好处:
她引诱我犯罪,也教会我受苦。
一四二
我的罪咎是爱,你的美德是憎,
你憎我的罪,为了我多咎的爱:
哦,你只要比一比你我的实情,
就会发觉责备我多么不应该。
就算应该,也不能出自你嘴唇,
因为它们亵渎过自己的口红,
劫夺过别人床弟应得的租金,
和我一样屡次偷订爱的假盟。
我爱你,你爱他们,都一样正当,
尽管你追求他们而我讨你厌。
让哀怜的种子在你心里暗长,
终有天你的哀怜也得人哀怜。
假如你只知追求,自己却吝啬,
你自己的榜样就会招来拒绝。
一四三
看呀,像一个小心翼翼的主妇
跑着去追撵一只逃走的母鸡,
把孩子扔下,拚命快跑,要抓住
那个她急着要得回来的东西;
被扔下的孩子紧跟在她后头,
哭哭啼啼要赶上她,而她只管
望前一直追撵,一步也不停留,
不顾她那可怜的小孩的不满:
同样,你追那个逃避你的家伙,
而我(你的孩子)却在后头追你;
你若赶上了希望,请回头照顾我,
尽妈妈的本分,轻轻吻我,很和气。
只要你回头来抚慰我的悲啼,
我就会祷告神让你从心所欲。
一四四
两个爱人像精灵般把我诱惑,
一个叫安慰,另外一个叫绝望:
善的天使是个男子,丰姿绰约;
恶的幽灵是个女人,其貌不扬。
为了促使我早进地狱,那女鬼
引诱我的善精灵硬把我抛开,
还要把他迷惑,使沦落为妖魅,
用肮脏的骄傲追求纯洁的爱。
我的天使是否已变成了恶魔,
我无法一下子确定,只能猜疑;
但两个都把我扔下,互相结合,
一个想必进了另一个的地狱。
可是这一点我永远无法猜透,
除非是恶的天使把善的撵走。
一四五
爱神亲手捏就的嘴唇
对着为她而憔悴的我,
吐出了这声音说,“我恨”:
但是她一看见我难过,
心里就马上大发慈悲,
责备那一向都是用来
宣布甜蜜的判词的嘴,
教它要把口气改过来:
“我恨”,她又把尾巴补缀,
那简直像明朗的白天
赶走了魔鬼似的黑夜,
把它从天堂甩进阴间。
她把“我恨”的恨字摒弃,
救了我的命说,“不是你”。
一四六
可怜的灵魂,万恶身躯的中心,
被围攻你的叛逆势力所俘掳,
为何在暗中憔悴,忍受着饥馑,
却把外壁妆得那么堂皇丽都?
赁期那么短,这倾颓中的大厦
难道还值得你这样铺张浪费?
是否要让蛆虫来继承这奢华,
把它吃光?这可是肉体的依皈?
所以,灵魂,请拿你仆人来度日,
让他消瘦,以便充实你的贮藏,
拿无用时间来兑换永欠租期,
让内心得滋养,别管外表堂皇:
这样,你将吃掉那吃人的死神,
而死神一死,世上就永无死人。
一四七
我的爱是一种热病,它老切盼
那能够使它长期保养的单方,
服食一种能维持病状的药散,
使多变的病态食欲长久盛旺。
理性(那医治我的爱情的医生)
生气我不遵守他给我的嘱咐,
把我扔下,使我绝望,因为不信
医药的欲望,我知道,是条死路。
我再无生望,既然丧失了理智,
整天都惶惑不安、烦躁、疯狂;
无论思想或谈话,全像个疯子,
脱离了真实,无目的,杂乱无章;
因为我曾赌咒说你美,说你璀璨,
你却是地狱一般黑,夜一般暗。
一四八
唉,爱把什么眼睛装在我脑里,
使我完全认不清真正的景象?
竟错判了眼睛所见到的真相?
如果我眼睛所迷恋的真是美,
为何大家都异口同声不承认?
若真不美呢,那就绝对无可讳,
爱情的眼睛不如一般人看得真:
当然喽,它怎能够,爱眼怎能够
看得真呢,它日夜都泪水汪汪?
那么,我看不准又怎算得稀有?
太阳也要等天晴才照得明亮。
狡猾的爱神!你用泪把我弄瞎,
只因怕明眼把你的丑恶揭发。
一四九
你怎能,哦,狠心的,否认我爱你,
当我和你协力把我自己厌恶?
我不是在想念你,当我为了你
完全忘掉我自己,哦,我的暴主?
我可曾把那恨你的人当朋友?
我可曾对你厌恶的人献殷勤?
不仅这样,你对我一皱起眉头,
我不是马上叹气,把自己痛恨?
我还有什么可以自豪的优点,
傲慢到不屑于为你服役奔命,
既然我的美都崇拜你的缺陷,
唯你的眼波的流徒转移是听?
但,爱呵,尽管憎吧,我已猜透你:
你爱那些明眼的,而我是瞎子。
一五○
哦,从什么威力你取得这力量,
连缺陷也能把我的心灵支配?
教我诬蔑我可靠的目光撒谎,
并矢口否认太阳使白天明媚?
何来这化臭腐为神奇的本领,
使你的种种丑恶不堪的表现
都具有一种灵活强劲的保证,
使它们,对于我,超越一切至善?
谁教你有办法使我更加爱你,
当我听到和见到你种种可憎?
哦,尽管我锺爱着人家所嫌弃,
你总不该嫌弃我,同人家一条心:
既然你越不可爱,越使得我爱,
你就该觉得我更值得你喜爱。
一五一
爱神太年轻,不懂得良心是什么;
但谁不晓得良心是爱情所产?
那么,好骗子,就别专找我的错,
免得我的罪把温婉的你也牵连。
因为,你出卖了我,我的笨肉体
又哄我出卖我更高贵的部分;
我灵魂叮嘱我肉体,说它可以
在爱情上胜利;肉体再不作声,
一听见你的名字就马上指出
你是它的胜利品;它趾高气扬,
死心蹋地作你最鄙贱的家奴,
任你颐指气使,或倒在你身旁。
所以我可问心无愧地称呼她
做“爱”,我为她的爱起来又倒下。
一五二
你知道我对你的爱并不可靠,
但你赌咒爱我,这话更靠不住;
你撕掉床头盟,又把新约毁掉,
既结了新欢,又种下新的憎恶。
但我为什么责备你两番背盟,
自己却背了二十次!最反复是我;
我对你一切盟誓都只是滥用,
因而对于你已经失尽了信约。
我曾矢口作证你对我的深爱:
说你多热烈、多忠诚、永不变卦,
我使眼睛失明,好让你显光彩,
教眼睛发誓,把眼前景说成虚假——
我发誓说你美!还有比这荒唐:
抹煞真理去坚持那么黑的谎!
一五三
爱神放下他的火炬,沉沉睡去:
月神的一个仙女乘了这机会
赶快把那枝煽动爱火的火炬
浸入山间一道冷冰冰的泉水;
泉水,既从这神圣的火炬得来
一股不灭的热,就永远在燃烧,
变成了沸腾的泉,一直到现在
还证实具有起死回生的功效。
但这火炬又在我情妇眼里点火,
为了试验,爱神碰一下我胸口,
我马上不舒服,又急躁又难过,
一刻不停地跑向温泉去求救,
但全不见效:能治好我的温泉
只有新燃起爱火的、我情人的眼。
一五四
小小爱神有一次呼呼地睡着,
把点燃心焰的火炬放在一边,
一群蹁跹的贞洁的仙女恰巧
走过;其中最美的一个天仙
用她处女的手把那曾经烧红
万千颗赤心的火炬偷偷拿走,
于是这玩火小法师在酣睡中
便缴械给那贞女的纤纤素手。
她把火炬往附近冷泉里一浸,
泉水被爱神的烈火烧得沸腾,
变成了温泉,能消除人间百病;
但我呵,被我情妇播弄得头疼,
跑去温泉就医,才把这点弄清:
爱烧热泉水,泉水冷不了爱情。
注释
①诗神:即诗人,故下面用男性代词“他”字。
②当时制造假发的人常常买死人的头发作原料。
③土星在西欧星相学里是沉闷和忧郁的象征。
④烙印:耻辱。
⑤当时相信醋能防疫。
凤凰和斑鸠
……………………………………………………………………………………………………………………………………………………………………………………………………………………
让那歌喉最响亮的鸟雀,
飞上独立的凤树的枝头,
宣布讣告,把哀乐演奏,
一切飞禽都和着拍子跳跃。
可是你叫声刺耳的狂徒,
你魔鬼的邪恶的信使,
死神的忠实的信士,
千万别走近我们的队伍。
任何专横跋扈的暴徒,
都不容走近我们的会场,
只除了鹰,那羽族之王:
葬礼的尊严不容玩忽。
让那身穿着白色袈裟,
懂得死亡之曲的牧师,
唱出死神来临的挽诗,
并由他领着作弥撒。
还有你寿长过人的乌鸦,
也必须参加哭丧的队伍,
你生来穿着黑色的丧服,
开口就像哭不用作假。
接着他们唱出送丧的哀辞,
爱情和忠贞已经死亡;
凤和鸠化作一团火光
一同飞升,离开了尘世。
它们是那样彼此相爱,
仿佛两者已合为一体;
分明是二,却又浑然为一:
是一是二,谁也难猜。
两颗心分开,却又在一起;
斑鸠虽和它的皇后分开,
它们之间却并无距离存在:
这情景只能说是奇迹。
爱情在它俩之间如电光闪灼,
斑鸠借着凤凰的眼睛,
就能清楚地看见自身:
彼此都认为对方是我。
物性仿佛已失去规矩,
本身竟可以并非本身,
形体相合又各自有名,
两者既分为二又合为一。
理智本身也无能为力,
它明明看到合一的分离,
二者全不知谁是自己,
这单一体原又是复合体。
它不禁叫道,“多奇怪,
这到底是二还是一!
这情景如果长存下去,
理智将变作爱情的奴才。”
因此它唱出一首哀歌,
敬献给凤凰和斑鸠,
这爱情的明星和旗手,
吊唁它们的悲惨结果。
哀歌
美、真、至上的感情,
如此可贵,如此真纯,
现在竟一同化作灰烬。
凤巢现在已不复存在;
那斑鸠的忠贞情怀,
此一去,永远难再。
也未留下后代儿孙——
这并非因它们身体有病,
而是因为婚后仍童身。
从今后,再说真,是谎,
再有美,不过是假相,
真和美已被埋葬。
不真不美的也别牢骚,
这骨灰瓶可以任你瞧,
这两只死鸟正为你默祷。
乐曲杂咏
……………………………………………………………………………………………………………………………………………………………………………………………………………………
一
一位贵人的女儿,三姊妹中她最美,
她一向热爱自己的丈夫,绝非虚伪,
不料有一天见到一个英国人,实在魁伟,
她禁不住变了心。
两种爱情在她心中进行了长时间的争斗,
不再爱自己的丈夫?还是把英国人丢开手?
两种办法在她看来,全都不可能接受,
啊,可怜的傻丫头!
可是两人中她必须丢开一个;最大的痛苦
是她绝不可能把两个人同时都留住,
因而两人中,那高贵的英国绅士常受屈辱,
啊,她心里也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