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乐器中就有“磬”在内,或者是用铜锣。“磬”也是“八宝”之一,它的式样,已于上一章中讲过了。真的乐器和黄缎上所绣着的花样是完全相同的,我们可以无须再行复述。这一种乐器的用处是调和节奏,使全队的乐声忽徐忽疾,不致有呆滞之弊。本来,在那时候所奏的乐曲,都是很奇特的;似乎并没有一定的拍子,现在的人听了,也许不会再感到什么兴趣。但是它们所发出来的庄严肃穆的音节,从你的听觉上辨别起来,果然是很单调的,很不悦耳的,而在你的心灵上,却必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发生。这便是中国古乐的特点。
至于那铜锣的声音是更单纯了,然而也很柔和,富于诗意,而且是同样也有刺激你的神经的作用。因为他们捶这铜锣的时候,手腕用的力量很轻,不让它有刺耳的大声发出来,听去只象一阵秋风,在绿叶落尽的林子里吹过一样。
还有种乐器的名字唤做番鼓(别名“干预”)。它是一个很古怪的圆鼓,直径大约是十二英寸,它的面上是用白色的猪皮包的,中部微微凸起,在凸起着的一部分的底下是空的,大约直径有三英寸,也是用猪皮包着。这一方猪皮覆着鼓的全部,一直到边上,才用无数小钉把它钉住,这种铁钉的头是特别的大,象现在的螺丝钉差不多,那时候叫做“圆头钉”。这个鼓上另有一条象女人穿的裙子似的鼓衣缚着;这一条鼓衣可就富丽了,它的本质是黄色的贡缎,上面用各种鲜艳的丝线绣着许多的花纹,绣工都是十二分的精致。每种花样代表一种乐器,所以这一条鼓衣上,差不多已把中国乐器中历来所沿用的各种乐器,完全扎绣出来了。真是怪有趣味的!
在寻常的中国乐队里面,打这番鼓的人都用一根带子系着鼓的两边,套在自己的头颈里,恰好使那鼓平挂在他的腹部上,一路敲打打着。可是皇太后的乐队中的鼓手,便无须如此费力了,他把这个番鼓挂在他的助手的背上,他自己就站在后面,用两根不很粗的鼓锤,一下一下的打着。这种番鼓所发出来的声音,简直是比铜锣更单调。我们倘用一枝竹筷在桌子上敲打,就会发出同样的声音来。还有啄木鸟在林子里工作的时候,也有这种相类的响声。番鼓的声音虽是这样的单调不悦耳,可是它在整个乐队里面,却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它是和磬或铜锣一般的用以调整节奏的。
我觉得“九音锣”在这些乐器里头,可算是最有趣味的一种了!它所发出来的声音,全是中国歌谱中实在应用的音阶。它的构造也并不复杂,本身只是一个木架子而已。这个木架子的式样和我前面所讲的用以安放各种乐器的那个大架子大略相同,——大架子高约五英尺,阔约八英尺,底下的两个木脚,都是很沉重的,又是展开得很阔的,所以无论上面挂多少乐器,也不至有头重脚轻的现象,就是遇到有风的时候,也不会马它吹倒的。——可是这个九音锣的架子,却只有十八英寸高,三英寸阔。它一共有三根横档,顺次钉着,距离完全相等。每一根横档上,各有三面小小的铜锣悬挂着;而在最上的一根黄档的背后,另有一个钩子,这就是用以挂在那个大架子上去的。九音锣的名称的由来便是因为它那九面小铜锣所发出来的声音是各个不同的;而我之所以特别赞美它的缘故,乃是因为它的音韵非常的甜润,且又特别的动听。演奏的时候是用一根很细的木棒轻轻地叩着,这木棒的头上,有一颗硬木制的圆球,象算盘子一样大小,却因它的木质极硬,所以发出来的声音便格外的清越。
九音锣所发的九种不同的声音便是中国古代乐谱中实在应用的九个音阶,正和现在所用的1234567无异。它们是工。四。上。尺。五。一。六。万。合。九个字。究竟这九个字是怎样会选入乐谱中来的?它们所含蓄的意义又是什么?那可不是我所答复的了;除我之外,也许有大多数人是回答不出来的;原因是由来已久,大家只知学着老调唱,谁也不耐烦再去寻根究底了。
其次是笙。笙在中国乐器中好算是最古,又最奇特的一种。它的形状象一个佛手,一起有二十四根细竹管,每根的长度是各不相同的,但是这边都有小孔开着。人在下面一个象车柄似的东西上吹着,同时又用手指把这些小孔一揿一放,便和九音锣一般也有各各不同的声音发出来,而这些声音也都是和上面所说的九个音阶相符合的。不过因为所用的竹管太细,声音总不能十分高,而吹的人倒是非常的费力。中国人对于笙有一个特殊的认识,大家都把笙看做是一种促成肺病的东西,甚至有人说把用得年代稍久的笙劈开来,里面往往可以发现血水;这个我虽不曾目击过,但是在宫里的确曾经有过一个太监,因为吹笙吹得太吃力,便害了很厉害的咳嗽病。
以下是琵琶,古琴,喇叭,汤锣,笛,箫,铙钹,等。(译者按。这些乐器普通的人大概都知道,作者的原文是专给西人看的,所以讲得很详细,我们这里,便无须直译出来了,故一概从略。)
皇太后的乐工都是有助手带着的,上面已经说过了可是这些助手的音乐知识,实在并不输于他们的正手;因为当奏乐的时候,他们的正手所用乐器是时常要更换的,而且更换得非常的快,往往并不知照他们的助手,要用什么乐器,全让这些助手自己辨别,把该用的递给他们,这当然不是外行所能担任的了。何况他们一面传递某种应用的乐器,一面又得把不用的乐器挂到那个大架子上去,手续更是十二分的麻烦呢!
整个的讲起来,皇太后的这一班乐队所奏的乐声,真说是很神秘的。当这些乐工在演奏的时候,每个人都板着脸,丝毫没有表情,象装着机械的木头人一样,我想他们无论怎样吹打,自己总是绝无感觉的。
但是在皇太后的眼光里看起来,除了他们之外,世界上再也找不出这样伟大的音乐家来了。
如果以外观而论,这一班乐队实在可以算得是很美丽的了!不但这些乐工的服色是那样的鲜艳,就是在这些乐器上,连那个大架子一起在内,也各有几条光泽鲜明的黄色的彩须系着,飘飘扬扬地好不夺目。
无论这一班乐队的技艺是好是歹,总之,他们的差使确是很苦的因为只要太后高兴的话,随时随地都要教他们立即演奏的。从北京到奉天去的路上,每逢火车停一次,他们就要齐齐整整地爬下车来,站在太后那一辆车子的窗外,照例吹打一阵。我记得有好几次在太后的寝宫里,还有好几次在园里的戏厅上,太后自己阖着眼,很舒服地靠在龙椅上,而教这一班乐队不停地在旁边演奏,常达数小时之久;伊的神气真象睡着的一样……,但是倘若这一班乐队在未奉伊的命令以前,擅自将乐声停止,伊就会立刻惊觉过来,责问他们休得偷懒。这些乐工当然是害怕极了,因为只要伊把头轻轻点一点,他们的脑袋就会马上掉下来了!
第八回 御衣库
在这一列御用火车之中,还有一辆车是专载太后所用的衣服的。它的伟大和富丽,几使人目为之眩。神为之夺;除却你能看见的一片彩云似的锦绣之外,你就不用想细细鉴别它们。因为它们委实是太多了,太美丽了,它们的数量简直是数不清的!但是这一辆车上所有的,还只是宫中的御衣库里所藏的三四十分之一而已。所以就象太后那样记忆力特强的人,也不知道自己究有多少衣裤,多少鞋子,多少颈链,多少耳环,遑论别人了。这一次我们上奉天去,太后并不预备在那边耽搁得怎样久,因此伊所带的衣服,只是晚春进所适用的一部分。——我们是在四月中旬起程的,正当春夏之交。——然而就是这么一小部分,却已装满了整整的一车子了。对于这些衣服,作者如果要详细的描写出来的话,也许真有一部“申报年鉴”那样的厚。这末免是太繁复了!现在就让我告诉你们一个总数罢!衣服大概是有二千件。鞋子呢?也不能算多,只是三四十双而已。好在太后走路的时候很少,平均一双新的鞋子,也可以穿到五六天工夫。
这些衣服的贮藏法也是很别致的,既不是悬挂在大橱里,也不是折叠在箱柜里,却是盛放在一种朱红漆的木盘里的。每一个木盘时各盛三袭,这样算起来,盘的总数已是很可观了。太后还有一个习惯,每隔四五天工夫,总要把伊所有的衣服等等,查看一番。在那个时候,这些木盘就得依着次序的先后从那装载御衣的车子上,一个一个的送到太后面前去。当然,这些木盘是没有腿的,要走就得有人去服侍它。于是每个木盘,必用两个太监抬着,幸而宫里的太监正多着咧,不怕不够使,这一次随太后上奉天去的,已有整整的一千名。他们抬这些木盘的法子,说起来又是很呆笨的。后面的人把盘托在胸前,那还是很平常的,可是前面的人便累得够了,他是不准倒退着走的;必须象后面的人一样地脸望着前面,然后再把手臂屈向背后去拉住着盘的边条,慢慢的走。读者试想:每三袭衣盛一个盘,每一个盘用两个太监抬着,这样算起来,每当太后查看伊的衣饰的时候,这行列该有多少长?
太后既拥有如许巨额的衣服,当然是可以随时更换的了。但是因为它们的数量已多得过了分的缘故,无论伊每天换两次,三次,却仍有许多衣服是永远穿不到的;虽然它们的质料是同样的优美,绣工是同样的精细,无奈太后一时想不起来,便只得生生地贬入冷宫中去了!其中还有一部分是富于情感的纪念的,那便是数十年前当伊初进宫时充一个贵妃的时候所穿过的衣服。因为有这种纪念的关系,伊虽是从不再穿,却时常要教那些太监去取来把玩的,似乎是很有味地把玩着。在这当儿,往往可以从伊面部表情上,推想到伊内心上的感觉。伊是竭力的在追念伊自己往日的绮年玉貌,和许多过去的美景良辰,伊还想从幻觉上取到一些少年人的快乐。所以伊每次总是想得很出神的,甚至会想上好几十分种;当伊在想得出神的时候,谁也不准向伊说话,以免打断伊的思索。就是我有什么事情要禀告伊,——如今想来,那时候我的胆子很大,往往不管伊想得怎样的出神,我还是照旧的说话。——伊也决不理睬的。
在满清帝国未覆亡之前,穿衣服也有一定的法制订定着的,所有一切官吏,命妇,都得服从。但是这些法令倒也并不如何不近人情,只是照着春夏秋冬四季的分别,规定各式不同的衣服罢了。而每一个季节又用一种花来代表。在冬季里,用的是黄色的腊梅花;在春季里,用的是牡丹花;在夏季里,用的是荷花;在秋季里,用的是菊花。所有宫里面的各位女官,和宫外的那些朝臣的妻子们,每一季所穿的衣服上,如果要绣花的话,就得绣代表这一季的花。譬如春,必须绣牡丹花,否则不但不合时式,还得领一个抗旨的罪名咧!
除掉衣服上的花饰之外,衣服的式样,也是因着季候的不同,而分别规定着的。譬如到了冬季,虽然都须穿皮衣服,但有时候只要穿出锋的皮衣,有时候却须穿全部衬着皮的皮衣,便是皮的种类,也不是一律的。规定的共有四种,都是依着天气的寒暖而更换的,这四种皮:银鼠,灰鼠,狐,紫貂。
一到冬季的开始,皇太后就得颁布一道诏书下去。普通总是在隔夜发出去的;这一道诏书上,大约是说“自翌日起,应各服裘。”当然,这诏书的内容决不如此简单,照例还有洋洋一大篇的官样文章,可是综合起来,总不出这两句话意思。所以每一个朝臣,大概都有很多的衣服藏着;因为待到太后的手诏一下去,明天上朝的时候,他们无论如何,就得把皮衣服穿起来了。倘平时不端整好,临时那里来得及呢!这个诏书在京城里是传布得非常快的;也有各人口头通知的,也有各衙门用公事传达的,也有在报纸上公告的;总之,不到几小时以内,所有的官员,再没有不知道的了。至于京外的各省各府呢,那是用电报来传达的。因此,但须皇太后随意转一个念头,不消一天工夫,中国各地的官吏,便一齐穿起皮衣来了。
待到西北风刮得更有劲的当儿,天气自然是一些一些的更冷起来了,于是太后就继续的颁布伊的命令;由银鼠而灰鼠,复由灰鼠而狐皮,再由狐皮而紫貂。但是紫貂这一种皮,却不是寻常的人可以随便用的,在法令上早经“非书面”的规定,除头二品大臣之外,余官一概不得滥用;所以待到头二品大臣穿貂皮的时候,他们便照旧穿狐皮,无论他们自己怎样的有钱,也不敢大胆去买来穿。
每一个官员和他的妻子,对于这些四季不同的衣服都是十二分注意的。这种习惯算起来也已有好几百年的历史,大家还是很服从地奉行着。除了四季所规定的衣服之外,还有一种特殊情形。譬如说春天是到了,在某一天上,太后的懿旨是下去了,要如天气果然已较和暖,皮衣当然是可以换下来了;但是万一天气并不比先前和暖,春装穿着实嫌太冷,再穿皮衣,又恐违旨,那末就有一种介乎冬衣和春衣之间的“隔季”衣服出现了。举一个例:假定某一年春天的天气是特别的冷,一直到春末夏初,还是冷得教人脱不下棉衣或夹衣来,可是照法令上所规定的着的办法,这些日子已经要算是夏季了。一到夏季,照例就得穿纱的衣服;那末我们可是真穿纱的衣服吗?不错,我们是真穿纱的衣服!只是在纱的底下特地做一重绸的夹里,中间还塞一些棉花。这样,我们一方面既可免除违反法令之罪,一方面又不致受冻了。不过这种办法也不是一种新发明,也不是一种秘密,乃是一个公开的折衷的办法;也许在当初制定这些四季不同的衣服之后,不多几时,就有人想出这个办法来了。便是太后自己,也往往照此办理。但是因为伊的地位既是这样的高贵,穿的衣服当然总比人家特出些,所以我们尽管用棉花,伊却必须用丝绵。丝绵是一种蚕吐的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