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的正面与侧面(公务员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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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的正面与侧面(公务员版)-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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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波洞中记》卷上说:“眼中有神者,贵;无神者,不贵。”《照胆经》卷上则说:“凡瞻视无力者,不可与立事。”

曾国藩日记中记人相貌,重点也在观察眼睛有无“精光”或“神光”,如:“目有精光,三道分明”;“眼黄有神光”;“目有精光数道”;“眼有清光”;“眼无神光”。

《照胆经》卷上说:“睛屡转动者,多诈。”曾国藩也通过眼睛判断一个人在关键时刻能不能靠得住。他的评语中常见这样的结论:“目不妄动,为可靠”;“眼圆而动,不甚可靠”;“目精光而动……不甚可靠”。

传统相书次重鼻子,认为“鼻为中岳,五行属土……须要端正耸直”;“鼻梁不正,中年受困”;“鼻头斜曲,寿命亦促”。(《相理衡真》卷四)至于嘴则以方者为贵:“若口不方者不贵。”(《月波洞中记》卷上)“口如一撮,孤独贫苦。”(《玉管照神局》卷中)曾国藩对这些论断也奉为圭臬,日记中屡见“鼻梁直”、“鼻准勾而梁方,口有神而纹俗”、“鼻歪,不可待”、“口方鼻正”、“方口好”、“口小,不可恃”、“鼻正眉疏”等记载。

除此之外,曾国藩还注意观察对象的腰身及身段,如:“腰身正”,“腰挺拔”,“身段稳称”。这也依据传统相术对人物腰身的判断标准:“腰者为腹之山……直而厚者富贵,细而薄者贫苦。”(《太清神鉴》卷五)“男儿腰细,难主福财。”(《神相全编》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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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貌与性格的关系,历来是人们争论不已的话题。由表及里,是人类观察世界的本能方式。挑选苹果时,我们总会先看看苹果个头大不大,颜色好不好:有经验的人能从外表看出这个苹果好不好吃。同样,在日常生活中,我们也都会自觉不自觉地为初识者“相面”:一般来说,我们会认为嘴唇薄的人能言善辩,嘴唇太厚的人愚笨迟钝。方下巴者性格刚毅,满脸横肉通常表明这个人性格蛮横……然而事实上,这些我们通常认为比较有效的经验之谈,很少得到科学方法的支持。

西方骨相学曾经风行一时,甚至被警察当成识别坏人的依据。这种“学说”将高颧骨、窄鼻梁、招风耳、头发浓而汗毛淡的面相界定为“罪犯型”。然而后来科学家在美国测定了一万三千名罪犯的骨相特征,否定了骨相学的说法。也有人把不同的面相特征(高额、浓眉、薄唇等)与不同的性格特征(聪明、敦厚、奸诈等)相配,共配成二百多个项目;然后随机抽取大量调查对象,逐一测定,结果发现其相关系数很低。

虽然,中国相法被传得神乎其神,但相面技术之中有无科学成分实在令人怀疑。在世相人心的复杂莫测面前,历代相术大师苦心揣摩的相法许多时候看起来过于简单明了。我们翻阅传统相书,其中荒唐可笑、机械僵化、穿凿附会之处比比皆是。比如,袁天罡的称骨测命法,将人的出生年、月、日、时换算成骨头重量,求其和,说据此就可以查出一个人的命运,其荒谬当然不值一提。

但是,传统相术确有部分合理内容。因为除了相五官外,它还有“相精神”的传统。相书说:“有心无相,相随心生,有相无心,相随心灭。”刘劭在《人物志》中把人的举止概括为“神、精、筋、骨、气、色、仪、容、言”九项内容,称为“九征”,并说一个人的内心决定了他的外在气质神态:

故心质亮直,其仪劲固;心质休决,其仪进猛;心质平理,其仪安闲。夫仪动成容,各有态度:直容之动,矫矫行行;休容之动,业业跄跄;德容之动,甬甬昂昂。夫容之动作,发乎心气;心气之征,则声变是也。夫气合成声,声应律吕:有和平之声,有清畅之声,有回衍之声。夫声畅于气,则实存貌色,故:诚仁,必有温柔之色;诚勇,必有矜奋之色;诚智,必有明达之色。

除了对“相五官”做过研究外,曾国藩对于“相精神”、“相气质”、“相行动”更是非常注重的。

他在日记中这样写道:

是日,意城为我抄陈希夷《心相篇》,因熟玩数过。

《心相篇》是宋初术士陈抟的名作。它也是主张从人的行动细节中去推测其性格的:

心者貌之根,审心而善恶自见;行者心之发,观行而祸福可知。出纳不公平,难得儿孙长育;语言多反复,应知心腹无依。消沮闭藏,必是好贪之辈;披肝露胆,决为英杰之人。心和气平,可卜孙荣兼子贵;才偏性执,不遭大祸必奇穷。转眼无情,贫寒夭促;时谈念旧,富贵期颐。重富欺贫,焉可托妻寄子;敬老慈幼,必能裕后光前。轻口出违言,寿元短折;忘恩思小怨,科第难成……

这里面既有“因果报应”的老生谈常,也有大量日常生活积累的宝贵经验,曾国藩自己,也有一些相似的结论。比如,咸丰八年他再出之前,曾经在日记中这样写道:

端庄厚重是贵相,谦卑含容是贵相。事有归着是富相,心存济物是富相。

这与《心相篇》可谓异曲同工,精神相通。

在日记中,曾国藩还结合自己多年相人之经验,总结出一套独特的看相方法:“邪正看眼鼻”、“真假看嘴唇”、“功名看器宇”、“事业看精神”、“寿夭看指爪”、“风波看脚跟”、“若要看条理,尽在语言中”……这都是曾国藩注重从精神气质角度去相人的明证。

咸丰九年三月八日的日记中,他又一次总结相人经验:

夜思相人之法,定十二字,六美六恶。美者曰长,黄,昂,紧,稳,称。恶者曰村,昏,屯,动,忿,遁。

“长”是体格魁梧;“黄”是指肤色健康;“昂”是精神奕奕器宇轩昂;“稳”是立得稳,走得稳,坐得稳;“紧”是指其人精神集中,顾虑周到;“称”是均衡性好,为人处世,分寸感好,这六项是“六美”。而村头村脑,昏沉庸暗,懒惰粘滞,是谓“村、昏、屯”;“动”是指心无主宰,浮躁好动;“忿”是不问是非,动辄发怒;“遁”是逃避责任,委过他人,是所谓“六恶”。这又一次说明曾国藩识人,重点不止形状,更在神情。

因此,我们也许可以推断,曾国藩相术的有效性,主要来自于对精神气概的判断而非具体的五官相貌。



除了风水、相面外,曾国藩另一项频繁进行的“迷信”活动是算卦。

曾国藩请人算过卦。

咸丰八年十一月,因为深陷战争的九弟曾国荃“久无来信”,曾国藩“不胜悬悬”,于十一月十四日,“请李笏生占牙牌数,似尚平安”。

另一次记载是关于军事决策:

请陈雪楼筮卦,筮浙江可保否。得《艮》之彖辞。筮余军是否南渡,得《解》之《师》。筮次青之应否赴浙,得《兑》之复。

他自己也会算卦。

每当军事进退两难之际,他常用算卦来推测吉凶。是否派兵,是否移营,全局利钝,都是他卜测的范围。

进退两难,寸心终日纷扰。屡次占卦,亦智略不足,故不能审定全局确有定计。

早起郁郁,若无主者,又占二卦。

自占一卦,问江北有兵来南岸否。遇“坎”之“观”,见者以为佳。

夜占卦问左军利钝,卦象不吉,焦灼之至。

因卦象不吉而焦灼之至,可见他对算卦确实是十分相信的。我们这些崇拜曾国藩的后人,可能很少想到,在曾国藩的军事策略背后,居然隐约晃动着“封建迷信”的影子。事实上,曾国藩幕府中,一度专门养着些占卜之士,以至于在他刚刚升任总督,征求朋友幕僚如何施政之建议时,汪梅村建议他“屏术数星卜之士”。



从文字记载来看,曾国藩算卦,纯用周易之理。比如,与太平军作战正紧张的时候,他在日记中说:“念金陵、宁国两处危急,焦灼不可言状。因占二卦:金陵卦,遇否之涣;宁国卦,遇屯之益。”周易占卦的方式是先占得一卦,再求得一相关的变卦。前者称“遇卦”(即本卦),后者称“之卦”(即变卦)。曾国藩为金陵局面占的卦“遇否之涣”,就是先占得否卦(遇卦),再得涣卦(之卦)。

曾国藩算卦,是他读《易》的副产品。

读易本是理学家的本行。理学的宇宙理论,就建立在易经的基础之上。世界的本源问题,是任何一个哲学理论都无法回避的,然而孔子的平实言谈并没有给企图建立世界模式的程朱等人太多的启示,好在孔子十分推崇的《易经》给了他们以充分发挥想象力的机会。程子和朱子等理学大家通过注《易》,建立起了理学的宇宙原理,即“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万物”,因此《易》可以说是理学体系的奠基石。

作为一个理学家,曾国藩一生对易经十分重视,用力至勤。考《曾国藩日记》,曾氏一生,至少五次通读《易经》。由此可见曾国藩对《易》的喜爱,终其一生,至老弥笃。他从这部古老的经典中不但读出了辩证法,读出了大量为人处世的道理,也学会了算卦。

曾国藩的卦算得准不准,日记中没有详细记载。但从他乐此不疲的事实判断,他对此中消息确有吟味。

应该说,易经占卦,并非是百分之百的迷信,其中也有一点哲学启示在。《易经》认为,宇宙是个相互感应的大系统,系统内的每一事物都与全体相通。世相虽然繁杂,但多不碍感应,体不碍互通。因此《易经》认为,世事并非由神明前定,而是有规律地发展的(就是“道”)。这一规律,虽然混沌难明,但人竭尽全力,还是能探讨得一点消息。

第三节 曾国藩从神秘文化中得到了什么



虽然孔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在那个时代,一切有正常好奇心的人,不可能不对“怪力乱神”感兴趣。因为风云变幻、旦夕祸福的生存环境使中国人特别希望解读未来和变数。而当时人文的智慧成果却对混沌的宇宙缺乏解读力。

在传统时代,理性与非理性,真理与荒谬的界线并不那么分明。非理性的气氛弥漫在大部分经典之中,几乎所有学说中都有着神秘文化的成分。用今天的眼光看来荒诞无稽的五行学说,是中国上古各派哲学的共同理论依据,也是古代医学、科技的理论基础,更是神秘主义者修仙、预测的共同依据。可以说,中国古典智慧都是游离在理性与非理性、真理与谬误、世俗与神秘中间。大部分中国式学问,在体系上可以说其实都是荒诞不经、站不住脚的。比如,中医理论就停留在玄学医学和神学医学之间,连五脏六腑的位置都未判别清楚。《黄帝内经》中,用传统政治中的君、臣、父、子这样的伦理关系比附内脏系统。心是皇帝,肺是丞相,肝是将军,胆是参谋……所以舌乃心之灵苗。

中医开方用药,也充满玄想色彩,讲究君、臣、佐、使,一个药方里,某种药是君主,某种药是大臣将佐,某种药是领路的使者,整个药方就是一支作战部队,浩浩荡荡向病灶杀去,好不威风。

这简直是行为艺术了。

其实,儒家学说何尝不是如此。董仲舒这样论证他的“天人感应”学说,他说,“人副天数”,也就是说,人是天的副本。天有五行,人有五脏;天有四时,人有四肢;天有昼夜,人有视瞑。天有暖冷,人有好恶;天有寒暑,人有喜怒。所以天人可以感应。

如果单看理论体系,中医和儒学,与相面和算卦并无高下之分。事实上,对于中国式学问来说,理论并不重要。中国式智慧真正的宝贵之处在于荒诞的体系架构下大量的与这个架构也许没什么关系的宝贵经验。对中国式学问来说,理论只是一个筐,真正起作用的,是筐里的东西。中国式学问的妙处在于“运用之妙,存乎一心”。高人圣者的许多话,听起来空谷足音,无根无傍,玄而又玄。也许突然某一天,与你的人生经验发生共鸣,使你醍醐灌顶。



我们当然有充分的理由将曾国藩的“迷信”归入“愚昧”。他一生大量的迷信活动,反映应出其思维的局限性和落后性的一面。但同时,在曾国藩与中国神秘文化的关系中,我们也可以得出另一个结论:曾国藩穷尽了他所能接触到的一切精神资源。

站在今天的知识高度反观,曾国藩在他的历史时代能接触到的思想资源其实是有限的。中国传统经史子集,虽然汗牛充栋,基本精神却千篇一律。而曾国藩要面对的世界却是复杂的、宽阔的、流动不息的。他身上肩负的任务太重了。他要指挥战斗,治理地方,修身齐家,内圣外王。他要恢复社会的秩序,指引国家方向,重建世道人心。对于这些,仅仅“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样的空疏教条是不够的。

曾国藩不得不上穷碧落下黄泉,去寻找一切可能的精神依傍。他以最广阔和胸怀和最勤苦的态度去对待古人留下的智慧。所以他身上最大的特点之一就是开阔性。他一生于书无所不读,除了传统士大夫致力的经史,曾国藩对一般士大夫避之唯恐不及的“案牍之文”也很感兴趣。《曾国藩年谱》说:曾国藩在工部任侍郎时,“尤究心方舆之学,左图右书,钩较不倦,于山川险要、河漕水利诸大政,详求折中”。他一生考察研究范围极广,认为“天下之大事宜考究者凡十四宗:曰官制、曰财用、曰盐政、曰漕务、曰钱法、曰冠礼、曰昏礼、曰丧礼、曰祭礼、曰兵制、曰兵法、曰刑律、曰地舆、曰河渠”。这是他与当时诸多理学之士的明显不同之处。

曾国藩是浑厚、开阔,无所不包的。实事求是的思维方式,使他的思维保持着流动、敏锐、积极的状态。曾国藩像一只敏锐的雷达,收集分析着他能接收到的一切信息,从中厘取有用的成分。神秘文化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神秘文化引起他的兴趣,自然在情理之中。当然,与经史子集比起来,神秘文化中的营养的成分少得可怜。但凡事都愿亲身尝试一遍的曾国藩仍然要榨取一过,才能放心。



曾国藩善于从庸常琐碎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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