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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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日记-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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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曾国藩的第一个女儿曾纪静出生了。不出所料的,儿子曾纪泽不失机宜的再次生病,这孩子净挑这节骨上添乱,你又有什么法子?

这真是狼狈不堪的一天,儿子曾纪泽躺在床上哇哇哭叫,妻子欧阳氏一个人在房间里咬牙生女儿,曾国藩和弟弟曾国荃,提心吊胆的守在门外。最奇怪的是前些日子雇来帮忙的仆妇,偏偏挑在昨天的时候辞退了,为什么辞退呢?应该还是家里没钱的原因吧?偏偏仆妇前脚刚刚辞退,后脚女儿就要降生了,这可苦了欧阳夫人,她只能是咬牙替自己接生,还要想办法咬断胎儿的脐带。

可想而知,欧阳夫人一定是在心里痛骂自己的丈夫,什么玩艺儿这叫,他还算个男人吗?整天就知道写日记写日记,写那东西有什么用?能换来钱吗?

任何一个男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产生强烈的挫折感。

曾国藩也不可能有例外。

此后八个月,无日记。

长达八个月之久的沉寂,曾国藩一定是陷入痛苦之中,苦苦的思索:怎么搞的这是?脚也洗了,日记也写了,怎么弄到最后还是这么惨,这么失败?

(11)本章事件补

本章所涉曾国藩事件年谱

道光二十一年,公元1841年,曾国藩31岁。

七月,开始阅读宋代理学家朱熹的《朱子全集》,并向京师著名理学家、太常寺卿唐鉴请教读书之法,检身之要。

第四章:道光二十二年:走向崩溃

(1)如何管理你的上司

十月初一日,倭艮峰前辈言研几工夫。

丑初起,至午门外迎送圣驾。在朝房不能振刷出拜。杨朴庵论《四书》文有诞言。至会馆敬神,饭周华甫处,言不由中。拜倭艮峰前辈,先生言研几工夫最要紧,颜子之有不善,未偿不知,是研几也。周子曰:几善恶。《中庸》曰:潜虽伏矣,亦孔之照。刘念台先生曰:卜动念以知几。皆谓此也。失此不察,则心放而难收矣。又云:人心善恶之几,与国家治乱之几相通。又教予写日课,当即写,不宜再因循。出城拜客五家,酉正归寓。灯下临贴五字。

日记停笔八个月后,曾国藩的家境恢复正常。于是他好了伤疤忘了疼,故态萌发,再次执笔,开写专用于忽悠领导的汇报性日记。

十月初一日的这篇日记,是每本研究曾国藩的资料中务必提及的,不提这事就显得不太专业。而且所有的研究者都在相互之间抄来抄去,解释说倭仁指导曾国藩的,是研几。研者穷究也,就是把问题一追到底。几是宋儒从《易经》中盗用来的专业名词,原指事物发端之隐微,所谓风起于萍末是也。而几字在理学体系中,是用来专指人性善恶与人心之隐微。

此后的曾国藩,真的按照倭仁大师的指点,每天在日记中恶搞自己。研究学者据此断定,曾国藩受到了倭仁的影响。

但实际上,曾国藩不过是忽悠了倭仁而已。而后世的研究者,没人忽悠他们,是他们自己找忽悠。

要知道曾国藩为什么必须要忽悠倭仁,就先得知道倭仁在朝廷中的影响及地位。

二十七年后,曾国藩平安洪秀全之太平天国并捻匪之乱,入京觐见,并赴乾清宫廷臣宴。曾国藩班列汉官之首,大学士倭仁班列满臣之首,这是曾国藩一生中所享受到的最高荣誉。

力挽狂澜,保住了清室爱新觉罗氏的江山,如此功业,曾国藩所享受到的待遇,最多不过是与倭仁平级。此后曾国藩二度入京,七见西太后,再次参加廷臣宴,他的座次却往后直挪了五排,而倭仁依然在最前面。

这就是倭仁,他是满人中的高级知识分子,天生就比曾国藩高出几个等级。试想这样的领导,你不忽悠他怎么行?

有什么理由,可以证明曾国藩是在忽悠倭仁呢?

首先,目前的日记是曾国藩写给倭仁的作业,倭仁在每篇日记上,都写下了领导批阅,比如说曾国藩写日记痛悔自己不努力,发誓刻苦勤奋,倭仁就愉快的批示:力践斯言,方是实学。又比如后面有条日记,曾国藩反省自己顽皮不用功,发狠咬牙立志,倭仁谦虚的批示道:我辈既知此学,便须努力向前,守养精神,将一切闲思维、闲应酬、闲言语扫除尽净,专心一意,钻进里边安身立命。务要另换一个人出来,方是功夫进步,愿共勉之。

总之,领导批复很给力,只是有点不着调。

我们这样评判倭仁与曾国藩的关系,不是没有依据的。要知道倭仁是满族知识分子中的精英,他一生勤于修德,以德服人。他的身份决定了他很容易做到这一点,因为朝廷决不忍心把他的思想理论付诸实践,万一在现实面前碰个稀哩哗啦,这岂不是惨了?

朝廷断不敢让倭仁的理论与实践硬碰硬,只能是把这个老学者当宝贝,用高官厚禄养起来,以此来感召满族中的青年人。而这个结果却恰恰是倭仁的人生实践,实践证明,君子谋道不谋食,禄在其中矣。倭仁潜心修德,果然一切应有尽有,所以他决不会怀疑自己的理论有毛病,有毛病他的人生怎么会如此辉煌?

倭仁的人生成就,是在特定的历史政治环境下的产物。可作为反证的就是孔子门下最得意的弟子颜回,他同样是修德,德性比任何人都高,连孔子都叹服,可颜回最终贫饿而死,为什么会这样?因为颜回不是倭仁,没有一个森严的权力体系照顾着他,所以他的德性再高,也逃难厄运。

同样的道理,倭仁修德,捞得盆满钵满,肚皮肥圆。而曾国藩修德的结果,却是妻子生产时连接生婆都请不起,自己接生自己咬脐带。曾国藩再缺心眼,也知道自己不是倭仁,断无可能傻到走倭仁的路。

所以曾国藩的日记记载,不过是一个姿态,就是要让领导知道,他在遵从领导的指示办理。但他真正要做的,是依据他自己的人生哲学,走他自己的路。

其次,就倭仁的理论体系而言,研几是没错的,但这个没错只是形而上的理论,缺乏下面的腿。事实上,研几的腿就是现在科学体系,比如说你要追求数字的精微道理,就去研究数学。你要追究养生的精微道理,就去研究医学,你要探析人性的奥妙,就得去琢磨心理学。这其中任何一门学科,都会让你花费一辈子的心血,走到专业人士的歧途上去。

而曾国藩的研究方向只有一个,他要做官,要从别人那里获取生存资源,所以他的研究领域,应该是组织管理学。而这又是一门当时并不存在的复杂学科,但无论如何,除此之外的任何研几,于曾国藩而言,都是毫无意义的。

再次,倭仁名成天下,弟子无数,可是除了曾国藩,再也无人把他的研几搞出名堂来,这说明了什么?

恰恰说明了曾国藩比倭仁更明白。

明白的是你,糊涂的是他,可是你却必须要通过他的认可,才能够获得足够的生存空间。这个又可以称之为上司管理学,事实上曾国藩超级的喜欢管理有权势的上级领导,他在后面的日记中,将不无得意的炫耀他对于慈禧太后的管理,这也可以作为曾国藩管理倭仁的佐证之一。

最后一点,曾国藩本人的思想知识体系,比之于倭仁更成熟,更富有学术价值,这已经构成了历史的本身。事实上,正是因为曾国藩的不凡功业,倭仁才沾光屡次三番的被拖出来登台亮相,仅此一点就足够了。

所以我们知道,被史家视为珍宝的以下相关资料,实际上不过是曾国藩无奈的掩饰妥协。

(2)被窝里的刺猥

十月初三日,岱云以诤言劝余。

一早,心嚣然不静。辰正出门拜何子敬,语不诚。至岱云处,会课一文一诗,誊真,灯初方完。仅能完卷,而心颇自得,何器小若是!与同人言多尖颖,故态全未改也。归,接家信。岱云来,久谈,彼此相劝以善。予言皆已所未能而责人者。岱云言余第一要戒慢字,谓我无处不著怠慢之气,真切中膏盲盲也。又言予以朋友,每相恃过深,不知量而后入,随处不留分寸,卒至小者龃龊,大者凶隙,不可不慎。又言我处事不患不精明,患太刻薄,须步步留心。此三言者皆药石也。(天头,直哉,岱云克敦友谊)默坐,思此心须常有满腔生意;杂念憧憧,将何以极力扫却?勉之!复周明府乐清信。利心已萌,记本日事。

有才华的人,就如同一只刺猥,放进谁的被窝里,都会扎到人的。

在这篇日记中,曾国藩最好的朋友陈源衮,就明显的被扎到了。他指控曾国藩有怠慢之气。这个指控倒是合乎情理,可是曾国藩也有自己的难处,他的思想深度有点超前,把陈源衮等人甩得有点远。大家聚在一起时,听他们谈话,就好比大学生听小学生说事,思想高下的悬殊,让曾国藩想不怠慢也难。

很显然,陈源衮的指控,也正是倭仁对曾国藩的感觉。所以倭仁急忙在日记上批阅道:直哉,岱云克敦友谊。

这个指示有点太残忍,倭仁分明是在说,我更欣赏的是陈源衮,曾国藩啊,你好要继续努力哦,总得改掉你的怠慢习性才好。

没得法子,那就继续改吧:

十月初四日,与吴竹如长谈,彼此考验身心。

早起,读《咸卦》,较前日略入,心仍不静。饭后往何家拜寿,拜客五家。归,吴竹如来,长谈,彼此考验身心,真畏友也。艮峰先生来,对二君,心颇收摄,竹如言敬字最好,予谓须添一和字,则所谓敬者方不是勉强把持,即礼乐不可斯须去身之意。(天头,敬自和乐,勉强固不是敬,能常勉强亦好。艮峰。)躬行无一,而言之不怍,岂不愧煞!黎月乔前辈来,示以近作诗。赞叹有不由中语,谈诗妄作深语,已所不逮者万万。丁诵生来,应酬言太多。酉正走何子贞处,唱清音,若自收摄,犹甚驰放,幸少说话。酒后,与子贞谈字,亦言之不怍。一日之间,三犯此病,改过之意安在?归,作字一百,心愈拘迫,愈浮杂。记本日事,又酒时忽动名心,为人戒之。

这篇日记很有意思,堪称典型的检讨书了。这是因为倭仁此日登门,专诚来拜访曾国藩。曾国藩明显有些兴奋,所以急忙写了这篇日记,把自己骂到惨得不能再惨,提交倭仁老师,看老倭是什么态度。

老倭在中间的部位批示:敬自和乐,勉强固不是敬,能常勉强亦好。艮峰。

倭仁的这个批复,是有典故的。说是战国年间,两个人谈论义士鲁仲连,一个人说鲁仲连一生待人真诚,是个难得的正直人。第二个人反对,说鲁仲连是强迫自己这样做,所以他不算正直人。第一个人又说:如果一个人终其一生强迫自己正直,那么他就已经是最真正的了。

倭仁这个批示,并没有别的意思。他当然希望曾国藩能有出息,任何一个学生有出息,老师脸上都有光彩。这不,就因为对曾国藩的祟敬,搞到这个倭仁老是趴在这里频频露脸,说起来这也算是倭仁的人生大成功。

但是倭仁老师对曾国藩的认知与了解,显然不是那么精确,所以此后的曾国藩,还得苦着脸,继续写他的检讨书。

(3)让地球戒除万有引力

十月初七日,力惩余简慢之咎。

早,读《晋卦》,颇融惬。罔孚,裕,无咎。裕,难矣。《中庸》明善诚身一节,其所谓裕者乎?饭后进城看房子,晤竹如,同谒唐先生,久坐。出城拜六七家。力惩简慢之咎,已入于巧令矣。酉未归,作字一百。灯后,又作一百。走岱云处,商应酬事三端,言太多。归,作诗十六句,未成。精神要常令有馀,予事则气充而心不散漫。本日说话太多,吃烟太多,故致困乏,都检点过不出来,自治之疏甚矣!记本日事。

自初四日倭仁的批示而后,曾国藩继续每天在日记中贬斥自己,进行残酷的自我批评。初五日他批评自己昏浊,并声称:高诵养气章似有所体会。初六日他终于入局了,越自我批评,就越觉得自己一无是处,通过否定之否定,最终彻底的否定了自己。到了初七日这一天,他批评自己说话太多,吃烟太多——还记得吗?去年他成功的发布过戒烟宣言,现在他又开始跟自己过不去了。

到了初八日,曾国藩打谱要戒掉自己的喜誉恶毁之心。并大声疾呼:

凡喜誉恶毁之心,即鄙夫患得患失之心心也。于此关打不破,则一切学问才智,适足以欺世盗名为已矣。谨记于此。

此时的曾国藩,终于成功的把自己绕进了套子里,把自己封进了局子里。不是说他不应该戒除喜誉恶毁之心,也不是他的理论分析不对。可问题是,喜誉毁恶,正是人性的本身,是生命体还处于卵细胞时的应激反应,是人类形成自我意识的一个过程。

比如说一个最纯真的婴儿,他没有自我意识,当然也没有是非善恶的观念,但是他具有着喜誉恶毁之本能。你照婴儿脸上踹一脚,婴儿就会哇哇大哭——不信你可以拿自己的孩子试验一下,不灵孩子算我的——你温柔的爱抚婴儿,婴儿就会露出天使般的灿烂笑容。这个感受到痛苦就哭泣,感受到幸福就欢笑,就是婴儿最基本的生物性的自我保护本能,也是人类的喜誉恶毁之源由。

可是曾国藩现在被倭仁引诱逼迫,竟然要戒除自己的人性本能,这就好比水戒除流动,火戒除燃烧,地球戒除万有引力,太阳戒除明丽的光线。分明是对自我存在的彻底性否定,这种违背自然规律的事情,是正常人干的吗?

当然,于倭仁本意,并非是戒除曾国藩的人性,把他弄成一个怪物。他只是寄望于曾国藩能够无限的接近于理的本身。但倭仁不懂教育啊,干这种事无异于玩火,是在彻底的摧毁曾国藩的人格,最终暴露出来的,是更可怕的原始本能。

在自我否定的第九天,曾国藩终于崩溃了。

(4)为何会兽性大发

十月初九日,反省待小珊之过。

大人寿辰,辰正陪客,至申时方散。酒食太菲,平日自奉不俭,至亲前反不至隆,何不加察也?客散后,料俗事数件。晡时,走小珊处。小珊前与予有隙,细思皆我之不是。苟我素以忠信待人,何至人不见信?苟我素能礼人以敬,何至人有慢言?且即令人有不是,何至肆口漫骂,忿戾不顾?几于忘身及亲若此!此事余有三大过:平日不信不敬,相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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