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传》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金庸传- 第21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出。1963年1月11日,初到香港的李文西以“庸人”笔名投稿“自由谈”:“和许多青年学生一样,我怀着痛苦的心情,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亲爱的祖国,来到这号称东方之珠,但却是个十分沉闷的地方!也和许多从内地出来的人一样,我爱上了《明报》的‘自由谈’。看了几篇文章,手痒难禁,也想发泄一下心中的苦闷,吐出鲠在喉中的由衷之言。”①

① 参考东西《永远“前进”的金庸》,《开放》2012年7月号。

② 张圭阳《金庸与报业》,112、118页。

金庸在1963年3月10日的《明报》社评说,“本报创办‘自由谈’副刊,目的就是诉诸读者的理性,希望用事实来说明问题,请读者们不要受任何宣传所蒙蔽,不要凭一时冲动而轻下判断”。《明报》从面向小市民的休闲报纸,转变为知识分子报纸,“自由谈”起了不可忽略的作用,“自由谈”编辑室的座右铭“有容乃大,无欲则刚”成为整个《明报》的报训不是偶然的。

三、社评初露锋芒

查良镛有长期编副刊的经验,他最初只想办一份副刊性的报纸,但那种只迎合市民口味的副刊并不是他真正的志趣所在,“自由谈”寄托了他的某些理想。他毕竟受过转向前的老《大公报》熏陶,“文人论政”的梦潜伏在他生命当中,在他的血液中暗暗流淌。

《明报》初创,他每隔两三天才写一篇社评,从1959年底起,他几乎每天写一篇,每篇三五百字,但“观点平平”,影响力无法与他的武侠小说相提并论。进入1962年,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大写社评,他在5月13日说:“最近我们很少发表社评,因为事实上,许多问题令我们感到不安,可是又提不出可行的合理对策。”

“逃亡潮”使查良镛的社评浮出水面。8月31日他在社评中批评北京支持阿尔及尔新政府,送了九千吨小麦、三千吨钢铁,这个决定让香港人反感。内地粮食不足,港人节衣缩食,将一磅两磅的粮包寄回内地,但内地却对痛痒无关的阿尔及尔送粮九千吨,便是九百万个小邮包,等于全港每人送了三个小邮包。9月18日,距离“逃亡潮”不到三个月,成千上万饥饿的同胞涌来香港的情景如在眼前,他发表《要求中共减少输出粮食》社评,当时传来内地要给斯里兰卡二十万吨粮食的消息,他说不如分给老百姓吃了为妙。9月22日,他的《“预卜有大秋”》社评从陈毅9月18日在《人民日报》发表的旧体诗说起——

① 转引自东西《永远“前进”的金庸》,《开放》2012年7月号。

今年收成比去年好,是中央对于人民公社的自由市场开放、生产权力自公社下交到生产队等措施的结果。这只有证明,从前的人民公社制度根本行不通,土地全公有、吃大锅饭、全部集体化的政策优越,我们对这种解释不表同意。

大陆农村经济有所好转,那是农民自留地增加……是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发挥了的结果。……“人民公社好”口头上说说没有关系,如果真的死硬到底,坚持人民公社的生产办法,那就“预卜有大冬”了……

9月23日,查良镛在《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社评中继续说:

听说大陆今年农业生产比去年好,港人感到高兴。中国经过了这三年来的惨痛教训,大概已不得不认识到:将农民所有的生产资料、土地、农具、牲口、副业等全部充公,非天下大乱不可。这是违反基本人性的。……然而,“为己”这两个字,不但是人性,不但是动物性,而且是生物性的。要七亿人在一晚之间竟然觉悟,个个为公不为私,实在是“唯心”主义之至。现在农民有自留地了,鸡鸭可以自养了,尽管仍旧要农民在公社地里劳动,农民当作是不得不付出的“捐税”,那是可以忍耐的。

这些社评得罪了左派的老朋友,日后都将成为他的“罪状”。

内地针对头脑中有“资本主义思想”的人,推行“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查良镛认为强行洗脑的做法根本违反人的自由,1963年3月24日,他“站在老百姓的立场说话”:“我们认为资本主义也好,社会主义也好,初级共产主义的人民公社也好,哪一种经济制度能使大多数老百姓丰衣足食,我们就拥护哪一种办法。第一要义是使人民有饭吃、有衣穿。中共军队在手,政权在握,实在不必害怕资本主义复辟、异己分子造反。为了坚持某一种主义和理想,为了追求一个‘未必在中国一定行得通’的目标,宁可牺牲经济发展的利益,使千千万万百姓遭受不必要的痛苦,那是不是值得的呢?”

当然,他的社评也有对内地的肯定,1963年12月5日,他的社评《顶硬上还债,人穷志不穷》说,自1950年以来向苏联借的外债约一百亿港币左右,“中共在经济最困难的年月中,咬紧牙关还了苏联的欠债,那可说是‘人穷志不穷’了”。

四、“裤子与核子”

金庸在《大公报》系统工作近十年,虽不满其“左”的方针而离开,但终究是有感情的。他自办《明报》坚持中立的原则,《大公报》等左派报纸最初对《明报》不仅没有敌意,而且将其看作是朋友的报纸。《明报》头版的许多社会性特稿,都由左派报纸的记者、编辑提供,创刊号头条关于社会主义新中国的译文就是《大公报》编辑潘思勉翻译的。《明报》记者出去采访,也常常搭左派报纸的车。

1960年2月,台北警察查禁武侠小说,其中有金庸的《碧血剑》《射雕英雄传》,《大公报》19日作了报道,21日发表评论《怪哉,蒋集团怕武侠小说》(署名“迎侠”),为他们鸣不平:“何况一些比较好的武侠小说中,多带一点‘爱国思想’,而这种思想便正是读者所欢迎,而台湾当局认为(的)‘毒素’了。在所有的武侠小说中,都是贪官污吏,或为非作恶,或投靠异族之辈,才会怕侠士的,而今台湾当局竟然也怕武侠,不怕被人拿作话柄么?”

《大公报》为武侠小说辩护无非是借题发挥,出发点是政治性的,但说明他们对他这位昔日的同人还是友好的。从1955年到1960年,金庸几乎年年都应邀为《新晚报》报庆撰文庆贺。《明报》经济困难时期,新华社香港分社主动要提供白报纸。金庸为保持《明报》的独立性,婉言谢绝。《明报》初创的三年,他之所以不断表明中立的立场,也是要摆脱左派阵营的影响。

“逃亡潮”后,《明报》支持港府遣返难民,批评内地,引起《大公报》等左派报纸的不满,但矛盾的公开化要等到一年多后。

1963年,《明报》平均日发行5万多份,已经稳定。7月3日,从德辅道中搬到湾仔谢斐道399号,共租用四层,包括二楼、三楼、四楼及地下一层。地下是机房,二楼是排字房,三楼是编辑部,四楼是经理部和员工食堂。

随着中苏关系的不断恶化,北京决心不惜一切代价发展核武器。这年1月21日,金庸在《明报》发表社评《赤色巨龙将有核子牙乎?》。当时,苏联赫鲁晓夫挖苦中国如果勉强要制造原子弹,人民将会连裤子都没得穿。10月28日,时任国务院副总理兼外交部长的陈毅,在北京接见日本记者团时驳斥这一嘲弄,表示不管中国有多穷,“当了裤子也要造核子”!①日本各大报纸报道了“宁无裤子,也要核子”,全世界各大传媒纷纷转载,“核裤论”引起广泛关注。向来反对制造核武器的金庸,10月30日在《明报》发表社评《宁要裤子,不要核弹》:

一个政府把军事力量放在第一位,将人民的生活放在第二位,老实说,那决不是好政府。我们只希望,这只是陈毅一时愤激之言,未必是中共的真正政策。不知陈毅是否了解,一个人民没有裤子穿的国家,即使勉强制造了一两枚原子弹出来,这个国家也是决计不会强盛的,而这个政府是一定不会稳固的。……请问几枚袖珍原子弹,有何用处?还是让人民多做几条裤子穿吧!

金庸如此不留情面,尖锐地批评内地还是第一次。此论一出,引起一场轩然大波。《文汇报》《新晚报》《大公报》《香港商报》《晶报》等左派报纸群起而攻之。10月31日,《文汇报》在“编余漫笔”发表评论《怕中国有?是什么人!》,不点名地指责他,“一望而知这是毒蛇嘴里的玫瑰”,“那决不是好人”,“利用中国人的身份,装成一副悲天悯人的伪善面孔”。同一天,他的老同事羊朱在《新晚报》的“夕夕谈”发表评论《裤子固要,核子也要》。左派报刊虽然给他加了许多罪名,如“不是中国人”“其心可诛”等,但这次还算客气,并没有点名。

面对左派报纸阵营的围攻,《明报》孤军应战,但金庸没有低头,左派的围攻反而成全了他,他的社评读者与日俱增,《明报》的日发行量不断攀升。他在10月31日、11月1日继续发表社评《中共制核弹,无益加有害》《若非谣言,便须引咎》。31日,副刊上还发表三苏的《有核无裤、无核有裤与核裤皆无论》。11月2日,他发表社评《我们关于裤核问题的十点立场》,重申自创刊《明报》以来,一贯反对核试验,主张全面、坚决、彻底、干净地销毁全世界所有核子武器的立场。

① 陈昌凤《香港报业纵横》,111—112页。

“纵然无裤也要核论”……我们对这句话深感愤慨,这句话中所包含的意义对全国人民极为不利。我们还认为,陈毅的话根本不通。中共要制造核弹,未必要牺牲人民的裤子,即使要减少一些裤子,也决不至于全国人民都无裤子。如果真的如陈毅所云,“全国人民没有裤子”,我们相信核弹决计造不出来。

奇怪的是,左派报纸暂时偃旗息鼓,不再反击了。

五、笔战《大公报》

1963年,金庸成为国际新闻协会(IPI)的会员。这是世界性的新闻工作者组织,经常有机会到各国参加活动。1964年1月,他以《明报》记者身份应邀参加日本《世界周刊》举办的报人座谈会。4月,他再次赴日,参加国际新闻协会在东京举办的“亚洲报人座谈会”。他发现日本报人享有充分的新闻自由,一个重要报人的地位高于一个重要的政治人物。他看到外相大平正芳对《每日新闻》前任社长、时为日本新闻协会会长的本田态度恭敬得很,本田却潇洒自在,并没觉得大平是如何“贵”的贵客。

他参观日销日报420万份、晚报280万份的《朝日新闻》,报社有几十架印报机,报纸一出来,就由几十条传送带同时输往打包车间,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现代化的报纸运作方式。日本三大报的记者外出采访可以坐各自报社的飞机。在与国际同行的交流中,他体会最深的是:“在民主的社会中,政府绝不能影响报纸,报纸却可以影响政府。政要可以上台下台,内阁可以改组更换,报纸的言论和立场却必须是一贯的。报纸不诚实,读者不看它,报纸非垮台不可。政府不诚实,报纸不断地攻击它,政府也非垮台不可。归根结底,政府的命脉,是真正操在广大人民手里。”①

1964年,《明报》从日出对开一大张扩充为对开两大张,已具备中型报纸的规格。自转型为知识分子报纸后,经常会接到读者来信,反对他们以大量篇幅刊载马经、狗经以及无聊小说。10月12日,金庸在社评中回应:

① 《金庸散文集》,279—281页。

每封读者来信我们都很重视,也很感谢。但我们真诚地以为,政治与学术固然是很重要的事,是很严肃的东西,但在人的生活之中,娱乐决不是不重要的。……本报在各方面的缺点很多很多……然而“注重娱乐”,我们以为这并不是缺点……同时也决不能不注重正经严肃的事物。

金庸景仰的英国哲学家罗素发表《人类有前途吗?》,抨击核武器对人类的危害,他译为中文,在《明报》连载。当年9月底,美国国务卿鲁斯克宣布中国将于近期举行核试验,但何日何时,北京方面严加保密,美方也一无所知。10月1日,金庸在《中共核爆应在下午举行》社评中指出:

我们相信中共造成原子弹的日子已不在远。鲁斯克所以提前宣布,目的是减少这个新闻的耸人听闻性,以削弱中共在这件事上所企图获得的宣传与心理效果。……因此中共举行核爆,最好选择在下午三四点钟,其时美国正是深夜,仪器中查到之时,国务卿来不及开记者招待会,北京电台就可先行广播了。

他对时间的预测不久就得到证实,10月16日,新华社发布消息,中国第一颗原子弹已经成功爆炸,引爆时间是下午三时。10月18日,他在《明报》重登10月1日的社评,表示预测准确。此时,他感到十分为难。他一贯反对核试验,如跟着左派报纸说那是中国人的光荣,有悖良心。沉默原是个聪明的办法,既可不得罪人,也不违背良心。但到10月20日,他还是发表了《中共爆炸原子弹的评价》社评,“我们不赞成中共制造核弹,决不认为这是中国人的光荣。……但我们赞成中共政府16日这个声明。他们主张彻底销毁核弹,大家保证不使用核弹,这是对人类前途有利的意见”。23日、24日,他接连发表社评《核弹是一种罪恶》《赞成全面毁灭核弹》,“觉得我们社评中的意见,没有改动的必要”。正好这时,10月22日,《明报》港闻版刊登邵氏兄弟(香港)有限公司的电影《血手印》宣传广告,有“血手出现,兵燹可消”等词句,因漏印“广告”二字,被《大公报》抓住把柄,指责“血手淋淋,妖言凿凿”。

10月25日,《香港商报》发表社评《也谈核弹》,指控“一小撮别有用心的黄面皮人,做出‘中立’‘公正’之状,挖空心思大骂中国人的‘核自卫’”。从这一天起,《大公报》发表《略揭最恶毒反华的的画皮》《主笔的罪恶》《何以妖言惑众》《光荣轮不到这些人头上》等文章,指名道姓攻击金庸和《明报》,不仅翻出了“核裤论”的老账,还从1959年以来他的近两千篇社评中找出大量的“毛病”,称他“下流反华”“恶毒反华”,是香港报界“反华宣称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