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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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 第1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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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六年八月二十八日《语丝》周刊第九十四期。
原题
《记鲁迅先生的谈话》,署名培良。

  〔2〕培良 向培良,湖南黔阳人,文学团体狂飙社的主要成员。

  曾为《莽原》周刊写稿。
后来堕落为国民党反动派的走卒。

  〔3〕《工人绥惠略夫》 俄国阿尔志跋绥夫(M.'. NFjhRVST,1878—1927)
著中篇小说,鲁迅译本于一九二二年五月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以后又于一九二
七年六月由上海北新书局出版。

  〔4〕该撒(G.J.Caesar,前100—前44) 通译恺撒,古罗马统帅、政治家。

克来阿派忒拉(Cleopatra,前69—前30),通译克利奥佩特拉,埃及女王。
大马色
(Damascus),通译大马士革。
世界最古的城市之一;现在是叙利亚的首都。

  〔5〕对德和约 指一九二一年五月在北京签订的《中德协约》。

  其中规定德国放弃以前在山东攫取的特权,双方声明保护在各自管辖下的对方
财产,并决定重建外交关系,互派公使。

  〔6〕这段话见于《工人绥惠略夫》第六章。

  〔7〕“毛鸦头” 即毛丫头。
吴稚晖对女师大学生的蔑称。
参看本卷第121页
注〔12〕。

  〔8〕任可澄(1879—1945) 字志清,贵州安顺人。
一九二六年六月任北洋政
府教育总长;八月末,他将女师大与女大合并为北京女子学院,自兼院长。

  〔9〕林素园 福建人,研究系小官僚。




                            可惨与可笑〔1〕

  三月十八日的惨杀事件,在事后看来,分明是政府布成的罗网,纯洁的青年们
竟不幸而陷下去了,死伤至于三百多人〔2〕。这罗网之所以布成,其关键就全在于
“流言”的奏了功效。
  这是中国的老例,读书人的心里大抵含着杀机,对于异己者总给他安排下一点
可死之道。就我所眼见的而论,凡阴谋家攻击别一派,光绪年间用“康党”〔3〕,
宣统年间用“革党”〔4〕,民二以后用“乱党”〔5〕,现在自然要用“共产党”
了。
  其实,去年有些“正人君子”们称别人为“学棍”“学匪”的时候,就有杀机
存在,因为这类诨号,和“臭绅士”“文士”之类不同,在“棍”“匪”字里,就
藏着可死之道的。但这也许是“刀笔吏”式的深文周纳〔6〕。
  去年,为“整顿学风”计,大传播学风怎样不良的流言,学匪怎样可恶的流言,
居然很奏了效。今年,为“整顿学风”〔7〕计,又大传播共产党怎样活动,怎样可
恶的流言,又居然很奏了效。于是便将请愿者作共产党论,三百多人死伤了,如果
有一个所谓共产党的首领死在里面,就更足以证明这请愿就是“暴动”。
  可惜竟没有。这该不是共产党了罢。据说也还是的,但他们全都逃跑了,所以
更可恶。而这请愿也还是暴动,做证据的有一根木棍,两支手枪,三瓶煤油。姑勿
论这些是否群众所携去的东西;即使真是,而死伤三百多人所携的武器竟不过这一
点,这是怎样可怜的暴动呵!
  但次日,徐谦,李大钊,李煜瀛,易培基,顾兆熊的通缉令〔8〕发表了。因为
他们“啸聚群众”,像去年女子师范大学生的“啸聚男生”(章士钊解散女子师范
大学呈文语)一样,“啸聚”了带着一根木棍,两支手枪,三瓶煤油的群众。以这
样的群众来颠覆政府,当然要死伤三百多人;而徐谦们以人命为儿戏到这地步,那
当然应该负杀人之罪了;而况自己又不到场,或者全都逃跑了呢?
  以上是政治上的事,我其实不很了然。但从别一方面看来,所谓“严拿”者,
似乎倒是赶走;所谓“严拿”暴徒者,似乎不过是赶走北京中法大学校长兼清室善
后委员会〔9〕委员长(李),中俄大学校长(徐),北京大学教授(李大钊),北
京大学教务长(顾),女子师范大学校长(易);其中的三个又是俄款委员会〔10〕
委员:一共空出九个“优美的差缺”〔11〕也。
  同日就又有一种谣言,便是说还要通缉五十多人;但那姓名的一部分,却至今
日才见于《京报》。〔12〕这种计画,在目下的段祺瑞政府的秘书长章士钊之流的
脑子里,是确实会有的。国事犯多至五十余人,也是中华民国的一个壮观;而且大
概多是教员罢,倘使一同放下五十多个“优美的差缺”,逃出北京,在别的地方开
起一个学校来,倒也是中华民国的一件趣事。
  那学校的名称,就应该叫作“啸聚”学校。
  三月二十六日。

         ※        ※         ※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六年三月二十八日《京报副刊》。
  〔2〕应为二百多人。参看本卷第265页注〔6〕。
  〔3〕“康党” 指清末参加和赞同康有为等变法维新的人。
  〔4〕“革党” 指参加和赞同孙中山领导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运动的人。
  〔5〕“乱党” 一九一三年,孙中山领导的讨袁战争(二次革命)失败后,袁
世凯就把国民党作为“乱党”取缔。
  〔6〕深文周纳 歪曲或苛刻地援用法律条文,陷人于罪。
  〔7〕“整顿学风” 指一九二六年三月六日,西北边防督办张之江致电执政段
祺瑞和总理贾德耀,侈谈“整顿学风”。他胡说当时“学风日窳,士习日偷……现
已(男女)合校,复欲共妻”,“江窃以为中国之可虑者,不在内忧,不在外患,
惟此邪说诐行,甚于洪水猛兽。”
  请段祺瑞“设法抑制”。段祺瑞接到电报后,除令秘书长章士钊复电“嘉许”
外,并将原电通知国务院,责成教育部会同军警机关,切实整顿学风。去年的“整
顿学风”,参看本卷第120页注〔4〕。
  〔8〕通缉令 三一八惨案发生后,段祺瑞政府下令通缉徐谦等五人,胡说他们
“假借共产学说,啸聚群众,屡肇事端。本日徐谦以共产党执行委员会名义,散布
传单,率领暴徒数百人,闯袭国务院,泼灌火油,抛掷炸弹,手枪木棍,丛击军警。……
徐谦等并着京内外一体严拿,尽法惩办,用儆效尤。”徐谦(1871—1940),字季
龙,安徽歙县人。李大钊(1889—1927),参看本卷第66页注〔8〕。李煜瀛,字石
曾,河北高阳人。易培基,字寅村,湖南长沙人。顾兆熊,字孟余,河北人。
  〔9〕清室善后委员会 一九二四年十一月冯玉祥国民军驱逐溥仪出宫后,北洋
政府为办理清室善后事宜和接收故宫文物而设的机构。
  〔10〕俄款委员会 即俄国退还庚子赔款委员会。一九一七年俄国十月社会主
义革命成功后,苏俄政府宣布放弃帝俄在中国的一切特权,包括退还庚子赔款中尚
未付给的部分。一九二四年五月,两国签订《中俄协定》,其中规定退款用途,除
偿付中国政府业经以俄款为抵押品的各项债务外,余数全用于中国教育事业,由中
苏两国派员合组一基金委员会(俄国退还庚子赔款委员会)负责处理。这里所说的
三个委员,即李煜瀛、徐谦、顾兆熊。
  〔11〕“优美的差缺” 这是引用陈西滢的话。他在《现代评论》第三卷第六
十五期(一九二六年三月六日)的《闲话》里说:“在北京学界一年来的几次风潮
中,一部分强有力者的手段和意见,常常不为另一部分人所赞同,这一部分强有力
者就加不赞成他们的人们一个‘捧章’的头衔。然而这成了问题了。……不‘捧章’
而捧反章者,既然可以得到许多优美的差缺,而且可以受几个副刊小报的拥戴,为
什么还要去‘捧章’呢?”
  〔12〕一九二六年三月二十六日《京报》登载消息说:“该项通缉令所罗织之
罪犯闻竟有五十人之多,如……周树人(原注:即鲁迅)、许寿裳、马裕藻……等,
均包括在内。”


                               空谈〔1〕

                                   一

  请愿的事,我一向就不以为然的,但并非因为怕有三月十八日那样的惨杀。那
样的惨杀,我实在没有梦想到,虽然我向来常以“刀笔吏”的意思来窥测我们中国
人。我只知道他们麻木,没有良心,不足与言,而况是请愿,而况又是徒手,却没
有料到有这么阴毒与凶残。能逆料的,大概只有段祺瑞,贾德耀〔2〕,章士钊和他
们的同类罢。四十七个男女青年的生命,完全是被骗去的,简直是诱杀。
  有些东西——我称之为什么呢,我想不出——说:群众领袖应负道义上的责任
〔3〕。这些东西仿佛就承认了对徒手群众应该开枪,执政府前原是“死地”,死者
就如自投罗网一般。
  群众领袖本没有和段祺瑞等辈心心相印,也未曾互相钩通,怎么能够料到这阴
险的辣手。这样的辣手,只要略有人气者,是万万豫想不到的。
  我以为倘要锻炼〔4〕群众领袖的错处,只有两点:一是还以请愿为有用;二是
将对手看得太好了。

                                   二

  但以上也仍然是事后的话。我想,当这事实没有发生以前,恐怕谁也不会料到
要演这般的惨剧,至多,也不过获得照例的徒劳罢了。只有有学问的聪明人能够先
料到,承认凡请愿就是送死。
  陈源教授的《闲话》说:“我们要是劝告女志士们,以后少加入群众运动,她
们一定要说我们轻视她们,所以我们也不敢来多嘴。可是对于未成年的男女孩童,
我们不能不希望他们以后不再参加任何运动。”(《现代评论》六十八)为什么呢?
因为参加各种运动,是甚至于像这次一样,要“冒枪林弹雨的险,受践踏死伤之苦”
的。
  这次用了四十七条性命,只购得一种见识:本国的执政府前是“枪林弹雨”的
地方,要去送死,应该待到成年,出于自愿的才是。
  我以为“女志士”和“未成年的男女孩童”,参加学校运动会,大概倒还不至
于有很大的危险的。至于“枪林弹雨”中的请愿,则虽是成年的男志士们,也应该
切切记住,从此罢休!
  看现在竟如何。不过多了几篇诗文,多了若干谈助。几个名人和什么当局者在
接洽葬地,由大请愿改为小请愿了。埋葬自然是最妥当的收场。然而很奇怪,仿佛
这四十七个死者,是因为怕老来死后无处埋葬,特来挣一点官地似的。万生园多么
近,而四烈士〔5〕坟前还有三块墓碑不镌一字,更何况僻远如圆明园。
  死者倘不埋在活人的心中,那就真真死掉了。

                                   三

  改革自然常不免于流血,但流血非即等于改革。血的应用,正如金钱一般,吝
啬固然是不行的,浪费也大大的失算。
  我对于这回的牺牲者,非常觉得哀伤。
  但愿这样的请愿,从此停止就好。
  请愿虽然是无论那一国度里常有的事,不至于死的事,但我们已经知道中国是
例外,除非你能将“枪林弹雨”消除。正规的战法,也必须对手是英雄才适用。汉
末总算还是人心很古的时候罢,恕我引一个小说上的典故:许褚赤体上阵,也就很
中了好几箭。而金圣叹还笑他道:“谁叫你赤膊?”〔6〕至于现在似的发明了许多
火器的时代,交兵就都用壕堑战。这并非吝惜生命,乃是不肯虚掷生命,因为战士
的生命是宝贵的。在战士不多的地方,这生命就愈宝贵。所谓宝贵者,并非“珍藏
于家”,乃是要以小本钱换得极大的利息,至少,也必须卖买相当。以血的洪流淹
死一个敌人,以同胞的尸体填满一个缺陷,已经是陈腐的话了。从最新的战术的眼
光看起来,这是多么大的损失。
  这回死者的遗给后来的功德,是在撕去了许多东西的人相,露出那出于意料之
外的阴毒的心,教给继续战斗者以别种方法的战斗。
  四月二日。

         ※        ※         ※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六年四月十日《国民新报副刊》。
  〔2〕贾德耀 安徽合肥人。曾任北洋政府陆军总长,三一八惨案的凶手之一,
当时是段祺瑞临时执政府的国务总理。
  〔3〕群众领袖应负道义上的责任 一九二六年三月二十二日,研究系机关报
《晨报》发表陈渊泉写的题为《群众领袖安在》的社论,诬蔑徐谦等“非迫群众至
国务院不可,竟捏报府院卫队业已解除武装,此行绝无危险,故一群青年始相率而
往”。并公然叫嚷:“吾人在纠弹政府之余,又不能不诘问所谓‘群众领袖’之责
任。”陈西滢在《现代评论》第三卷第六十八期(一九二六年三月二十七日)评论
三一八惨案的《闲话》中,也企图把这次惨案的责任,推到他所说的“民众领袖”
身上去,说他“遇见好些人”,都说“那天在天安门开会后,他们本来不打算再到
执政府。因为他们听见主席宣布执政府的卫队已经解除了武装……所以又到执政府
门前去瞧热闹。……我们不能不相信,至少有一部分人的死,是由主席的那几句话。
要是主席明明知道卫队没有解除武装,他故意那样说,他的罪孽当然不下于开枪杀
人者;要是他误听流言,不思索调查,便信以为真,公然宣布,也未免太不负民众
领袖的责任。”
  〔4〕锻炼 这里是罗织罪名的意思。
  〔5〕四烈士 指辛亥革命时炸袁世凯的杨禹昌、张先培、黄之萌和炸良弼的彭
家珍四人。他们合葬于北京西直门外约二里的万生园(即今北京动物园),在张、
黄、彭三人的墓碑上都没有镌上一个字。圆明园在北京西直门外二十余里的海淀,
是清朝皇帝避暑的地方,清咸丰十年(1860)被侵入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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