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稽山下之平民,日出国中之游子,弘文学院之制服,铃木真一之摄影,二十余龄之青年,四月中旬之吉日,走五千余里之邮筒,达星杓〔2〕仲弟之英盼。兄树人顿首。E*
〔1〕本篇录自周遐寿《鲁迅的故家》,是鲁迅一九○二年六月从日本寄回的照片上的题句,原无标题。
〔2〕星杓即周作人,原名寿,字星杓。
通信(复魏猛克)
猛克先生:
三日的来信收到了,适值还完了一批笔债,所以想来写几句。
大约因为我们的年龄,环境……不同之故罢,我们还很隔膜。
譬如回信,其实我也常有失写的,或者以为不必复,或者失掉了住址,或者偶然搁下终于忘记了,或者对于质问,本想查考一番再答,而被别事岔开,从此搁笔的也有。
那些发信者,恐怕在以为我是以“大文学家”自居的,和你的意见一定并不一样。
你疑心萧〔2〕有些虚伪,我没有异议。
但我也没有在中外古今的名人中,发见能够确保决无虚伪的人,所以对于人,我以为只能随时取其一段一节。
这回我的为萧辩护〔3〕,事情并不久远,还很明明白白的:起于他在香港大学〔4〕的讲演。
这学校是十足奴隶式教育的学校,然而向来没有人能去投一个爆弹,去投了的,只有他。
但上海的报纸,有些却因此憎恶他了,所以我必须给以支持,因为在这时候,来攻击萧,就是帮助奴隶教育。
假如我们设立一个“肚子饿了怎么办”的题目,拖出古人来质问罢,倘说“肚子饿了应该争食吃”,则即使这人是秦桧〔5〕,我赞成他,倘说“应该打嘴巴”,那就是岳飞,也必须反对。
如果诸葛亮〔6〕出来说明,道是“吃食不过要发生温热,现在打起嘴巴来,因为摩擦,也有温热发生,所以等于吃饭”,则我们必须撕掉他假科学的面子,先前的品行如何,是不必计算的。
所以对于萧的言论,侮辱他个人与否是不成问题的,要注意的是我们为社会的战斗上的利害。
其次,是关于高尔基〔7〕。
许多青年,也像你一样,从世界上各种名人的身上寻出各种美点来,想我来照样学。
但这是难的,一个人那里能做得到这么好。
况且你很明白,我和他是不一样的,就是你所举的他那些美点,虽然根据于记载,我也有些怀疑。
照一个人的精力,时间和事务比例起来,是做不了这许多的,所以我疑心他有书记,以及几个助手。
我只有自己一个人,写此信时,是夜一点半了。
至于那一张插图〔8〕,一目了然,那两个字是另一位文学家的手笔,其实是和那图也相称的,我觉得倒也无损于原意。
我的身子,我以为画得太胖,而又太高,我那里及得高尔基的一半。
文艺家的比较是极容易的,作品就是铁证,没法游移。
你说,以我“的地位,不便参加一个幼稚的团体的战斗”,那是观察得不确的。
我和青年们合作过许多回,虽然都没有好结果,但事实上却曾参加过。
不过那都是文学团体,我比较的知道一点。
若在美术的刊物上,我没有投过文章,只是有时迫于朋友的希望,也曾写过几篇小序之类,无知妄作,现在想起来还很不舒服。
自然,我不是木石,倘有人给我一拳,我有时也会还他一脚的,但我的不“再来开口”〔9〕,却并非因为你的文章,我想撕掉别人给我贴起来的名不符实的“百科全书”的假招帖。
但仔细分析起来,恐怕关于你的大作的,也有一点。
这请你不要误解,以为是为了“地位”的关系,即使是猫狗之类,你倘给以打击之后,它也会避开一点的,我也常对于青年,避到僻静区处去。
艺术的重要,我并没有忘记,不过做事是要分工的,所以我祝你们的刊物从速出来,我极愿意先看看战斗的青年的战斗。
此复,并颂
时绥。
鲁迅启上。
六月五日夜。
通信(复张孟闻)
孟闻先生:
读了来稿之后,我有些地方是不同意的。
其一,便是我觉得自己也是颇喜欢输入洋文艺者之一。
其次,是以为我们所认为在崇拜偶像者,其中的有一部分其实并不然,他本人原不信偶像,不过将这来做傀儡罢了。
和尚喝酒养婆娘,他最不信天堂地狱。
巫师对人见神见鬼,但神鬼是怎样的东西,他自己的心里是明白的。
但我极愿意将文稿和信刊出,一则,自然是替《山雨》留一个纪念,二则,也给近年的内地的情形留一个纪念,而给人家看看印刷所老板的哲学和那环境,也是很有“趣味”的。
我们这“不革命”的《语丝》〔2〕,在北京是站脚不住了,但在上海,我想,大约总还可以印几本,将来稿登载出来罢。
但也得等到印出来了,才可以算数。
我们同在中国,这里的印刷所老板也是中国人,先生,你是知道的。
鲁迅。
四月十二日。
通信(复章达生)
达生先生:
蒙你赐信见教,感激得很。
但敝《语丝》自发刊以来,编辑者一向是“有闲阶级”〔2〕,决不至于“似乎太忙”,不过虽然不忙,却也不去拉名人的稿子,所以也还不会“只要一见有几句反抗话的稿子,便五体投地,赶忙登载”,这一层是可请先生放心的。
至于贵校的同学们,拿去给校长看,那是另一回事。
文章有种种,同学也有种种,登这样的文章有这班同学拿去,登那样的文章有那班同学拿去,敝记者实在管不得许多。
其实这也算不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校长看了《语丝》,“唯唯”与否,将来无论怎样详细的世界史上,也决不会留一点痕迹的。
不过在目前,竟有人“借以排斥异己者”——但先生似乎以为投稿即阴谋,则又非“借”,而下文又说“某君此文不过多说了几句俏皮话,却不知已种下了恶果”,那可又像并非阴谋了。
总之:这些且不论——却也殊非记者的初心,所以现在另选了一篇〔3〕登出,聊以补过,这篇是对于贵校长也有了微辞的,我想贵校“反对某科的同学们”,这回可再不能拿去给校长看了。
记者没有复旦大学同学录,所以这回是是否真名姓,也不得而知。
但悬揣起来,也许还是假的,因为那里面偏重于指摘。
据记者所知道,指摘缺点的来稿,总是别名多;敢用真姓名,写真地址,能负责任如先生者,又“此时不便辨明,否则有大大的嫌疑”,处境如此困难,真是可惜极了。
敬祝努力!
记者谨复。
九月一日,上海。
通讯(复孙伏园)
伏园兄:
来信收到。
那一篇所记的一段话,的确是我说的。
〔2〕迅。
为北京女师大学生拟呈教育部文二件
一
呈为校长溺职滥罚,全校冤愤,恳请迅速撤换,以安学校事。窃杨荫榆〔2〕到校一载,毫无设施,本属尸位素餐〔3〕,贻害学子,屡经呈明大部请予查办,并蒙派员*9校彻查在案〔4〕。从此杨荫榆即忽现忽隐,不可究诘,自拥虚号,专恋金,校务遂愈形败坏,其无耻之行为,为生等久所不齿,亦早不觉尚有杨荫榆其人矣。不料“五七”国耻〔5〕在校内讲演时,忽又靦然临席,生等婉劝退去,即老羞成怒,大呼警察,幸经教员阻止,始免流血之惨。下午即借宴客为名,在饭店召集不知是否合法之评议员数人,于杯盘狼籍之余,始以开除学生之事含糊相告,亦不言学生为何人。至九日,突有开除自治会职员……等六人〔6〕之揭示张贴校内。夫自治会职员,乃众所公推,代表全体,成败利钝,生等固同负其责。今乃倒行逆施,罚非其罪,欲乘学潮汹涌之时,施其险毒阴私之计,使世人不及注意,居心下劣,显然可知!继又停止已经预告之运动会,使本校失信于社会,又避匿不知所往,使生等无从与之辩诘,实属视学子如土芥,以大罚为儿戏,天良丧失,至矣尽矣!可知杨荫榆一日不去,即如刀俎在前,学生为鱼肉之不暇,更何论于学业!
是以全体冤愤,公决自失踪之日起,即绝对不容其再入学校之门,以御横暴,而延残喘。为此续呈大部,恳即明令迅予撤换,拯本校于阽危,出学生于水火。不胜迫切待命之至!谨呈教育部总长〔7〕
二
呈为续陈杨荫榆氏行踪诡秘,心术叵测,败坏学校,恳即另聘校长,迅予维持事。窃杨氏失踪,业已多日。曾于五月十二日具呈
大部,将其阴险横暴实情,沥陈梗概,请予撤换在案。讵杨氏怙恶不悛,仍施诡计。先谋提前放假,〔8〕又图停课考试。术既不售,乃愈设盛筵,多召党类,密画毁校之策,冀复失位之仇。又四出请托,广播谣诼,致函学生家长,屡以品性为言,〔9〕与开除时之揭示,措辞不同,实属巧设谰言,阴伤人格,则其良心何在,不问可知。倘使一任譸张,诚为学界大辱;盖不独生等身受摧残,学校无可挽救而已。为此合词续恳即下明令,速任贤明,庶校务有主持之人,暴者失蹂躏之地,学校幸甚!教育幸甚!谨呈教育部总长
EE
〔1〕本篇据手稿编入,原无标题、标点。第一件呈文曾发表于一九二五年六月三日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学生自治会编辑出版的《驱杨运动特刊》,题为《学生自治会上教育部呈文》。第二件呈文未曾发表。〔2〕杨荫榆(?—1938)江苏无锡人。曾留学日本、美国。一九二四年二月任北京女师大校长,一九二五年八月被免职。任职期间依附北洋军阀,推行封建教育,肆意压迫学生。一九二四年十一月,因其无故开除文预科三名学生,激起公愤,学生召开大会,不承认她为校长,于一九二五年一月派代表向教育部提出撤换她的要求。五月七日,她借“国耻纪念”
集会之机制造事端,并于五月九日悍然开除了六名学生自治会负责人。
〔3〕尸位素餐空占职位白领俸禄。《汉书。朱云传》:“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4〕一九二五年三月中旬,教育总长王九龄曾派佥事张邦华、陈懋治到女师大调查学生要求撤换校长问题。
〔5〕“五七”国耻一九一五年五月七日,日本帝国主义向袁世凯政府发出最后通牒,迫其接受旨在灭亡中国的二十一条,袁世凯于九日答复承认。后来即以每年五月十日、九日为“国耻纪念日”。一九二五年五月七日,杨荫榆以纪念“五七国耻”为名,邀请知名人士来校讲演,企图借此巩固她的校长地位,同时准备对反对她主持会议的学生加以“破坏国耻纪念”的罪名,为镇压学生运动制造口实。
〔6〕指刘和珍、许广平、蒲振声、张平江、郑德音、姜伯谛六人。
〔7〕指章士钊(1881—1973),字行严,号孤桐,湖南长沙人。
一九二五年四月至十二月任北洋政府教育总长。
〔8〕杨荫榆于五月二十一日下午召请“全体主任专任教员,评议会会员”,在她所匿居的太平湖饭店开会,提出请警察迫令被开除的六名学生出校、提前放暑假等主张,以破坏学生运动,因受到部分与会者反对而未得逞。(见一九二五年五月二十二、二十三日《晨报》消息)
〔9〕致函学生家长,屡以品性为言杨荫榆开除刘和珍等六人后,给学生家长发信说:“本校为全国女学师资策源之地,学风品性,尤宜注重。乃近年以来,首都教育,以受政潮影响,青年学子,遂多率意任情之举。习染既深,挽救匪易,本校比以整饬学纪,曾将少数害群分子,除其学籍,用昭惩儆。……夙仰贵家长平昔对于家庭教育,甚为注重,而于子女在校之品性学业,尤极关怀。为此函达,并盼谆属照常勤学,免为被退学生莠言所动”。(见一九二五年五月十一日北京《晨报》)
文摊秘诀十条
一,须竭力巴结书坊老板,受得住气。
二,须多谈胡适之〔2〕之流,但上面应加“我的朋友”四字,但仍须讥笑他几句。
三,须设法办一份小报或期刊,竭力将自己的作品登在第一篇,目录用二号字。
四,须设法将自己的照片登载杂志上,但片上须看见玻璃书箱一排,里面都是洋装书,而自己则作伏案看书,或默想之状。
五,须设法证明墨翟是一只黑野鸡,或杨朱是澳洲人,〔3〕并且出一本“专号”。
六,须编《世界文学家辞典》一部,将自己和老婆儿子,悉数详细编入。
七,须取《史记》或《汉书》中文章一二篇,略改字句,用自己的名字出版,同时又编《世界史学家辞典》一部,办法同上。
八,须常常透露目空一切的口气。
九,须常常透露游欧或游美的消息。
十,倘有人作文攻击,可说明此人曾来投稿,不予登载,所以挟嫌报复。
EE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三月二十日上海《申报。自由谈》,署名孺牛。
〔2〕胡适之(1891—1962)即胡适,字适之,安徽绩溪人。
早年留学美国,曾任北京大学教授。
“五四”时期参加《新青年》编辑工作,提倡白话文学,在文化教育界名声较大。
有些人提及他时便常称为“我的朋友胡适之”。
〔3〕墨翟(前468—前376)春秋战国之际鲁国人,曾为宋国大夫。
墨家学派的创始人。
杨朱,战国时魏国人。
胡怀琛曾在《东方杂志》第二十五卷第八号、第十六号(一九二八年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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