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看法了。然而两位都是向着前进的青年,又抱着对于时代有所助力和贡献的意志,
那时也一定能逐渐克服自己的生活和意识,看见新路的。
总之,我的意思是:现在能写什么,就写什么,不必趋时,自然更不必硬造一
个突变式的革命英雄,自称“革命文学”;但也不可苟安于这一点,没有改革,以
致沉没了自己——也就是消灭了对于时代的助力和贡献。
此复,即颂近佳。
L.S.启。
十二月二十五日。
※ ※ ※
①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二年一月五日《十字街头》第三期。
②Y,即杨子青(沙汀),四川安县人;T,即汤艾芜(艾芜),四川新都人。
他们都是当时的青年作者。
③戈兼(T.Gautier,1811~1872)通译戈蒂叶,法国唯美主义作家。他最先
提出“为艺术而艺术”的观点。著有小说《莫班小姐》、诗剧《死的喜剧》等。
④波特莱尔参看本卷第229页注⑤。他曾参加法国一八四八年的二月革命。这里
说他赞助初起时的巴黎公社,当是误记。
“好政府主义”①
梁实秋先生这回在《新月》的“零星”上,也赞成“不满于现状”②了,但他
以为“现在有智识的人(尤其是夙来有‘前驱者’‘权威’‘先进’的徽号的人),
他们的责任不仅仅是冷讥热嘲地发表一点‘不满于现状’的杂感而已,他们应该更
进一步的诚诚恳恳地去求一个积极医治‘现状’的药方”。
为什么呢?因为有病就须下药,“三民主义是一副药,——梁先生说,——共
产主义也是一副药,国家主义③也是一副药,无政府主义④也是一副药,好政府主
义也是一副药”,现在你“把所有的药方都褒贬得一文不值,都挖苦得不留余地,……
这可是什么心理呢?”
这种心理,实在是应该责难的。但在实际上,我却还未曾见过这样的杂感,譬
如说,同一作者,而以为三民主义者是违背了英美的自由,共产主义者又收受了俄
国的卢布,国家主义太狭,无政府主义又太空……。所以梁先生的“零星”,是将
他所见的杂感的罪状夸大了。
其实是,指摘一种主义的理由的缺点,或因此而生的弊病,虽是并非某一主义
者,原也无所不可的。有如被压榨得痛了,就要叫喊,原不必在想出更好的主义之
前,就定要咬住牙关。但自然,能有更好的主张,便更成一个样子。
不过我以为梁先生所谦逊地放在末尾的“好政府主义”,却还得更谦逊地放在
例外的,因为自三民主义以至无政府主义,无论它性质的寒温如何,所开的究竟还
是药名,如石膏,肉桂之类,——至于服后的利弊,那是另一个问题。独有“好政
府主义”这“一副药”,他在药方上所开的却不是药名,而是“好药料”三个大字,
以及一些唠唠叨叨的名医架子的“主张”。不错,谁也不能说医病应该用坏药料,
但这张药方,是不必医生才配摇头,谁也会将他“褒贬得一文不值”(“褒”是
“称赞”之意,用在这里,不但“不通”,也证明了不识“褒”字,但这是梁先生
的原文,所以姑仍其旧)的。
倘这医生羞恼成怒,喝道“你嘲笑我的好药料主义,就开出你的药方来!”那
就更是大可笑的“现状”之一,即使并不根据什么主义,也会生出杂感来的。杂感
之无穷无尽,正因为这样的“现状”太多的缘故。
一九三○,四,十七。
※ ※ ※
①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年五月《萌芽月刊》第一卷第五期。
“好政府主义”,参看本卷第225页注⑤。
②这里所说的“不满于现状”和以下所引的梁实秋的话,都见于《新月》第二
卷第八期(一九二九年十月)《“不满于现状”,便怎样呢?》
③国家主义一种资产阶级民族主义思想。它抹杀国家的阶级本质,以“国家至
上”的口号欺骗人民服从统治阶级的利益;宣传“民族优越论”,鼓吹扩张主义。
中国的国家主义派在一九二三年成立“中国国家主义青年团”,后改为“中国青年
党”,进行反共反人民的活动。
④无政府主义十九世纪上半期开始流行的—种小资产阶级思潮。它鼓吹个人
“绝对自由”,否定一切国家权力,反对无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五四”
前后,中国的无政府主义者曾组织“民声社”、“进化社”等小团体,出版刊物和
小册子宣扬这种思想。
黑暗中国的文艺界的现状
——为美国《新群众》作
现在,在中国,无产阶级的革命的文艺运动,其实就是惟一的文艺运动。因为
这乃是荒野中的萌芽,除此以外,中国已经毫无其他文艺。属于统治阶级的所谓
“文艺家”,早已腐烂到连所谓“为艺术的艺术”以至“颓废”的作品也不能生产,
现在来抵制左翼文艺的,只有诬蔑,压迫,囚禁和杀戮;来和左翼作家对立的,也
只有流氓,侦探,走狗,刽子手了。
这一点,已经由两年以来的事实,证明得十分明白。前年,最初绍介蒲力汗诺
夫(Plekhanov)和卢那卡尔斯基(Lunacharsky)的文艺理论进到中国的时候,先
使一位白璧德先生(Mr.ProfA Irving Babbitt)的门徒,感觉锐敏的“学者”愤
慨,他以为文艺原不是无产阶级的东西,无产者倘要创作或鉴赏文艺,先应该辛苦
地积钱,爬上资产阶级去,而不应该大家浑身褴褛,到这花园中来吵嚷。并且造出
谣言,说在中国主张无产阶级文学的人,是得了苏俄的卢布。②这方法也并非毫无
效力,许多上海的新闻记者就时时捏造新闻,有时还登出卢布的数目。但明白的读
者们并不相信它,因为比起这种纸上的新闻来,他们却更切实地在事实上看见只有
从帝国主义国家运到杀戮无产者的枪炮。
统治阶级的官僚,感觉比学者慢一点,但去年也就日加迫压了。禁期刊,禁书
籍,不但内容略有革命性的,而且连书面用红字的,作者是俄国的,绥拉菲摩维支
(A.Serafmovitch),伊凡诺夫(V.Ivanov)和奥格涅夫(N.Ognev)不必说了,
连契诃夫(A.Chekhov)和安特来夫(L.Andreev)③的有些小说也都在禁止之列。
于是使书店好出算学教科书和童话,如Mr.Cat和Mis Ros④谈天,称赞春天如何可
爱之类——因为至尔妙伦⑤所作的童话的译本也已被禁止,所以只好竭力称赞春天。
但现在又有一位将军发怒,说动物居然也能说话而且称为Mr.,有失人类的尊严了。
⑥
单是禁止,还不根本的办法,于是今年有五个左翼作家失了踪,经家族去探听,
知道是在警备司令部,然而不能相见,半月以后,再去问时,却道已经“解放”—
—这是“死刑”的嘲弄的名称——了,而上海的一切中文和西文的报章上,绝无记
载。接着是封闭曾出新书或代售新书的书店,多的时候,一天五家,——但现在又
陆续开张了,我们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惟看书店的广告,知道是在竭力印些英汉
对照,如斯蒂文生(Robert Stevenson),槐尔特(Oscar Wilde)⑦等人的文章。
然而统治阶级对于文艺,也并非没有积极的建设。一方面,他们将几个书店的
原先的老板和店员赶开,暗暗换上肯听嗾使的自己的一伙。但这立刻失败了。因为
里面满是走狗,这书店便像一座威严的衙门,而中国的衙门,是人民所最害怕最讨
厌的东西,自然就没有人去。喜欢去跑跑的还是几只闲逛的走狗。这样子,又怎能
使门市热闹呢?但是,还有一方面,是做些文章,印行杂志,以代被禁止的左翼的
刊物,至今为止,已将十种。然而这也失败了。最有妨碍的是这些“文艺”的主持
者,乃是一位上海市的政府委员和一位警备司令部的侦缉队长,⑧他们的善于“解
放”的名誉,都比“创作”要大得多。他们倘做一部“杀戮法”或“侦探术”,大
约倒还有人要看的,但不幸竟在想画画,吟诗。这实在譬如美国的亨利·福特(He
nry Ford)⑨先生不谈汽车,却来对大家唱歌一样,只令人觉得非常诧异。
官僚的书店没有人来,刊物没有人看,救济的方法,是去强迫早经有名,而并
不分明左倾的作者来做文章,帮助他们的刊物的流布。那结果,是只有一两个胡涂
的中计,多数却至今未曾动笔,有一个竟吓得躲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现在他们里面的最宝贵的文艺家,是当左翼文艺运动开始,未受迫害,为革命
的青年所拥护的时候,自称左翼,而现在爬到他们的刀下,转头来害左翼作家的几
个人。⑩为什么被他们所宝贵的呢?因为他曾经是左翼,所以他们的有几种刊物,
那面子还有一部分是通红的,但将其中的农工的图,换上了毕亚兹莱(Aubrey Bea
rdsley)(11)的个个好像病人的图画了。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那些读者们,凡是一向爱读旧式的强盗小说的和新式的肉
欲小说的,倒并不觉得不便。然而较进步的青年,就觉得无书可读,他们不得已,
只得看看空话很多,内容极少——这样的才不至于被禁止——的书,姑且安慰饥渴,
因为他们知道,与其去买官办的催吐的毒剂,还不如喝喝空杯,至少,是不至于受
害。但一大部分革命的青年,却无论如何,仍在非常热烈地要求,拥护,发展左翼
文艺。
所以,除官办及其走狗办的刊物之外,别的书店的期刊,还是不能不设种种方
法,加入几篇比较的急进的作品去,他们也知道专卖空杯,这生意决难久长。左翼
文艺有革命的读者大众支持,“将来”正属于这一面。
这样子,左翼文艺仍在滋长。但自然是好像压于大石之下的萌芽一样,在曲折
地滋长。
所可惜的,是左翼作家之中,还没有农工出身的作家。一者,因为农工历来只
被迫压,榨取,没有略受教育的机会;二者,因为中国的象形——现在是早已变得
连形也不像了——的方块字,使农工虽是读书十年,也还不能任意写出自己的意见。
这事情很使拿刀的“文艺家”喜欢。他们以为受教育能到会写文章,至少一定是小
资产阶级,小资产者应该抱住自己的小资产,现在却反而倾向无产者,那一定是
“虚伪”。惟有反对无产阶级文艺的小资产阶级的作家倒是出于“真”心的。“真”
比“伪”好,所以他们的对于左翼作家的诬蔑,压迫,囚禁和杀戮,便是更好的文
艺。
但是,这用刀的“更好的文艺”,却在事实上,证明了左翼作家们正和一样在
被压迫被杀戮的无产者负着同一的运命,惟有左翼文艺现在在和无产者一同受难
(Passion),将来当然也将和无产者一同起来。单单的杀人究竟不是文艺,他们也
因此自己宣告了一无所有了。
※ ※ ※
①本篇是作者应当时在中国的美国友人史沫特莱之约,为美国《新群众》杂志
而作,时间约在一九三一年三、四月间,当时未在国内刊物上发表过。
②这里所说白璧德的门徒、“学者”,都指梁实秋。参看本书《“硬译”与
“文学的阶级性”》和《“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以及有关的注释。
③绥拉菲摩维支(1863~1949)通译绥拉菲摩维奇,著有长篇小说《铁流》等。
伊凡诺夫(1895~1963),著有中篇小说《铁甲列车14~69号》等。奥格涅夫(18
88—1938),著有《新俄学生日记》等们都是苏联作家。契诃夫(1860~1904),
著有短篇小说数百篇及剧本《海鸥》、《樱桃园》等。安特来夫(1871~1919),
通译安德烈夫,著有中篇小说《红的笑》等。他们都是俄国作家。
④Mr.Cat和Miss Rose英语:猫先生和玫瑰小姐。
⑤至尔妙伦 参看《三闲集·〈小彼得〉译本序》及其注③。她所作《小彼得》
(许霞译,鲁迅校改)第六篇《破雪草的故事》中,曾将剥削阶级和剥削制度比喻
为冬天予以诅咒。
⑥指当时湖南军阀何键。他在一九三一年二月二十三日给国民党政府教育部的
“咨文”中,主张禁止在教科书中把动物比拟为人类,其中说:“近日课本。每每
狗说。猪说。鸭子说。以及猫小姐。狗大哥。牛公公之词。充溢行间。禽兽能作人
言。尊称加诸兽类。鄙俚怪诞。莫可言状。”
⑦斯蒂文生(1850~1894)英国小说家。著有小说《金银岛》等。槐尔特(18
56~1900),通译王尔德,英国唯美主义作家,著有剧本《莎乐美》等。
⑧政府委员指朱应鹏。他是国民党上海市区党部委员、上海市政府委员,《前
锋月刊》主编。侦辑队长,指范争波。他是国民党上海市党部常务委员、淞沪警备
司令部侦缉队长兼军法处长,《前锋周报》编辑之一。他们都是“民族主义文学运
动”的发起人。
⑨亨利·福特(1863~1947)美国经营汽车制造业的垄断资本家,有“汽车大
王”之称。
⑩一九三一年四、五月间,“左联”常委会曾发布《开除周全平、叶灵凤、周
毓英的通告》,揭露他们追随或参加“民族主义文学运动”和其他一些反动行为
(见《文学导报》第一卷第二期)。作者这里说的几个转向的文艺家当指这些人。
⑾毕亚兹莱(1872~1898)英国画家。多用带图案性的黑白线条描绘社会生活,
常把人画得瘦削。
几条“顺”的翻译①
在这一个多年之中,拚死命攻击“硬译”的名人,已经有了三代:首先是祖师
梁实秋教授,其次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