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入《集外集拾遗》和《鲁迅译文集》第十卷)。
⑩戈理基(1868~1936)通译高尔基,苏联资产阶级作家,著有长篇小说《福
玛·高尔捷耶夫》、《母亲》和自传体三部曲《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
等。他的长篇小说《阿尔泰莫诺夫氏之事业》,柔石译本题为《颓废》,署名赵璜,
一九三四年三月商务印书馆出版。
⑾《丹麦短篇小说集》收柔石译安徒生等作家的作品十一篇,署名金桥,曾列
为朝花社《北欧文艺丛书》之四,一九二九年四月登过广告,但未出版。一九三七
年三月增入淡秋翻译的六篇,由商务印书馆出版。
“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①
梁实秋先生为了《拓荒者》上称他为“资本家的走狗”②,就做了一篇自云
“我不生气”③的文章。先据《拓荒者》第二期第六七二页上的定义④,“觉得我
自己便有点像是无产阶级里的一个”之后,再下“走狗”的定义,为“大凡做走狗
的都是想讨主子的欢心因而得到一点恩惠”,于是又因而发生疑问道——
“《拓荒者》说我是资本家的走狗,是那一个资本家,还是所有的资本家?我
还不知道我的主子是谁,我若知道,我一定要带着几分杂志去到主子面前表功,或
者还许得到几个金镑或卢布的赏赉呢。……我只知道不断的劳动下去,便可以赚到
钱来维持生计,至于如何可以做走狗,如何可以到资本家的帐房去领金镑,如何可
以到××党去领卢布,这一套本领,我可怎么能知道呢?……”
这正是“资本家的走狗”的活写真。凡走狗,虽或为一个资本家所豢养,其实
是属于所有的资本家的,所以它遇见所有的阔人都驯良,遇见所有的穷人都狂吠。
不知道谁是它的主子,正是它遇见所有阔人都驯良的原因,也就是属于所有的资本
家的证据。即使无人豢养,饿的精瘦,变成野狗了,但还是遇见所有的阔人都驯良,
遇见所有的穷人都狂吠的,不过这时它就愈不明白谁是主子了。
梁先生既然自叙他怎样辛苦,好像“无产阶级”(即梁先生先前之所谓“劣败
者”),又不知道“主子是谁”,那是属于后一类的了,为确当计,还得添几个字,
称为“丧家的”“资本家的走狗”。
然而这名目还有些缺点。梁先生究竟是有智识的教授,所以和平常的不同。他
终于不讲“文学是有阶级性的吗?”了,在《答鲁迅先生》⑤那一篇里,很巧妙地
插进电杆上写“武装保护苏联”,敲碎报馆玻璃那些句子去,在上文所引的一段里
又写出“到××党去领卢布”字样来,那故意暗藏的两个×,是令人立刻可以悟出
的“共产”这两字,指示着凡主张“文学有阶级性”,得罪了梁先生的人,都是在
做“拥护苏联”,或“去领卢布”的勾当,和段祺瑞的卫兵枪杀学生⑥,《晨报》
⑦却道学生为了几个卢布送命,自由大同盟⑧上有我的名字,《革命日报》⑨的通
信上便说为“金光灿烂的卢布所买收”,都是同一手段。在梁先生,也许以为给主
子嗅出匪类(“学匪”⑩),也就是一种“批评”,然而这职业,比起“刽子手”
来,也就更加下贱了。
我还记得,“国共合作”时代,通信和演说,称赞苏联,是极时髦的,现在可
不同了,报章所载,则电杆上写字和“××党”,捕房正在捉得非常起劲,那么,
为将自己的论敌指为“拥护苏联”或“××党”,自然也就髦得合时,或者还许会
得到主子的“一点恩惠”了。但倘说梁先生意在要得“恩惠”或“金镑”,是冤枉
的,决没有这回事,不过想借此助一臂之力,以济其“文艺批评”之穷罢了。所以
从“文艺批评”方面看来,就还得在“走狗”之上,加上一个形容字:“乏”。
一九三○,四,十九。
※ ※ ※
①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年五月一日《萌芽月刊》第一卷第五期。
②指《拓荒者》第二期(一九三○年二月)刊载的冯乃超《文艺理论讲座(第
二回)·阶级社会的艺术》,它批驳了梁实秋的《文学是有阶级性的吧?》一文中
的某些观点,其中说:“无产阶级既然从其斗争经验中已经意识到自己阶级的存在,
更进一步意识其历史的使命。然而,梁实秋却来说教——所谓‘正当的生活斗争手
段’。‘一个无产者假如他是有出息的,只消辛辛苦苦诚诚实实的工作一生(!),
多少必定可以得到相当的资产。’那末,这样一来,资本家更能够安稳的加紧其榨
取的手段,天下便太平。对于这样的说教人,我们要送‘资本家的走狗’这样的称
号的。”
③梁实秋所说的“我不生气”以及本篇所引用的他的话,都见于一九二九年十
一月《新月》第二卷第九期(按实际出版日期当在一九三○年二月以后)《“资本
家的走狗”》一文。
④这里所说的定义,指冯乃超在《阶级社会的艺术》一文中所引恩格斯关于无
产阶级的定义:“无产者——普罗列塔利亚(Proletarier)是什么呢?它是‘除开
出卖其劳动以外,完全没有方法维持其生计的,又因此又不倚赖任何种类资本的利
润之社会阶级。……总之,普罗列塔利亚——普罗列塔利亚底阶级就是十九世纪的
(现在也是的)劳动阶级(Proletariat)’。(恩格斯)”这段话现译为:“第二
个问题:什么是无产阶级?答:无产阶级是专靠出卖自己的劳动而不是靠某一种资
本的利润来获得生活资料的社会阶级。……一句话,无产阶级或无产者阶级就是十
九世纪的劳动阶级。”(《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第二一○页,一九七二年五
月人民出版社出版)
⑤《答鲁迅先生》也见于《新月》第二卷第九期。梁实秋在文中说:“讲我自
己罢,革命我是不敢乱来的,在电灯杆子上写‘武装保护苏联’我是不干的,到报
馆门前敲碎一两块值五六百元的大块玻璃我也是不干的,现时我只能看看书写写文
章。”
⑥指三一八惨案。一九二六年三月十八日,北京爱国学生和群众为反对日本等
帝国主义国家侵犯中国主权,到段祺瑞执政府门前请愿,段即命令卫队开枪射击,
死伤二百多人。
⑦《晨报》梁启超、汤化龙等组织的政治团体研究系的机关报。一九一八年十
二月在北京创刊,一九二八年六月停刊。
⑧自由大同盟中国自由运动大同盟的简称。中国共产党支持和领导下的一个革
命群众团体,一九三○年二月成立于上海。宗旨是争取言论、出版、集会、结社等
自由,反对国民党的反动统治。鲁迅是它的发起人之一。
⑨《革命日报》国民党内汪精卫改组派的报纸,一九二九年底在上海创刊。
⑩“学匪”一九二五年十二月三十日国家主义派刊物《国魂》旬刊第九期上,
载有姜华的《学匪与学阀》一文,咒骂在北京女师大风潮中支持进步学生的鲁迅、
马裕藻等人为“学匪”。当时的现代评论派也对鲁迅等进行过这类攻击。
上海文艺之一瞥①
——八月十二日在社会科学研究会讲
上海过去的文艺,开始的是《申报》②。要讲《申报》,是必须追溯到六十年
以前的,但这些事我不知道。我所能记得的,是三十年以前,那时的《申报》,还
是用中国竹纸的,单面印,而在那里做文章的,则多是从别处跑来的“才子”。
那时的读书人,大概可以分他为两种,就是君子和才子。君子是只读四书五经,
做八股,非常规矩的。而才子却此外还要看小说,例如《红楼梦》,还要做考试上
用不着的古今体诗③之类。这是说,才子是公开的看《红楼梦》的,但君子是否在
背地里也看《红楼梦》,则我无从知道。有了上海的租界,——那时叫作“洋场”,
也叫“夷场”,后来有怕犯讳的,便往往写作“彝场”——有些才子们便跑到上海
来,因为才子是旷达的,那里都去;君子则对于外国人的东西总有点厌恶,而且正
在想求正路的功名,所以决不轻易的乱跑。孔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
才子们看来,就是有点才子气的,所以君子们的行径,在才子就谓之“迂”。
才子原是多愁多病,要闻鸡生气,见月伤心的。一到上海,又遇见了婊子。去
嫖的时候,可以叫十个二十个的年青姑娘聚集在一处,样子很有些像《红楼梦》,
于是他就觉得自己好像贾宝玉;自己是才子,那么婊子当然是佳人,于是才子佳人
的书就产生了。内容多半是,惟才子能怜这些风尘沦落的佳人,惟佳人能识坎轲不
遇的才子,受尽千辛万苦之后,终于成了佳偶,或者是都成了神仙。
他们又帮申报馆印行些明清的小品书出售,自己也立文社,出灯谜,有入选的,
就用这些书做赠品,所以那流通很广远。也有大部书,如《儒林外史》④,《三宝
太监西洋记》⑤,《快心编》⑥等。现在我们在旧书摊上,有时还看见第一页印有
“上海申报馆仿聚珍板印”字样的小本子,那就都是的。
佳人才子的书盛行的好几年,后一辈的才子的心思就渐渐改变了。他们发见了
佳人并非因为“爱才若渴”而做婊子的,佳人只为的是钱。然而佳人要才子的钱,
是不应该的,才子于是想了种种制伏婊子的妙法,不但不上当,还占了她们的便宜,
叙述这各种手段的小说就出现了,社会上也很风行,因为可以做嫖学教科书去读。
这些书里面的主人公,不再是才子+(加)呆子,而是在婊子那里得了胜利的英雄
豪杰,是才子+流氓。
在这之前,早已出现了一种画报,名目就叫《点石斋画报》,是吴友如⑦主笔
的,神仙人物,内外新闻,无所不画,但对于外国事情,他很不明白,例如画战舰
罢,是一只商船,而舱面上摆着野战炮;画决斗则两个穿礼服的军人在客厅里拔长
刀相击,至于将花瓶也打落跌碎。然而他画“老鸨虐妓”,“流氓拆梢”之类,却
实在画得很好的,我想,这是因为他看得太多了的缘故;就是在现在,我们在上海
也常常看到和他所画一般的脸孔。这画报的势力,当时是很大的,流行各省,算是
要知道“时务”——这名称在那时就如现在之所谓“新学”——的人们的耳目。前
几年又翻印了,叫作《吴友如墨宝》,而影响到后来也实在利害,小说上的绣像⑧
不必说了,就是在教科书的插画上,也常常看见所画的孩子大抵是歪戴帽,斜视眼,
满脸横肉,一副流氓气。在现在,新的流氓画家又出了叶灵凤⑨先生,叶先生的画
是从英国的毕亚兹莱(Aubrey Beardsley)剥来的,毕亚兹莱是“为艺术的艺术”
派,他的画极受日本的“浮世绘”(Ukiyoe)⑩的影响。浮世绘虽是民间艺术,但
所画的多是妓女和戏子,胖胖的身体,斜视的眼睛——Erotic(色情的)眼睛。不
过毕亚兹莱画的人物却瘦瘦的,那是因为他是颓废派(Decadence)的缘故。颓废派
的人们多是瘦削的,颓丧的,对于壮健的女人他有点惭愧,所以不喜欢。我们的叶
先生的新斜眼画,正和吴友如的老斜眼画合流,那自然应该流行好几年。但他也并
不只画流氓的,有一个时期也画过普罗列塔利亚,不过所画的工人也还是斜视眼,
伸着特别大的拳头。但我以为画普罗列塔利亚应该是写实的,照工人原来的面貌,
并不须画得拳头比脑袋还要大。
现在的中国电影,还在很受着这“才子+流氓”式的影响,里面的英雄,作为
“好人”的英雄,也都是油头滑脑的,和一些住惯了上海,晓得怎样“拆梢”,
“揩油”,“吊膀子”⑾的滑头少年一样。看了之后,令人觉得现在倘要做英雄,
做好人,也必须是流氓。
才子+流氓的小说,但也渐渐的衰退了。那原因,我想,一则因为总是这一套
老调子——妓女要钱,嫖客用手段,原不会写不完的;二则因为所用的是苏白,如
什么倪=我,耐=你,阿是=是否之类,除了老上海和江浙的人们之外,谁也看不
懂。
然而才子+佳人的书,却又出了一本当时震动一时的小说,那就是从英文翻译
过来的《迦茵小传》(H.R.Haggard:JoanHaste)⑿。但只有上半本,据译者说,
原本从旧书摊上得来,非常之好,可惜觅不到下册,无可奈何了。果然,这很打动
了才子佳人们的芳心,流行得很广很广。后来还至于打动了林琴南先生,将全部译
出,仍旧名为《迦茵小传》。而同时受了先译者的大骂⒀,说他不该全译,使迦茵
的价值降低,给读者以不快的。于是才知道先前之所以只有半部,实非原本残缺,
乃是因为记着迦茵生了一个私生子,译者故意不译的。其实这样的一部并不很长的
书,外国也不至于分印成两本。但是,即此一端,也很可以看出当时中国对于婚姻
的见解了。
这时新的才子+佳人小说便又流行起来,但佳人已是良家女子了,和才子相悦
相恋,分拆不开,柳阴花下,像一对胡蝶,一双鸳鸯一样,但有时因为严亲,或者
因为薄命,也竟至于偶见悲剧的结局,不再都成神仙了,——这实在不能不说是一
个大进步。到了近来是在制造兼可擦脸的牙粉了的天虚我生先生所编的月刊杂志
《眉语》⒁出现的时候,是这鸳鸯胡蝶式文学⒂的极盛时期。后来《眉语》虽遭禁
止,势力却并不消退,直待《新青年》⒃盛行起来,这才受了打击。这时有伊孛生
的剧本的绍介⒄和胡适之先生的《终身大事》⒅的别一形式的出现,虽然并不是故
意的,然而鸳鸯胡蝶派作为命根的那婚姻问题,却也因此而诺拉(Nora)似的跑掉
了。这后来,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