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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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 第1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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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桂连把一双眼皮垂着,胀红了脸,不断咬着嘴唇,仿佛有眼泪不敢掉下来似的。

皇帝好生不忍,他猜想着她在家一定受父母疼爱,要什么有什么,从未听过一句重话,如今第一回当差就挨了训,必是想着在父母跟前的光景,自觉委屈。适得用句什么话,把她的心思扯了开去,不然一个忍不住掉了眼泪,轻则受一顿呵斥,重则撵到终年没有人到的冷宫去当苦差,从今以后再也到不了太后跟前,那有多可惜?

于是他也教她规矩:“如果真的要提姐姐、妹妹,得先按上你自己的称呼,说‘奴才的姐姐’才对。”

“是!”桂连抬头看了看皇帝说:“皇上的茶,是奴才的玉子姐姐叫奴才端了来的。”

“又弄错了。”慈安太后大为摇头:“看你的样子,倒是挺聪明的,怎么教不会啊?玉子又不是你亲姐姐,不该那么叫!”

“她头一天当差,不懂宫里规矩。”皇帝赶紧看着慈安太后说,“过两天就好了。”

慈安太后看见皇帝起劲卫护桂连的神情,觉得有趣,但皇帝到底是皇帝,不能逗着他取笑,因而平静地点点头,向桂连吩咐:“你叫玉子来替我装烟!”

“是!”桂连请了个安,退了出去。

皇帝颇有怏怏之意。想到复选那一天,回眸一视,猛然想起《西厢记》中的曲文:“临去秋波那一转”,衷心若有意会,但领略得这句曲文的美妙,却说不上来妙在何处?于是他又想到翁师傅讲过而不甚了了的那句陶诗,这就教“欲辨已忘言”!

一下子懂了一句词曲一句诗,完全是自己领悟得来,皇帝有着从未经验过的得意和欣悦,恨不得就找着翁师傅,或者南书房的什么翰林,把自己的心得告诉他们,问他们“讲得对不对”?

自然对罗,翁师傅会高兴得掉眼泪。就象那次对对子,用“大宝箴”对“中兴颂”那样,把翁师傅欢喜得不知怎么才好,只捧着自己的手,不停地说:“天纵圣明,天纵圣明!”

只有想到那样的光景,才觉得读书有些别样东西所带不来的乐趣,他自我陶醉得出了神。慈安太后却是又好笑,又好气,还有些警惕,看样子皇帝象他父亲,将来在女色这一关上看不破。

“你一个人在笑什么?”

这一问才惊醒了皇帝,愣了一下才能回答:“我在想书房里的事。”

慈安太后怎肯信他的话?只当他为桂连神魂颠倒,心想告诫他几句,但说得浅了他不懂,说得重了又怕他脸上挂不住,只好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说:“你简直跟你阿玛一样!”

这话让皇帝困惑,象父皇有何不好,怎用这样怏怏的语气来说?在这位皇额娘面前,他是无话不可说的,所以立即问道:“我不该象阿玛?”

“胡说!”慈安太后尽力要装出生气的神情,“怎么说不该象阿玛?”

皇帝自觉这话没有问错,不该受此呵斥,但对慈安太后,他是愿受委屈的,想起谙达的教导,急忙站起身来,往地上一跪,以微带告饶的语气说:“皇额娘别生气,我说错了。”

这就是慈安太后最感到安慰之处,皇帝虽非己出,孝心却如亲子,便将他一把拉了起来,心里想解释自己所说的那两句话,却苦于无法表达,只好这样说:“不是说你不该象阿玛,不过有些地方,可也别跟你阿玛一样。”

这话在皇帝听得懂,为讨慈安太后的欢心,便很机灵地说:“就象阿玛身子不好,我可要养得壮壮儿的。”

“对了!”慈安太后大为高兴,“这你算是明白了。阿玛是好皇上,就吃亏在身子单薄。”她的脸色和声音变得沉重了,“你可要自己当心!年岁也不小了,康熙爷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办了好些大事。现在凡事有你六叔在外面挡着,你只管好好儿念书,到你自己能自立了,要什么有什么,这会儿别胡思乱想!”

最后一句话又使得皇帝困惑,不知道“胡思乱想”四个字指的是什么?但他不愿再问,因为问下去不会有好听的话。

在一旁拿着烟袋伺候了半天的玉子,却了解慈安太后的深意,说出口来,传出殿外,便是是非。所以急忙打个岔,把一枝翠镶方竹的旱烟袋伸了过去,接着便吹燃了纸煤儿,让慈安太后口中腾不出空来说话。

玉子的意思是不教提到桂连,偏偏皇帝要问:“玉子,”他说,“桂连跟你很好是不是?”

“是!”玉子含着笑问,“皇上怎么知道?”

“我看她叫你姐姐叫得好亲热。”

“对了!”慈安太后接口说道,“桂连还不懂规矩,你得好好儿跟她说一说。”

“奴才已经跟她说过了。”玉子答道,“今天刚来,凡事还摸不大清楚。她挺机灵的,有那么十天半个月,就全都懂了。”

慈安太后想了一会,慢吞吞地说道:“我看那,桂连就是太机灵了,教人不能放心。”

这是为什么?皇帝正在这样想着,慈安太后和玉子的眼光都瞟到了他脸上,不用说,“教人不能放心”这句话是冲着自己来的。他有些羞,也有些恼,便把脾气发到玉子身上。

“你笑什么?”他瞪着眼骂玉子:“没有规矩!”

无故挨骂在玉子不是第一次,她早就知道,既非“无故”,亦不算“挨骂”,反正皇帝的身分与年龄不配,似讲理非讲理的事,不知多少,无理要装得有理的样子,更是习惯。经验多了,遇到这样的情形,玉子有许多应付的方法,现在得跟太后凑合着,把皇帝的脾气压下来。

于是她收敛了笑容,毫无表情地作出很有规矩的样子,静静地站着,然后慈安太后虎起了脸斥责:“真是好没有规矩!

下次不许这个样子!“

“是。”

“皇上待你们好,你们就不知道轻重了!看皇上年纪轻,性情随和,就敢这个样子,下次再让我瞧见了,皇上不罚你们,我也饶不了你们。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玉子看着皇帝说:“奴才再也不敢了!”

“去!”慈安太后又说,“问问皇上,要吃点儿什么,喝点儿什么?”

“是!”玉子便走近一步,请个安说:“奴才请旨,皇上想吃点儿什么呐,还是想喝点儿什么?”

这样子一吹一唱,往往会把皇帝弄得老大过意不去,恨不得拉着人家的手说:“没有那么了不得,你别把皇太后骂你的话,放在心上。”这时也是如此,很想给玉子一个笑脸看,但抹不下这张脸来,只是摇摇头:“不要!”

“不吃什么也好,快传膳了。”玉子又问:“皇上打算在那儿用膳哪?”

这两三年的惯例,除了初一、十五,多半由皇帝侍奉两宫太后临幸漱芳斋,听戏侍膳以外,平常日子的晚膳,大致一天在长春宫,一天在翊坤宫。但在长春宫的时候要多些,这天有种种缘故,便更舍不得走了。

“在这儿吃。”皇帝说,“我要吃南边的春笋。”

“哎唷,那还不知道有没有了?”玉子略有疑难之色。

“浙江巡抚李瀚章,不是进得不少吗?”慈安太后问。

“一共十篓。”玉子答道:“除了赏各位王爷以外,还剩下四篓,一面分了两篓,倒有一大半是烂了的,奴才看样子,禁不住再搁,做了笋脯了。”

“我就吃笋脯。”皇帝的脾气变得非常好了,“只要是笋就行。”

慈安太后看着玉子笑了,而玉子却不敢再笑。即令如此,皇帝也觉得不大对劲,便有些坐不住了。

“我去绕个弯儿再回来。”

“别走远了。”慈安太后吩咐。

“不远,”皇帝答道:“我到后院看金鱼。”

等皇帝一走,慈安太后换了副神色,“玉子,”她把声音放得很低:“你看出来了没有?皇上对桂连有了心思了。”

“奴才也看出来了。”

“你替我留点儿神。”慈安太后想了想又说,“最要紧的,叫桂连得放稳重一点儿!可不能在我这儿闹出笑话来。”

其实就有那回事也不算闹笑话。玉子虽是未嫁之身,但当宫女“司床”、“司帐”,对男女间事,无不明了,没有见过也听说过。皇帝看中了那个宫女,不但不是笑话,雨露承恩,且是美事。不过皇帝到底只有十三岁,还在读书,倘或真的为桂连着迷,慈禧太后一定归咎于这一边。为了避免是非,玉子很重视“主子”的话。

于是她退了出来,把桂连悄悄找到僻处,告诫她说:“你在皇上跟前,可当心点儿,少笑!”

“嗯!”桂连答应着,很快地瞟了她一眼,就象黑头里闪电一亮。

“要命的就是你这双眼睛!”

“怎么啦?玉子姐姐!”这一次不瞟了,却瞪大了一双眼怔怔地望着玉子,桂圆核似的两粒眼珠,不断在转。

玉子当她是个不懂事的小妹妹,有些话不便说,说了她也不懂,想了想答道:“宫里不兴象你这个样子看人,别老是瞟来瞟去,也别瞪着眼看。你,你那两眼珠,别老是一刻不停地转,行不行?”

“这……,”桂连低着头,嘟着嘴说:“这我可管不住我自己!”

想想也是实话,玉子无可奈何地叹口气,“那么,”她问:“你自己的那两条腿,你管得住,管不住?”

“那当然管得住。”

“好,你就管住你那两条腿好了。第一、要离开长春宫,不管是谁叫你,你得先告诉我。”

“嗯,”桂连点点头,“我知道。我一定先跟你说。”

“第二、看见皇上来了,你得躲得远远儿的。”

这句话一出口,桂连的脸色变了,“玉子姐姐!”她惊慌地问,“我第一天当差,可是出了什么错儿?我自己不知道啊!

你,你得教给我,我一定听你的话,好好儿的当差。“

“你当差当得挺好的。”玉子看她神态惹怜、语言娇软,心里有七分喜爱,但也有三分醋意,摸着她的脸说:“你就是当差当得太好了。”

这叫什么话?桂连要去细细想一想,反正眼前照玉子的话,管住自己的两条腿总是不错的。因此,一见皇帝的扈从,立刻就避了开去。

越是这样,皇帝到长春宫来的次数越多,终于,慈禧太后不能不派安德海来找了。

皇帝还恋恋不舍,问道:“有什么事吗?”

“请皇上去试一试龙袍可合身?”

“拿到这儿来试!”

“不!”慈安太后接口说道:“你去!”

有了慈安太后的吩咐,皇帝才回到翊坤宫。“四执事”太监已经伺候了半天,由宫女帮着,七手八脚地把一袭新制的龙袍,替皇帝穿好。

“请皇上往亮处站站!”安德海说。

这是为了好让慈禧太后仔细看一看,但安德海的声音,就象跟个不相干的人说话那样,既无礼貌,亦无感情,皇帝心里非常不舒服。

因此,皇帝很想借故骂安德海一顿,但转念想到不久就可以发生的,要安德海啼笑皆非的妙事,顿时把气平了下去,乖乖地走向亮处。

慈禧太后也跟了过来,前后左右端详着,这袭明黄缎子的龙袍,在五色云头之中,绣着九条金龙,前胸后背,是蟠着的正龙,肩臂之间,是夭矫的行龙,另外加上“五福捧寿”、“富贵不断头”等等花样,下摆绣出石青色的海浪,称为“八宝立水”,配上朱纬东珠顶的朝冠,益发显得威仪万千,眩人心目。

慈禧太后非常满意,点点头说:“挺好的!”

怎么好法,皇帝却还不知道,他只能俯身下视,看到胸前的衣服,到底穿在身上是何形相?无从想象。便忍不住大声喊道:“拿镜子来!”

两名宫女拿了大镜子来为皇帝照着,前前后后看了半天,他在得意中有些忸怩和拘束,不由得就扭肩摆手,作出不大得劲的样子。

“穿上龙袍更不同了。”安德海说,“皇上得要更守规矩才好。”

“是啊,要稳重!”

从这句话为始,慈禧太后大开教训,说正面的道理的同时,每每把皇帝“不学好”的地方拿来作比。皇帝每应一声:

“是”,心里便说一句:“杀小安子!”

于是一件原该很高兴的事,变得大杀风景,害得皇帝的胃口不开,侍膳时勉强吃下一碗饭,托词第二天要背书,跪安退出翊坤宫。

慈禧太后的心思却还在那件龙袍上。膳后一面在前廊后庭“绕弯子”消食,一面跟随在身后的东德海发感慨:“皇帝也委屈,接位七年了,才有一件龙袍!”

委屈多由变乱而来,先是洪杨未平,以后又闹捻军,廷臣交谏,时世未靖,须当修省克己,力戒糜费。恭王、文祥等人,也常常哭穷,就这样内外交持,抑制了她的想“敞开来花一花”的欲望。连带使得安德海,也总觉得不大够味,枉为掌实权的太后面前的第一号红人。

所以,这时候见她有此表示,自然不肯放过进言的机会。

“其实,”他紧追两步,凑在慈禧太后身边说,“受委屈的倒不是皇上。”

“是谁呢?”

“是主子!”安德海说,“大清朝的天下,没有主子,只怕早就玩儿完了。主子操劳,千辛万苦,别人不知道,奴才可是亲眼得见。按说,外头就该想办法把圆明园修起来,让皇太后也有个散散心的地方。不说崇功报德,就说仰体皇上的孝心,不也该这么办吗?奴才常在想,人人都见得到的事,怎么六爷他们想不到?要就是想到了,故意不肯这么办。那都是欺负皇上年纪轻,还不懂事,如果皇上肯说一句,为皇太后颐养天年,该怎么怎么办,孝母是天经地义,谁敢说个‘不’字?”

这番话,慈禧太后都听入耳中,因为话长,她觉得有对的,也有不对的,一时想不完,所以也就没有开口。

不过,她的神态,在安德海是太熟悉了,他一面说,一面偷窥,始终没有不以为然的表示,就知道自己的话有了效用。于是接着又往下说:“奴才常想,在热河的时候,肃顺克扣主子,不错,不过有一句说一句,肃顺对大行皇帝的孝心,那可是没有得批驳,要什么有什么,供养得丝毫不缺。如今内务府跟户部,手这么紧,可又供养了谁呢?如果说是为了供养皇上,皇上才十三岁,可怜巴巴的,当了七年皇上,才有一件龙袍。这不教人纳闷儿吗?”

“哼!”慈禧太后在鼻子里哼了一下,又似苦笑,又似冷笑。

“再说,”安德海越起劲了,“那时候逃难在热河,发匪也还没有剿平,日子是苦一点儿,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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