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阁下,您赞成贵国的普通老百姓都接受教育吗?
李:我们的习惯是送所有男孩上学。(翻译插话:“在清国,男孩,才是真正的孩子”)我们有很好的学校,但只有付得起学费的富家子弟才能入学,穷人家的孩子没机会上学。但是,我们现在还没有你们这么多的学校和学堂,我们计划将来在国内建立更多的学校。
问:阁下,您赞成妇女接受教育吗?
李:(停顿一会儿)在我们清国,女孩在家中请女教师提供教育,所有有经济能力的家庭都会雇请女家庭教师。我们现在还没有供女子就读的公立学校,也没有更高一级的教育机构。这是由于我们的风俗习惯与你们(包括欧洲和美国)不同,也许我们应该学习你们的教育制度,并将最适合我们国情的那种引入国内,这确是我们所需要的。
问:总督阁下,您期待对现存的排华法案进行任何修改吗?
李:我知道,你们又将进行选举了,新政府必然会在施政上有些变化。因此,我不敢在修改法案前发表任何要求废除《格利法》的言论,我只是期望美国新闻界能助清国移民一臂之力。我知道报纸在这个国家有很大的影响力,希望整个报界都能帮助清国侨民,呼吁废除排华法案,或至少对《格利法》进行较大修改。
问:阁下,您能说明经加拿大而非美国西部回国路线的理由吗?是不是您的同胞在我国西部一些地区没有受到善待?
李:我有两个原因不愿经过美国西部各州。第一,当我在清国北方港口城市担任高官时,听到了很多加州清国侨民的抱怨。这些抱怨表明,清国人在那里未能获得美国宪法赋予他们的权利,他们请求我帮助他们使他们的美国移民身份得到完全承认,并享受作为美国移民所应享有的权利。而你们的《格利法》不但不给予他们与其他国家移民同等的权利,还拒绝保障他们合法的权益,因此我不希望经过以这种方式对待我同胞的地方,也不打算接受当地华人代表递交的要求保证他们在西部各州权益的请愿信。第二,当我还是一名优秀的水手时,就知道必须学会自己照顾自己。我比别人年纪要大好多岁,从温哥华回国的航程要比从旧金山出发更短些。我现在才知道,清国“皇后号”船体宽阔舒适,在太平洋的所有港口都难以找到如此之好的远洋客船。排华法案是世界上最不公平的法案。所有的政治经济学家都承认,竞争促进全世界的市场迸发活力,而竞争既适用于商品也适用于劳动力。我们知道,《格利法》是由于受到爱尔兰裔移民欲独霸加州劳工市场的影响,因为清国人是他们很强的竞争对手,所以他们想排除华人。如果我们清国也抵制你们的产品,拒绝购买美国商品,取消你们的产品销往清国的特许权,试问你们将作何感想呢?不要把我当成清国什么高官,而要当成一名国际主义者,不要把我当成达官贵人,而要当作清国或世界其他国家一名普通公民。请让我问问,你们把廉价的华人劳工逐出美国究竟能获得什么呢?廉价劳工意味着更便宜的商品,顾客以低廉价格就能买到高质量的商品。你们不是很为你们作为美国人自豪吗?你们的国家代表着世界上最高的现代文明,你们因你们的民主和自由而自豪,但你们的排华法案对华人来说是自由的吗?这不是自由!因为你们禁止使用廉价劳工生产的产品,不让他们在农场干活。你们专利局的统计数据表明,你们是世界上最有创造力的人,你们发明的东西比任何其他国家的总和都多。在这方面,你们走在了欧洲的前面。因为你们不限制你们在制造业方面的发展,搞农业的人不限于搞农业,他们还将农业、商业和工业结合了起来。你们不像英国,他们只是世界的作坊。你们致力于一切进步和发展事业。在工艺技术和产品质量方面,你们也领先于欧洲国家。但不幸的是,你们还竞争不过欧洲,因为你们的产品比他们的贵。这都是因为你们的劳动力太贵,以致生产的产品因价格太高而不能成功地与欧洲国家竞争。劳动力太贵,是因为你们排除华工。这是你们的失误。如果让劳动力自由竞争,你们就能够得廉价的劳力。华人比爱尔兰人和美国其他劳动阶级都更勤俭,所以其他族裔的劳工仇视华人。我相信美国报界能帮助华人一臂之力,取消排华法案。
第十一章 看西洋景(5)
问:美国资本在清国投资有什么出路吗?
李:只有将货币、劳动力和土地都有机地结合起来,才会产生财富。清国政府非常高兴地欢迎任何资本到我国投资。我的好朋友格兰特将军曾对我说,你们必须要求欧美资本进入清国以建立现代化的工业企业,帮助清国人民开发利用本国丰富的自然资源。但这些企业的管理权应掌握在清国政府手中。我们欢迎你们来华投资,资金和技工由你们提供。但是,对于铁路、电讯等事情,要由我们自己控制。我们必须保护国家主权,不允许任何人危及我们的神圣权力。我将牢记格兰特将军的遗训。所有资本,无论是美国的还是欧洲的,都可以自由来华投资。
问:阁下,您赞成将美国的或欧洲的报纸介绍到贵国吗?
李:清国办有报纸,但遗憾的是清国的编辑们不愿将真相告诉读者,他们不像你们的报纸讲真话,只讲真话。清国的编辑们在讲真话的时候十分吝啬,他们只讲部分的真实,而且他们也没有你们报纸这么大的发行量。由于不能诚实地说明真相,我们的报纸就失去了新闻本身的高贵价值,也就未能成为广泛传播文明的方式了。
从李鸿章接受《纽约时报》记者的访谈中可以看出,李鸿章的回答不卑不亢,有相当的气度和国格,他一方面为自己国民的权益据理力争,言之凿凿,另外一面又抱着谦虚的态度来评价西方的一些事情。这一次,他一点也没有打“痞子腔”,相反地,是认真而平和地探讨着陌生领域的有关事宜。他的整体判断清晰而贴切,对于自身的不足也有着较为清醒的认识。
但老官僚的恶习有时也流露出来。在俄国时,为了庆祝沙皇加冕,在莫斯科霍登广场举行盛大的游行,人山人海,由于组织不好,造成了混乱,挤死压伤达两千多人。当李鸿章知晓这一情况后,便问俄国财政大臣维特,这样的事故是否要向沙皇报告?当得到肯定答案后,李鸿章摇了摇头,对维特说:
“唉,你们这些当大臣的没有经验。我任直隶总督时,我们那里发生了鼠疫,死了数万人,但我向皇帝写奏章时,一直都称我们这里太平无事。当有人问我,你们那里有没有什么疾病?我回答说,没有任何疾病,老百姓都健康着呢!”
说完这句话时,李鸿章故意停顿了一会,然后反问道:“你说,我干吗要告诉皇上说我们那里死了人,使他苦恼呢?”李鸿章俨然以长者的口吻向维特“传经送宝”。
李鸿章的方式是一种典型的中国“官场文化”,这种方式一直是中国政界的一种约定俗成。
关于李鸿章以70多岁高龄出使欧美,民间一直有着诸多传说,有的还有笑话意味。比如说,在英国时,李鸿章特地拜访了当年的老朋友、洋枪队长戈登的遗孀,戈登的夫人特地将自己的一只名贵小狗送给李鸿章。但第二天,戈登夫人便接到了李鸿章这样一封致谢信:“尊敬的夫人,感谢之至。惟是老夫耄矣,于饮食不能多进,所赏珍味,咸欣得沾奇珍,朵颐有幸。”在美国期间,李鸿章下榻宾馆之后,有一天,突然,当年洋枪队的华尔的弟媳找上门来,声称华尔在遗嘱上写明,清政府还欠他14万两白银雇佣费。李鸿章只得好言相慰,一面褒扬华尔的忠勇,一面馈赠华尔弟媳大清的银质勋章。这样的事被美国报纸逮住了,一时大肆炒作。一直到李鸿章逝世之后,清廷才把华尔的雇佣费问题解决。
李鸿章的西行表面上轰轰烈烈风光无限,但一个抱残守缺的弱国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赢得列强真正的尊重呢?况且李鸿章此番西行,并没有抱着真正的学习态度去取真经,只是走马观花浮光掠影的炫耀。比如,在英国时,当英方想详细向李鸿章阐述他们的政体并带李一行参观议会时,李当即就表示不必了。这样的行为,可以看出李鸿章在骨子里对西方文化和政治的不以为然。在李鸿章的意识里,西方列强只是因为在科技上发达,所以才造成了这样的世界局面。至于其他的,李鸿章似乎并不愿承认落后。对于西方意识形态对科技发展的支撑,李鸿章更不愿意深入思考,也无法思考得透彻。李鸿章对于此行一直有着一个一厢情愿的想法,他似乎一直想利用此行集中展示一下天朝的威仪,这显然是非常可笑的。
第十一章 看西洋景(6)
1896年9月5日,李鸿章离开美国乘火车到达了加拿大。在加拿大,李鸿章参观了尼亚加拉大瀑布,访问了多伦多、温哥华等城市。李鸿章对于加拿大的铁路事业赞不绝口,连呼“为天下第一大工,各国罕有伦比”。
1896年10月2日,李鸿章经日本横滨返回天津,完成了其环游世界的行程。
西行的所闻所见,对于李鸿章的震撼应该说是巨大的,地球那边的突飞猛进让这个东方老人瞠目结舌。李鸿章感慨说:“这四个月中游历于西方大国,亲身感受到这些国家的新气象,真是让人羡慕……这些国家的知识和技能,他们优选才能的方法,我都牢牢地学习了,并且掌握了。等我回到国内之后,将重整旗鼓,齐心协力;利用我所学到的,再为我们国家贡献自己的菲薄之力。”
一个年过七旬的老翁经受重大挫折后犹有此雄心壮志,不能不说是一件令人敬佩的事情。但时间对李鸿章过于吝啬了,李鸿章很明显地是不可能“从头再来”了。历史丢给他的,是无法再修复的记忆和悔恨。在回到国内之后,李鸿章面对乱如一团的形势,西行时的雄心一下气馁了。况且,麻烦不断的清王朝又陷入了更大的灾难中间。
晚清有个李鸿章 第四部分
第十二章 暴风骤雨(1)
环球招摇了一圈之后,李鸿章原先是有打算的,这打算就是“东山再起”,再回直隶总督的位置上卧薪尝胆。环球考察后的耳闻目睹,使李鸿章的思想发生了一定的变化,在由衷赞叹西方社会制度的同时,他也看到了历史发展的趋势。但朝廷显然是不愿意给李鸿章一个机会了,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李鸿章在回京的第二天向慈禧太后汇报完出访的事后,晚上路过圆明园,一时兴起,便提步进去,看看圆名园遗迹,哪知道那时圆明园正在重修,慈禧和光绪隔三差五都要亲临视察工程,因此圆明园一直被列为禁区。李鸿章刚从海外归来,哪里知道这个规矩,于是以擅入禁地罪名被光绪罚俸一年,不准抵消。李鸿章此番倒霉,还是因为光绪皇帝对李鸿章一直有看法。李鸿章环球出访的一头兴致,就这样被莫名其妙地浇了一盆冷水。
李鸿章仍是回到了贤良寺继续着他的赋闲生活。
1898年4月,因为山东发生的一则事件,京城又重新变得鼓噪起来。
事情是有原委的:几个入侵山东的德国官兵有一天闲逛进了一间孔庙,他们恶作剧般地对待庙里的泥塑的孔子像,把这个泥人的眼睛戳成了两个洞,又弄断了泥像的一根胳膊。这件事被康有为、梁启超知道了,认为洋人侮辱中国的孔教,便写了一篇《圣像被毁,圣教可忧,乞饬驻使责问德廷,严办以保圣教呈》的文章,在来京的所有举人中散发。在文章当中,康梁指出,德国人“灭我圣教”的举动,实际上是对泱泱中华的试探,如果不挺身而出的话,孔教亡而国也将随之而亡。
康有为们的宣传和发动引起了社会各界的普遍共鸣。朝廷都察院门前又出现了公车填塞的现象,几天之内,很多举子上书给朝廷,要求朝廷妥善处理此事。与此同时,有不少官员递交了奏折,要求光绪皇帝进行变法。
雪片般的上书激起了光绪变法的雄心,这位一直懦弱而内向的皇帝决意效仿一下春秋时期的楚庄王,准备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了。
1898年5月29日,一个消息让康有为和他的维新党群情振奋——恭亲王死了。这个当时皇室当中最聪明最能干的人,在他一辈子当中,对于自己皇室的热爱和责任远胜于对于天下的热爱和责任,这样的动机,使得他最终无法突破自己。临死之前,恭亲王言之凿凿地对光绪说:“闻广东举人康有为等主张变法,请皇上慎思,不可轻信小人。”光绪什么也没表示,他已经下定决心了。
两天之后,也即1898年6月1日,光绪接到康有为以御史杨深秀名义递上的奏折——康有为因为官太小,没有权利上奏——请皇上颁布谕旨,明定国是;6月6日,光绪又接到了康有为以侍读学士徐致靖的名义递上的奏折,请皇上立即宣布变法。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在决定实施变法时,光绪一直没有见过康有为。只是由于康有为的奏折挑起了他的热情,热血沸腾的光绪草草地决定变法了,而他对于西方诸国实施改革和变法的具体步骤和思想根本无从谈起。变法之前,还有着一个户部尚书、老师翁同在光绪身旁出谋划策,但变法的第4天,翁同因为户部的集体贪污案事件,被慈禧太后下旨免去职务,驱逐回籍。这样,在光绪的身边,几乎没有贴心助手和谋士了。整个变法过程中,康有为只靠奏折来给光绪出谋划策,在他们之间,联系的渠道相当不畅,毫无疑问,变法的中枢系统和指挥系统明显脱节。那段时间,康有为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精力似的,他几近于疯狂地上书,以各种名义向光绪递交的奏折,加起来足有一人之高。于是,维新变法在这样的情形下,就像是光绪在宫中所玩的抽陀螺游戏,年轻的皇帝几乎是在用一个人的力量,鞭打整个国家转着圈圈。当然,对于光绪来说,寻求清国的改变,一直是他挥之不去的浓烈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