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一路向北,秋意渐浓,原本翠绿欲滴的原野上显现出五彩缤纷的色泽,如同设色浓重的水彩风景画,让爱好绘画的两个姑娘心旷神怡,感到美不胜收。最后,当她们终于接近列斯特城堡时,眼前的美景简直让她们惊呆了——仅仅一年的时间,列斯特城堡的周围景观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原先离城堡不远的一个小村子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变成了大片平坦的草地,只看到一群小鹿和几只绵羊在其间自由地漫游,衬托得列斯特城堡更加雄伟挺拔,形成了一种令人不由得屏住呼吸的美丽。
玛丽虽然也承认现在的景观更加纯粹和谐,可是她依然记得去年来到这里时,所看到的美丽的小村子。那里曾有不少半木结构的茅顶小屋,极其自然的与高大的城堡共同构成一幅清新的乡村画卷,玛丽忘不了那个挂着一个绘着红狮的招牌的小酒馆,有可爱的山形屋顶,用黑白两色装饰墙面,生动得如同奶酪蛋糕上的巧克力条一样。
可是现在,那个虽然古旧但充满生气的小村子消失的没有留下一点儿踪迹,简直让玛丽怀疑它曾经存在过。不过,这个问题在她见到安妮后不久就得到了解答。
安妮住在城堡西面的一个三面环水的河畔小村——韦尔斯村里,马车驶过横跨河道的石桥,沿着一条鹅卵石铺砌的主道,又通过一片富有野趣的田野,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安妮的河畔小屋。
那是一栋可爱的茅顶小屋,屋前种植着十几棵樱桃树和桑树,还有低矮的紫色欧石楠,站在门前,隔着稀疏的树篱,可以看到小河尽头的河岸,高高低低的河堰上生长着当地特有的柳树,让周围的环境具有一种朴素自然的美丽。小屋的门前种满了玫瑰和金盏菊,开得花团锦簇。
朋友们相见真是欢欣异常,玛丽与安妮可以说是知心朋友,而乔治安娜则是安妮的表妹,安妮满面笑容地拥抱她们,她的精神不错,但是玛丽发觉她的脸色不佳,身体也似乎比春天的时候要瘦弱,时令刚刚入秋,她就披上了一条厚厚的羊毛披肩。
屋子不大,但是各种布置都很舒适,必须的用品也很齐全。玛丽了解他们的经济状况,知道这对安妮来说已经不易,而乔治安娜自幼生活优渥,她看到住宅的寒伧和家具的简陋,简直想象不出安妮是怎么生活的,所以她时常忍不住流露出诧异的神情。好在有玛丽一再向她暗示,她便聪明地没有直截了当地问出会让主人难堪的问题。
戴维斯先生不在家,他去城堡工作了,要到晚上才能回来,安妮告诉玛丽,戴维斯的研究工作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进展。随后安妮带领她们参观自己这小小温馨的家,每到一处,都能看出主妇的别致用心,各种小装饰让简陋的屋子显得风雅舒适,最后就连乔治安娜也不得不承认,安妮是个能干的主妇,安妮听了这话便满足地笑了。
可是只有一间客房,安妮抱歉地告诉客人,所以在她们逗留在河畔小屋期间,安涅斯雷太太和仆人们只能住到附近村子的客栈里去,而玛丽和乔治安娜则要共用一间卧室。她的朋友们当然都体贴地告诉对这样的安排没有感到任何的不方便,实际上能够跟她在一起盘桓两三周,就已经是最大的满足了。
自从安妮怀孕之后,戴维斯先生便雇佣了一个村子里的女孩子来做些粗重的家务,帮安妮烧烧饭,好让安妮不再那么辛劳,但是训练有素的女仆都在城堡工作,这个女孩子有些笨拙,所以当天的晚餐,土豆饼有些焦糊,而煎鲱鱼排却不大熟,安妮的生活绝对谈不上舒适,不过一看到戴维斯先生回家来,对安妮的由衷关切和自然流露出的柔情蜜意,玛丽就知道安妮是一个幸福的妻子。
晚餐的时候,玛丽无意中问起那个消失了的小村子,才知道就在半年前,列斯特伯爵偶然站在城堡的露台上向远处眺望,他嫌村民们寒伧的居所破坏了精致,就下令拆掉了村中所有的建筑,让村民全部搬迁到他领地西面的一块平原上,那里有高大的橡树林,足可以遮住村庄,小村移走之后种上了草坪和灌木,果然更好地烘托了自然景观,但是伯爵冷酷的决定让许多村民在短期内流离失所。
这个消息让玛丽感到很惊讶,她受到伯爵的恩惠良多,但是这样的独断专行其实也是伯爵性格的一个侧面,她默默地喝汤,没有评论。短暂的沉默之后,可能戴维斯先生也感到自己不应该对恩主有微词,便补充道:“不过这之后不久,列斯特伯爵找来了法国最有名的建筑设计师罗伯逊先生,命令他在新的地点重新设计建造一个新的村镇,并将房屋无偿提供给村民居住。现在村子已经建好了,村民大半都搬了进去,还开了好几家新的店铺,明天白天你们可以去参观一下。那里的建筑风格是非常具有特色的万国建筑博览会。”
他这样一说,大家就都鼓起了兴致,就连安妮都说还没有去过,很想去看看。然后很自然的,大家说起了葡萄采摘节的活动,玛丽想起伯爵说过每年都会亲自参加葡萄采摘,并主持酿酒仪式,便有些忐忑地问伯爵什么时候会回到城堡。结果戴维斯先生说今年伯爵不会回城堡了,他在埃及对于拿破仑将军的狙击取得了效果,目前正在巴黎致力于扶植一个亲英的势力,并且,戴维斯先生小心地看了看玛丽,又与安妮交换了一下眼色,才说道:“听说伯爵在巴黎爱上了一位法国公爵的女儿,两人过从甚密,大家都说他很快就可能结婚。”
玛丽的心不由自主地猛的一沉,但是她立刻说服自己,这个消息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于是她很快便恢复了常态,安妮缓缓说道:“我觉得这只是谣传,而且据说那位公爵对巴黎的局势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列斯特伯爵也许仅仅是想有足够的理由在公爵府登堂入室吧。我不觉得他会跟一个外国人结婚。”
乔治安娜最明了玛丽的心思,而安妮因为在湖畔别墅目睹过玛丽与伯爵情投意合的情形,也有些不无理由的怀疑,因此都很注意玛丽的神情变化,这让玛丽感到心里格外的难受。她努力以不以为意的正常语调说道:“我倒是觉得以列斯特伯爵的财富和地位,可以娶到他所看中的任何一位贵族小姐。”这之后,大家就都不再谈论这个话题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之后,戴维斯先生上班去了,安妮和玛丽以及乔治安娜便出发去城堡西面新建的村子游览。这里果然是她们在英国从未见到过的奇观,所有的道路全都用簇新的石板铺就,结实耐用,房屋的布局设计合理美观,最奇特的是,那位罗伯逊先生根据列斯特伯爵的要求,将欧洲流行的各种建筑风格一股脑地呈现在小村的建设当中,这里有的小屋模仿古罗马的穹顶建筑,有的注重营造中世纪古堡般的气势,有的借鉴了瑞士山间的牧人小屋。都铎王朝时期的烟囱、伊丽莎白女王时期的人字形山墙、爱德华一世时流行的门廊等精华的建筑元素都被有机地运用到了各个村屋当中,
据她们走进去的一家面包店的老板介绍,列斯特伯爵丝毫不怕花费工本,村子里用的每一块石材和木料都是上好的,所有的工序全都是精工细作,看不出一点浮躁和仓促,原本村民因为迁居而受到的损失也得到了加倍的补偿。这些话让玛丽的心里好受了很多,因为她原先很怕这件事会影响自己对伯爵的观感,她很害怕最终发现伯爵竟然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村子的东面有一个小广场,广场旁边是一座哥特式小教堂,它的尖顶高高耸立着,不论站在村子的哪个位置上都可以看得见。安妮似乎走得有些累了,她建议走进去歇歇脚。不是礼拜日,教堂里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看不到,有些冷清,不过从彩色玻璃镶嵌的窗子里透过的日光给教堂蒙上了一层温暖的色彩。
这是新修的礼拜堂,原木的祭台和成排的椅子看来厚重而不事雕琢,似乎是为了在这里使用一百年而建造的,祭台上摆放着鲜花,看来有人在细心地管理和照料着这里。安妮坐在靠近门口的椅子上休息,乔治安娜和玛丽逐一欣赏墙壁上精美的宗教油画,有些画图的内容耐人寻味,似乎并不完全遵照教义。她们这样一边讨论一边浏览,越走越往里,渐渐走到了礼拜堂的深处,她俩都被祭台上方的圣母像给吸引住了,乔治安娜断言那流畅的纹理和线条定然出自名家之手,而玛丽则认为是对文艺复兴时期米开朗琪罗的作品的复制或模仿,两个人正欣赏得兴味十足的时候,忽然听到礼拜堂门口传来叫喊的声音。
她们两人连忙跑回去,发现是本堂牧师回来了,可怜的牧师先生一进门就发现安妮昏倒在了长椅上,玛丽和乔治安娜都惊慌失措,安妮看来脸色蜡黄,似乎是生病了,而不是贵族妇女常有的昏厥。幸而牧师先生很快跑出去请来了村子里的医生。玛丽这个时候也镇定下来,她拜托牧师先生派人去列斯特城堡找来戴维斯先生。
在乡村医生的小诊所里,玛丽提醒医生安妮怀有身孕,会不会是因为疲劳而引起的短暂昏厥?但是医生却很不乐观地摇着头,认为情况比妊娠反应严重得多,他认为安妮的身体虚弱,根本就不适合怀孕,随着时间的推移,情况还会不断恶化,甚至威胁生命。这些话把玛丽和乔治安娜吓得浑身发抖。
☆、第29章 凋零的玫瑰
不久之后,戴维斯先生急匆匆赶来,医生又把这番话跟他说了一遍,玛丽从未见过如此绝望和悲恸的神情,戴维斯就像是被猝不及防地给捅了一刀,他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之后便伏在墙壁上很久也不抬头,只有肩膀在不停地颤抖。
玛丽感到了深切的同情,但是她不得不提醒戴维斯先生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要把实情告诉安妮。据医生说来,安妮的孩子发育不正常,比正常的胎儿要小得多,恐怕是保不住的了。戴维斯先生终于压抑不住哭泣起来,乔治安娜和玛丽也忍不住在旁边陪着落泪。
这时护士小姐走出来,说安妮醒过来了,大家才强装镇定地进里屋去看她。安妮看来萎靡不振,但是她说自己并没有什么不舒服,很想立刻回家去。戴维斯先生以为留在诊所也于事无补,便雇来了一辆轻便马车,将安妮送回到了他们的河畔小屋。
安妮一回到卧室,很快就入睡了,她像是累极了的徒步旅行者,在沙漠上耗尽了自己的最后一滴水,终于撑不住倒了下来。玛丽、乔治安娜和戴维斯先生在照顾她安稳睡下之后,来到起居室里,低声商议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乔治安娜主张应该给安妮请伦敦的名医来诊治,尤其是从前一直给安妮看病的卡特莱特博士,他最了解安妮的身体状况,也许不会像村子里的医生说的情况那样糟糕。
玛丽完全同意乔治安娜的意见,但是戴维斯先生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玛丽愣怔之下,恍然大悟——他没有钱去请伦敦的名医。乔治安娜不谙世事,只是急切地催促戴维斯先生快快行动,最好立刻动身去伦敦。但是玛丽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终于说道:“我想,现在最切实际的办法,是给德包尔夫人写一封信,把安妮的情况告诉她,由她带卡特莱特博士来为安妮诊治。”
戴维斯先生听到这个建议,先是像被惊呆了一样张大着嘴巴,然后他激烈地反对,却又提不出反对的理由。乔治安娜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并提出自己来写这封信,她与玛丽私心都寄望于这样一来说不定安妮与母亲的关系可以就此和解,毕竟德包尔夫人只有安妮一个女儿,平时也是极为疼爱她的。
他们就这样争论不休,彼此都无法说服对方的时候,河畔小屋来了一位客人——昨天那教堂里救助过安妮的那位牧师前来看看病人是否已经好转。戴维斯先生立刻请牧师进来喝茶,玛丽虽然昨天见过此人,但是因为太过慌乱,实际上连他的面庞都没有仔细看过,现在才发现本堂牧师先生是一位极为英俊和悦的年轻人。
他只穿着最简单的黑色袍子,戴着宽沿帽,但是举止优雅,谈吐不俗,很难想象终日出入于最贫困的村民中间,言谈不离生计,为教民排忧解难,而能有这样出尘的风度。戴维斯介绍说,这是里斯本先生,新任的本堂牧师,原先的村落拆除后,在里斯本先生的尽力奔走之下,让教堂和村民的居所都得到了很好的安置。里斯本先生笑着说,那是列斯特伯爵的慷慨给予村民的恩惠,自己只是让这恩惠在布施时能更加考虑到每个人的感受。
玛丽觉得里斯本先生在提起列斯特伯爵拆除旧村时有些不以为然的神情,但是他很好地掩饰了这一点,并且他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他的眼睛是深海一般的幽蓝,眸子中的光宁和深远,让人不由自主地愿意信赖和跟从他。他的面容线条流畅,有古罗马雕像般的轮廓,这真是一个罕见的美男子。
乔治安娜一贯不太敢与生人说话,尤其是一个年轻的男子,所以打过招呼之后,她便默默地退后一些,去洒咖啡并整理点心碟了。里斯本先生问起戴维斯太太的病症,大家没有什么好消息告诉他,看来他早已知道安妮的身份和嫁给戴维斯先生的始末,这时他想了想,说道:“也许是时候让戴维斯太太的母亲知道这件事了。”
玛丽欣喜地叫道:“我也正是这样想的呢,可是戴维斯先生还有顾虑。”里斯本先生转向戴维斯,露出了最和悦动人的微笑,他不是一个雄辩的演说家,因为他并没有引经据典地去说服戴维斯先生,但是他简直是一个深谙凡人心理活动并能够直指人心的巫师,三言两语就说服了戴维斯先生,现在戴维斯不再反对写信告诉德包尔夫人这件事了。
里斯本先生没有待在这里很久,他还要去看望同村的另外一个最近失去了儿子的老太太,安慰老人那颗破碎的心。大家感激地送他到门口,看着他身姿挺拔的背影,有些超凡脱俗,戴维斯先生感叹道:“这位先生简直是天生为神服务的,他是我所见到的最称职的牧师。”玛丽也说:“是呀,他的黑袍袍襟甚至不沾尘土。”乔治安娜却摇了摇头,说道:“但是在他面前我有些自惭形秽,还有些害怕。”这种感觉很奇特,玛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