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一向不把里斯本牧师看成是普通的朋友,所以也就直言不讳地说道:“是的,里斯本先生,这件事现在已经是远近皆知,虽然伯爵还没有提出正式的求婚——用更加符合传统习俗的方式——但是没有人怀疑他会在今天晚上的舞会上提出来,我也不打算拒绝。我没有您想得那样清高自诩,而且即使是清高的女子,也一样要为衣食而折腰。我想您是明白我的处境的,我还有别的选择吗?”玛丽说道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哽咽了,这些她连自己的姐姐都不会吐露的心声,怎么可以说给一个相交不深的男子听呢?可是这也正是里斯本先生的独特魅力所在,也许是职业的关系,他总能轻易让人在他面前打开心扉。
现在里斯本先生那冰冻的外壳融化了一些,他锐利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他的唇角流露出同情与挚爱,他轻轻说道:“玛丽,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你当然可以有别的选择。上帝安排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水到渠成的,我没有庞大的财产,但是在奥斯湖畔的普利桥镇,我有一处产业,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非常适合喜欢宁静的乡村生活的人居住,此外我每年有三千镑的固定收入……”
玛丽诧异地盯着里斯本先生,里斯本先生从来没有这样的柔情似水过,他单膝跪下,右手握住玛丽的手,说道:“请嫁给我吧,玛丽,让我成为世上最幸福的男人。”河边的黄百合们荡起了一阵涟漪,又像波浪一般陡然分开了一道波痕,然后就像喜欢笑闹的孩子们那样争先摇晃着手臂,在风中跳起了欢快的舞蹈。
☆、第62章 情敌
玛丽没有料到里斯本先生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提出求婚,但是她心中并没有感到喜悦,倘若说从前她曾经被列斯特伯爵拨动了心弦,对于里斯本先生她却从来没有过丝毫的爱意,她敬佩他意志坚定、学识渊博,但是他对人对事的那种激烈的偏执虽然他自己隐藏得很深,她却能够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并深深感到戒惧——她与他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横亘在她与列斯特伯爵之间的是身份地位财富的悬殊,而横亘在她与里斯本先生之间的则是思想的差异和旨趣的迥异。
玛丽倒退了半步吗,又急又窘地低声喊道:“请快些起来,里斯本先生,这让别人看到像什么样子。”里斯本先生很听话地站了起来,他的脸庞有些不正常的红晕,眼睛神采奕奕,让他看起来英俊非凡。他一言不发地等待着玛丽的答复。
其实不论什么人什么事玛丽都不习惯拒绝别人,但是这次她真的只能说抱歉:“我很感谢您向我求婚,想到我这样一个没有见过世面也没有什么出众才艺的女子却得到了您的垂青,我深感荣幸和骄傲,然而我只能说抱歉,里斯本先生。想来您是不愿意我嫁与依仗财势骄人的浅薄之徒,才如此的慷慨仗义,但是我一向认为婚姻的前提是爱情,所以……”
里斯本先生敏锐地抓住了她的未尽之词,他大声宣称:“可是我是爱您的呀,从第一次见到您开始,您的风姿就在我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以后的每一次见面,都在不断挑战着我终身不娶全身心奉献教会的决心。也许,列斯特伯爵对您的高调张扬的求爱是一个契机,但是上一次与您见面的时候,我其实就已经想向您求婚了。只是我不知道,我捉摸不透您的情感,所以才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爱情。直到今天,我终于不能忍耐,难道您真的要为了二十万镑就将自己卖给列斯特伯爵吗?恰如您所言,婚姻的前提是爱情,这种仅仅出于感恩和无奈的结合,在上帝面前也不会被认可的。”
玛丽有些尴尬地用手中的遮阳伞去驱赶水边的飞虫,她还不会用优雅理智的言辞拒绝求婚者,说到底,哪个姑娘能够在这方面训练有素且保持冷静庄严呢?这个时候,里斯本先生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一厢情愿,于是他也冷静了下来,用比较低沉的声音问道:“您讨厌我吗?”
“当然不是,里斯本先生,我非常推崇您的品行和学识,但是这些并不是爱情。其实倘若您仔细去揣摩自己的内心,您会发现您方才所说的对我所产生的情意也不是真正的爱情,那仅仅是一种吸引,也许列斯特伯爵的存在强化了这种吸引。”玛丽终于大胆地说出了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想法,说完之后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里斯本先生显然也很震惊,他愣在那里,呆呆地看着玛丽,好像第一次认识她,第一次听到别人将他心底的阴影给放到了光天化日之下。那些曾经的不甘与痛恨,那些连他自己都不愿意直视的丑陋的嫉妒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扑面而来。
玛丽这个时候感到了羞愧和抱歉,但是她再也不想停留了,也不想收回自己的话,所以她匆匆含糊地道了一声抱歉,便转身向大宅跑去,里斯本先生没有挽留她,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的背景渐行渐远,心中升起了久违的模模糊糊的伤感。良久之后,他为自己还有这种脆弱的情感而自嘲的一笑,他不是早已经克服了这种平凡人的软弱与羞耻心了吗?上一次他感到伤感是在什么时候?那时他还是一个青涩的少年吧。他这样悠悠地想着,迈着沉稳的步子坚定地向大宅走去,那里会有一个热闹的舞会,而他并不想失礼地不辞而别。
舞会是在傍晚时分开始的,因为是盛夏,屋里不论放多少冰块还是感到闷热,所以在太阳落山之后,庭院里便点起了无数的火把,把周遭映照得灿如白昼。台阶的一侧乐队在起劲地演奏着欢快的曲子,宅邸前面的大草坪被布置成了舞池,就在半个多月之前,那里还举行了一场令人难忘的拍卖会。在庭院的一角摆开了十几张餐台,各种冷餐、饮料、水果和糕点琳琅满目,跳舞跳累了的人们就可以在这里休息吃喝一番。
列斯特伯爵在舞会前准时入场,并且一如人们预料的那样邀请玛丽跳了两个开场舞,但是他在神态上并不趾高气扬,甚至谈不上神情自若,他有些拘谨,有些察言观色地跟玛丽搭讪着,似乎很怕玛丽随时都会发怒的样子,恰像是个担惊受怕的情人。这些都在玛丽的意料之中,她所没有想到的是,当列斯特伯爵与里斯本先生碰面时,她似乎从两个人目光的交锋中看到了飞溅的火光,嗅到了一丝金戈之气。但是这只是转瞬间的感觉,很快这两个人便面带笑容地交谈起了法国的局势,似乎意见和观点并无相悖之处。
后来当舞会开始之后,里斯本牧师便站到了阳台上,手中擎着一杯酒,俯瞰霍华德庄园的夜景,独自沉吟。而列斯特伯爵在与玛丽跳舞,并且一边跳舞,一边谈话。
“玛丽,我知道你很生我的气。”
玛丽没有回答,因为答案显而易见。
他们又跳了一圈转回来,伯爵又接着问:“您讨厌我吗?”
这是一天里玛丽被第二次问到这个问题了,她想了想,说道:“不,我只是讨厌自己的命运不由自己掌控的感觉。”
列斯特伯爵立即应声道:“我对此深有体会,玛丽。最起码在我十四岁之前,我都被这种感觉深深困扰着,你见过我母亲生前的女仆了,她告诉过你我母亲因为伤寒而丢掉性命的往事,从那时起,我就发誓,要做自己命运的主宰者,保护好自己和自己所爱的人。我对你所做的事,全都是出于强烈的爱情。”
“你实现了自己的誓言,但是在东方有一句格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为了自己的私欲而将其他人的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上,你能将这种做法称之为爱情吗?”
“可是倘若我不让情势发展到这一步,不让你没有选择地只能与我订婚,你觉得你依附着自己的姐姐姐夫生活,就是在掌握自己的命运吗?你知道有多少才华横溢的女子,只因为狭隘的自由观念而选择终身不嫁,最后都悲惨收场吗?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打算着孤独终老吗?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可是倘若我任由你滋长这种老姑娘的暮气,很快你就像一朵花儿那样枯萎了,在为别人家的孩子无私奉献中耗尽自己的青春,没有任何价值,也享受不到任何生活的欢乐……”
玛丽发现自己今天遇到的都是雄辩家,伯爵说的似乎很有道理,而且玛丽注意到,他的激动的情绪和连珠炮似的言辞已经引起了周围的人的注意,本来大家就都在好奇伯爵会选择什么方式正式求婚,现在每个人都在向她的这个方向观望,玛丽觉得很窘,她可不想如此吸引众人的注意力。于是谈话暂停了,只在一曲终了,互相行礼时,伯爵瞅准机会,压低声音说道:“今晚午夜时分,还在老地方见面吧。”
玛丽想起他上次不老实的举动,怒道:“我不会去的。”
伯爵轻轻笑了,他让她挽着自己的手臂,送她回座位上的时候,云淡风轻地说道:“我并不在意当众跪下求婚,只要你不介意再一次为方圆一百英里的人们提供三个月的谈资。”
玛丽狠狠地甩开他的手臂,走开了,但是他知道她妥协了,便带着满意的笑容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他的目光与站在阳台上的里斯本牧师偶然相遇,他在心中不自觉地穿戴上了盔甲,里斯本先生面无表情地朝他扬了扬手中的高脚杯,列斯特伯爵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从身旁经过的侍者的托盘里拿起一杯波尔多葡萄酒,向里斯本先生举了举杯,便一饮而尽。
舞会很成功,酒水供应充足,菜品精致美味,乐队的演奏也是尽善尽美,受邀的宾客中年轻人占了大多数,因为大家都玩儿得很尽兴,只除了一点儿让某些喜爱看热闹的人遗憾——列斯特伯爵没有当众求婚,这让多少期待着黑马事件再次重演的人失望呀。不过玛丽的至亲们倒是都松了一口气,简和伊丽莎白都希望玛丽的订婚过程能够更加符合习俗,而不是标新立异,毕竟太过激烈的情感表达不是英国人的习惯。
舞会结束以后,少数路远的客人被留下来第二天再出发,里斯本牧师便是其中一位。他在今天的舞会上一直很沉默,不过鉴于他的身份和他对于玛丽的可能存在的情意,简也很是理解,对待他很是友善,奇怪的是,就连宾利小姐也对里斯本牧师颇有好感,尤其是在她听说里斯本牧师很得坎特伯雷大主教以及多位政要的青睐之后,这个英俊的小伙子一下子变得富有魅力起来。
虽然列斯特伯爵就住在临近的庄园,宾利先生依旧热情地留宿,列斯特伯爵盛情难却,也就顺水推舟了,原来宾利先生是在竭力创造条件好让伯爵与玛丽能够独处,舞会上人多眼杂,机会不多,但是第二天就有大把的时间给情人们去互诉衷肠了。他的一片好心不知道让多少人暗喜,更不知道让多少人暗恨。
☆、第63章 第二次约会
当晚,玛丽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虽然已经疲倦不堪了,却丝毫没有睡意,因为她还记得伯爵的邀约,她不能想象倘若自己爽约的话,那个人恼怒之下会做出点儿什么事情来。也许他真的会跑到她的窗下弹着吉他唱情歌,那样的话,她就真的没脸见人了。
在她摘掉自己发髻上的那些装饰品的时候,她的妹妹吉蒂跑进来,抱住她向她询问是不是大家传说的伯爵爱上她的事是真的,这个鲁莽没有心机的妹妹反反复复地求证,一门心思地猜测,还非要她答应成为伯爵夫人后给自己多少好处,又要玛丽去拜托伯爵将她亲爱的安德鲁调回英国……玛丽好不容易才把她打发出去。
她感到自己有些头疼了,恰好在这个时候,又响起了敲门声,玛丽以为吉蒂又跑回来啰嗦,便没好气地一把拉开门,说道:“吉蒂,除了蕾丝花边、小伙子和求婚,你那小脑袋里就不能想点儿别的更有意义的事吗?”
然后她就僵住了,门外站的是最不可能的人——宾利小姐,只见宾利小姐傲慢地扬了扬自己的下巴,拿腔拿调地说道:“说得对极了,这正是我要对班纳特家的姑娘们说的话。”然后她用两根手指夹着一张纸条,递过来说道,“这是有人托我转交给你的。”
玛丽没好气地接过纸条,说了声“多谢”,也顾不得礼貌,当着宾利小姐的面便将房门关上了,门外传来了几声讽刺的冷笑,然后玛丽终于耳根清净了。她打开纸条,见上面用熟悉的字体写着几个字:午夜,河边。
玛丽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他不是已经说过是在庭院中的老地方八角亭吗?那里四面都有灌木遮挡,是个情人幽会的好地方,但是转念一想,今晚霍华德庄园的宾客很多,不少年轻人也许会趁着夏夜凉爽而玩闹通宵,那个八角亭就的确不够安全。
将近午夜的时候,霍华德庄园万籁俱静,玛丽确信连最精力充沛的吉蒂那帮年轻人也已经就寝了,于是她悄悄起身,换了一条在夜色中不很显眼的深咖啡色裙子,离开房间,她的脚步很轻,走廊和楼梯上很静谧,仅有墙壁上长明灯的微弱的灯光在闪烁,玛丽有些不安,她下意识地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窥探着她的行踪,她猛得回头,走廊里空无一人,她松了一口气,推开大宅沉重的橡木门,月光在门厅的地毯上流泻出一道银白色的波痕,然后又被阻隔到了门外。
今晚的月色朦胧,玛丽深深吸了一口清爽的空气,白天的烈日所留下的余温在霍华德庄园的夜色里慢慢地蒸腾,玛丽没有像上次那样打起了冷战,夜风轻柔,轻轻拂去了在宅邸里感到的阴森,她沿着碎石小路轻快地向树林那头的河边走去,虽然今晚的月光没有上一次夜晚那样明亮,但是这条路玛丽走过无数遍,她即使闭着眼睛都能找到河边那黄百合花盛开的地方,更何况就在白天的时候,她刚刚在那里与里斯本牧师进行过一次非同寻常的谈话。
玛丽在走出宅邸大门的时候,恰好听到大厅里的座钟响起了午夜的打钟声,所以当她来到河边时,比约会的时间略晚,但是令她奇怪的是,河边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黄百合花们静静地合拢着花瓣,在夜风中打着盹。这似乎不是列斯特伯爵的作风,虽然他不是一个绅士,在玛丽的印象中,他却是非常的守时,难道是因为自己迟到了五分钟,他就等不及离开了?
玛丽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他似乎还不是那种死心眼儿的人,更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