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史密斯先生完全有本领将皮蒂王宫给买下来,那里原本属于意大利望族美第奇家族所有,如今自然是风流云散,再加上意大利内乱频仍,拿破仑在外围虎视眈眈,现在的主人已经完全没有经济条件来维持那样一座庞大宫殿的开销,正盼着出手。然而玛丽不喜欢宫殿,就像她不喜欢列斯特城堡,她喜欢居家的风格,尤其是不能有太多的仆人,所以史密斯先生不得不做出让步,牺牲排场来俯就女主人的喜好。
但是在可能的职权范围之内,他依然给别墅请来了整个意大利最出色的厨子,以擅长烹制t骨牛排和面包浓汤而著称,这两道菜都是比较家常的,可以给它们令人惊艳的味道蒙上一层朴素的面纱,史密斯先生是希望玛丽那一颗爱好厨艺的心不至于荼毒了伯爵那精研美食的胃。
玛丽果然没有注意到那位胖胖的意大利厨娘是一位技艺精湛的名厨,她只是很欣赏当天晚餐时的香脆的羊奶酪薄饼和海鲜面包浓汤,并且第二天就在厨房里跟这位好脾气的总是一脸笑容的厨娘学做意大利的甜点——提拉米苏。
不论玛丽端来什么食物,伯爵总是非常捧场地甘之如饴,所以玛丽对自己的厨艺越来越有自信了,她甚至宣称自己完全可以不用任何仆人,在这里做一个合格的家庭主妇,伯爵轻吻她的耳际,留下一丝甜香,说道:“那是当然了,亲爱的。”
小别墅的仆人果然是很少,管家史密斯先生充分体现出“好仆人就是让主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这一准则,每天都有人在玛丽和伯爵外出散步时进行清洁工作,每天都有人按时送来新鲜的蔬菜瓜果和山珍海味,但是除了厨娘,玛丽没有见到第二个仆人,就连史密斯先生本人都只在第一天达到时仅露了一面。
显然这是在伯爵的授意下安排的,这样玛丽便可以随自己的心意来做家务活,可又不至于做到厌烦。每天他们都一起散步、骑马、读书、绘画、欣赏音乐,或是进城去观光游览,在伯爵有事务要处理的时候,玛丽便跟请来的罗马和佛罗伦萨最出色的画家、诗人和音乐家们学习各种她感兴趣的技艺,现在没有了与姊妹们无味的攀比,她反而更能领略音乐和绘画的趣味,鉴赏力也随之提高。
很多个春风沉醉的晚上,伯爵会安排那个年轻的马车夫送厨娘回家过夜,于是在小别墅里就只剩下了玛丽和伯爵两个人。这样的夜晚,在享受了一顿美好而简单的夜宵之后,会有很多余兴节目,玛丽从未想象到婚姻中的夫妻生活可以如此丰富多彩,这方面她自己的父母不是个好榜样,而姐姐们似乎也都是循规蹈矩的,也许伊丽莎白和达西先生也会有兴致玩点儿花样,但是他们一定是没有机会将整栋住宅变成卧室,彭伯里虽然比这里大,但是肯定没有这样的自由不羁。
经历了很多次的神魂颠倒之后,玛丽经常会迷迷糊糊地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便在伯爵的怀里沉沉地睡去,而伯爵在这方面则似乎是精力无限的。对于玛丽来说,她被开拓的不仅仅是身体,更重要的是她的精神,似乎揭开了一层原本从未想过要去触碰的禁忌的阻隔,又似乎在她面前打开了一个前所未见的天地。
有一天清晨,玛丽因为伯爵迸发出来的激情而被撩拨得了无睡意,两人便伏在卧室宽大的窗台上远望雾霭中的田野。晨曦初开,大地仿佛从混沌中逐渐醒来,浓雾渐渐散开,就像缓缓地褪去一层面纱,近处的草木变得清晰,葱茏的灌木和树林脱颖而出,翠绿欲滴,远处传来隐约的牛铃声,玛丽沉醉在这美景之中,她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这里真是美好得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怪不得古代的哲人说,意大利是天使都不敢踏足的地方。”
伯爵轻笑道:“你还记得下一句吗——蠢人们却闯进来了,是不是说的我们俩呢?”他们正这样轻松地说笑着的时候,突然在散开的轻雾里出现了一个人影。他从雾中走出来,形如鬼魅一般,一身黑衣,面容如圣徒般俊美,眸子在晨雾中闪亮,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丽,然而又分外让人心惊——他就像是个从地狱中走出来的天使。
伯爵身体一僵,他轻轻诅咒道:“真是该死,他真是阴魂不散。”他草率地披上晨衣,一边系上腰带,一边推开卧室通往露台的门走了出去。那人走近了,他抬起那形状完美的头颅,露出雪白的牙齿,他在向玛丽微笑,只是那微笑里有一种莫名的哀伤,玛丽这才认出那人正是许久不见的里斯本牧师。
她轻叫了一声,后知后觉自己衣衫不整,头发也披散着没有梳理,便连忙退回到室内。只听到露台上伯爵用慵懒的声音说道:“真是稀客呀,里斯本先生。不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楼下里斯本牧师的声音清冷圆润如旧:“列斯特伯爵,请原谅我的冒昧打扰。我肩负使命而来。”
伯爵讥诮地问道:“是国王的使命,还是威尔士亲王的使命?”
里斯本牧师顿了一下,冷峻地回答道:“难道国王和王储不是二位一体的吗?我为王室服务,与伯爵您的信念并无二致。”
即使玛丽没有看到,也能想象到伯爵唇边挂着的讥讽的笑意,他圆滑地说道:“真是令人感动的忠诚——您就是用这种忠诚为王储物色了他的新娘吧?那么,现在既然王储对他的妻子已经忍无可忍了,您自然要为她寻一个落脚的去处。”
他自始至终都在居高临下地跟里斯本牧师交谈,而丝毫没有请他进屋里来坐的意思。这种慢待也许是极其失礼的,但是考虑到他与里斯本先生本来就糟糕透顶的关系,也就不足为奇。果然,里斯本牧师充分发挥了神职人员的忍耐力,丝毫没有为自己所受的冷遇抱怨,他只是谦恭地说道:“您知道,不管王妃与王储的关系遭到什么地步,她毕竟为王室生下了唯一的继承人——夏洛蒂公主。我只是负责为威尔士王妃传递消息,王妃对于托斯卡纳地区的景色非常欣赏,很希望在这里休养身体,恢复她因为生产而受到的病痛。”
他停顿了一下,然而伯爵的态度傲慢,似乎没有要接茬的意思,于是里斯本先生隐忍着问道:“我带着国王的信件,伯爵大人不想请我进屋吗?”
伯爵慢吞吞地回复道:“请原谅,里斯本先生,这里是我的私宅,我与我的夫人正在度蜜月,您知道,陷入热恋中的人是不希望被打扰的。所以,请回到您的客栈里去,我会亲自前往拜访,并接受国王陛下的任何差遣。”
里斯本先生的声音里终于多了几分压抑不住的怒意:“蜜月?我记得您已经结婚一年多了吧?”
伯爵却用玩世不恭的语气说道:“可我觉得就像是在昨天,也许我这一生都是在蜜月之中呢——这一点我想里斯本先生这样的单身汉是无法理解的。”
里斯本先生气冲冲地离开了,伯爵回到房间里,玛丽有些担忧地问道:“你这样激怒他,真的合适吗?”
伯爵笑着脱掉身上的晨衣,回答道:“你以为我不去撩拨他,他就会对我高抬贵手吗?倒不如点燃他的怒火,因为怒火会燃烧理智,让人犯下本来不该犯的错误……”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现在他有了更重要的事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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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情深如斯
列斯特伯爵在当面奚落里斯本牧师时,带着三分冷静,三分调侃,三分不屑,还有那么一点点儿微不可察的戒惧。他和里斯本之间的恩怨纠葛,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消弭的,虽然里斯本所重点强调的国王的亲笔信有其不可拒绝的感召力和说服力,但是他显然不想给里斯本面子,他让里斯本把话说完,就已经显示出贵族的气度,但是他却不想再听下去,尤其不想随里斯本的摆布,即使他从一开始就打算为王室解决威尔士王妃的难题。
事实上,玛丽比谁都清楚列斯特伯爵的敏感多思,他有一双洞察世情的眼和一颗通悉人性的心。他不会轻易发怒,但是一旦怀恨某人,便如火山深处的蓄势待发的岩浆,暗流汹涌,隐忍而刻骨。因此他用不耐和敷衍的态度来打发了里斯本牧师,却丝毫都没有慢待千里迢迢前来投奔他的威尔士王妃。
看来里斯本牧师亲自前往郊区别墅拜访,并非是完全为了讨没趣——他是在为威尔士王妃踏勘隐居的处所,并且认为伯爵的鸢尾花别墅是个非常合适的地点,舒适、隐蔽而又交通方便。可是威尔士王妃却并不满意,因为她认为那里的气派太小,伯爵也不赞同,原因表面上听来也是认为那里不符合威尔士王妃的身份,其实是因为那里是他和玛丽都很喜爱的爱巢。
他慷慨解囊,将史密斯先生觊觎已久的皮蒂王宫买了下来,并且给了史密斯先生一展所长的机会,将整个宫殿装修得美轮美奂,让威尔士王妃欣喜若狂。
可怜的王妃在英国饱受丈夫的冷落和王室的苛责,她曾回到德国去寻求娘家亲戚的支持,却被自己的兄长狠狠责备了一番,要求她谨守妇道,回英国去讨好王储,最好能给王储生一个男性继承人,那样她的地位就稳如泰山了。一怒之下,卡洛琳王妃便来到了意大利,可是在意大利她虽然可以远离那些看她不顺眼的人,却又感到分外的寂寞。
以英国为首的反法同盟已经建立起来了,而拿破仑显然对此嗤之以鼻,他正率领军队翻越阿尔卑斯山,打算进军意大利,因此意大利的贵族们如今全都首鼠两端,不敢过于奉迎英国王妃,以免得罪了那位战无不胜的君主。所以卡洛琳王妃入住皮蒂宫之后,前来拜访的有身份的贵族寥寥无几,于是列斯特伯爵夫人这样身份高贵的客人就显得弥足珍贵,更何况,她知道威尔士亲王是绝对不会为她花费一个便士的,而她自己又身无长物,她在意大利舒适与否完全依赖于列斯特伯爵的慷慨和对国王的忠心。
由于每次都受到了卡洛琳王妃的礼遇和热情的邀请,所以在逗留佛罗伦萨这段时间里,玛丽多次前去拜访皮蒂宫。卡洛琳王妃虽然生性鲁莽,但是毕竟出身高贵,受过合宜的贵族教育,因此她的艺术品味并不鄙俗,一入住那栋雄伟豪华的建筑,她便选定二楼的帕拉蒂娜厅作为自己日常接待朋友的起居室。那个雅致的房间里四面墙壁上挂满了拉斐尔和提香的作品,玛丽非常喜欢其中的一幅画,那是拉斐尔最杰出的作品——《戴面纱的女人》。
有一天,玛丽独自前来皮蒂宫拜访,在陪着卡洛琳王妃聊了一会儿之后,王妃被仆人请去庭院的玫瑰花丛前面画肖像画去了,那是从威尼斯请来的一位享誉欧洲的精于人物肖像的画家,王妃虽然肥胖,却很喜爱找人来给自己画像,因为画中的自己比镜子中的自己更加美丽。
玛丽在起居室里无所事事,便凝视着那副《戴面纱的女人》,盯着画中那位半遮在精致薄纱下的有一双深色眼睛的美丽女人出神,想象着她的故事和她的爱情。
“她叫玛格丽塔,是拉斐尔的妻子。”里斯本牧师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玛丽陡然一惊,回头看去,里斯本牧师穿着一件黑色镶银边的长袍,不疾不徐地走到玛丽的身旁,却又在与玛丽目光接触的瞬间,猛得转身走回到桌旁,从冰桶中擎出酒瓶,开始倒酒。
玛丽默默地看着他,从侧面来欣赏里斯本牧师,似乎他面部的弧线更为优美,自然垂下的额发、浓密的眉、明亮的眼、微抿的唇,本该是令人赏心悦目的美男子,却因为眼中透出的森森的寒意,而让人不期然感到凌厉而惊心。
玛丽认识里斯本已经很久了,她从前最敬佩他的一点就是——对于不同的人,他永远有恰当的对待方式,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悲悯和庄严,同时还有强大的自制力。然而今天,当他独自面对玛丽的时候,里斯本牧师却似乎有些心烦意乱,他倒了两杯酒,然后端着高脚杯走回到玛丽身旁,递给她其中的一杯。
玛丽低垂下睫毛,接过那杯红宝石般晶莹剔透的葡萄酒,她轻轻问道:“妻子?据我所知,拉斐尔终身未婚,”她抬起头又一次审视画中的女子,然后说道,“而且她也没有戴结婚戒指。”
带着一丝难解的痛苦神情,里斯本牧师艰难地解释道:“那是拉斐尔的学生在他死后,为了竭力掩盖老师的那桩不相称的婚姻,而篡改了画中的细节,抹去了女子手上的结婚戒指。为了让拉斐尔的这个不光彩的情人永远的消失,他们给这幅画命名为弗娜丽娜。”他的脸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继续用讥诮和沉痛的语气说道,“而玛格丽塔所有的不光彩,都不过是因为她的出身——她是一个面包师的女儿,这就使得她对拉斐尔的爱情变得十恶不赦——因为她妄想跨越阶级的鸿沟,希图她所不配拥有的地位……”
现在玛丽有些明白了,里斯本先生说的是玛格丽塔,又焉知不是在说他自己的母亲?她不由得起了同情之心,她轻轻问道:“我记得这幅画原本不是放在这个房间的,是您建议移过来的吗?”
里斯本牧师那幽深的眸子里,盛满了渴望、希冀,和丝丝缕缕的紧张,那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此刻却没有了往日的平静、自矜和优雅,而透露出脆弱与感性,他压抑着心中翻涌着的情绪,黯然回答道:“是的,我不忍心让这样的一幅画像被湮没在楼梯的角落里,她配得到最好的,可惜在这个房间里有那么多的杰作,走进来的人都在欣赏那些王公贵人、名门贵妇,没有注意到这个朴素的、静默的妇人,除了你,玛丽……我发现你总是盯着这幅画看……”
他是多么渴望理解啊,他的骄傲和冷漠只是伪装。然而,玛丽又怎会完全体会他的苦心?在玛丽看来,在他神袛一般的外貌掩盖下,是赤裸裸的洗雪旧怨的欲望,那足以引起她的戒备之心,足以抵消旧日情谊所残存的好感。
所以玛丽没有继续与他的谈话,没有给他机会倾诉幼年起便遭遇的不公平的待遇,让这番肺腑之言消散在静默的空气里,她放下高脚杯,站起来,伫立窗前,凝神听庭院里传来的行吟诗人的歌谣:
“我是否可以把你比喻成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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