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卿远远地看到了小包,兴冲冲地跑过去打招呼,若非他压抑着,恐怕那雪白的尾巴又得露出来晃呀晃的。
“小包小包。”夭卿道,“好巧好巧。”
小包温和笑:“是很巧。”
魔君陛下黑了脸,分明是这狐狸派了探子在不归附近盯着,看这狐狸披散头发一脸疲惫的模样,分明就是接到报信匆匆赶来,居然还有脸说是碰巧。
夭卿厚着脸皮要求同行,小包只浅笑着一副无可无不可模样,身为师尊的魔君陛下不知道夭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倒还是答应下来,虽然满心不愿意。
待小包独自去休息,夭卿凑到玄予跟前,神秘道:“前些日子我遇到一个当年从子归逃难的弟子,告诉我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
魔君陛下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夭卿没有挫败,继续说道:“我听闻你不愿小包恢复记忆,想来,就是这故事作怪吧,原来不知道,魔君陛下年少轻狂时犯下的错,比夭卿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宁玄予浓密厚重的眼睫轻轻眨了下,“何意?”
夭卿摇了摇手指,“阿闲当年天劫了无生意,连抵抗都放弃,我原本不解,不过想来,罪魁祸首只能是你。”
宁玄予沉默了一会儿,道:“然。”
当年她世事混乱,人界生灵涂炭。她天劫降至,本该养足精力抵抗,却在天劫之前下界除妖,中了埋伏身负重伤,回来时候遇到顾乐安,被顾乐安劈头盖脸说了一通。
他心疼她的伤势,又生气顾乐安对她的训斥。心情很不好。
她似乎能看透他心思,温和说道:“乐安其实心里也有苦。”
“顾乐安他心中有苦,可是我呢?”他皱眉看着她。“天下苍生,平民百姓,甚至一刍狗,在你心里都比我重要,你考虑这些,考虑哪些,你什么时候考虑过我。”
宁长闲虚弱地露出一个笑容,她脸色苍白,似乎想说什么平息他的怒火。、
“玄儿。”她斜靠着床榻,头发散在脸颊边。
宁玄予坐在她身边。“师尊。“
“我兴许活不久了,莫要再惹为师生气。”她依旧淡淡地笑。
宁玄予慌张地握住她的手,宁长闲摇头,“不要担心。”
她的手指抚摸他额前的头发,又缓缓垂下,“我家玄儿如此优秀,想来没有我兴许也能活的好好地,如此想来,为师此生也算了无牵挂。”她吃力地说,之后垂下了眼帘。
“了无牵挂?”宁玄予重复她的话。
宁长闲并没有察觉到他情绪变化,她已经太累,没有力气去管那些事情了。
“我呢?”他结手印,施法。宁长闲赫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她皱眉,“玄儿?”
“我呢?”他追问,“你了无牵挂,那我呢?我在你心里又是什么。”
他盯着她,眼神悲哀倔强,二十四桥明月夜般缠绵悱恻。
分明,不是看师尊的眼神。
她心间一惊,她从未解开他身上不忧的封印,如此却是怎么回事,她平静下情绪,“玄儿,给我解开法术。”
他的手抚上她的脸。
宁长闲平素淡如水的嗓音有了些薄怒,“放开我。”
“师尊,你可不可以不离开我?”他小心翼翼地问她。
宁长闲发现自己凝不起一点法力,她皱眉看着亲手养大的徒儿,怒道,“宁玄予,放开我,我只当这是玩笑。”
“这不是玩笑。”他抬头她的下巴。
宁长闲闭上眼不再去看他。
“宁长闲,我爱你,你知道不知道。”
她依旧闭着眼睛不说一句话。
“求你别离开我。“他不管不顾,直接上前吻住那朝思暮想的唇。
宁长闲瞪大眼睛。
玄予又结了个手印,她顿时发现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的吻顺着她的脖子向下滑。他的手指解开了她衣服上的带子。他倾身压在了她的身上。
宁长闲依旧凝结不出一丝法力,她缓缓闭上眼睛。
???
她虚弱地用刚恢复的法力结手印,按在玄予额头上,面上表情如死灰。宁玄予反应不及,竭力睁开眼睛抵制她的法术。
“玄儿。”她轻轻唤道,看他一眼。然后,苦笑。
他分明看到她仿佛心如死灰。
自此,才算是,了无生意。
他终于抵制不住,晕了过去,他宁玄予,平生唯一后悔的事情,就是在那之前没有废了她一身法力。
怕什么天劫不天劫,他替她挡就好,为何非要留她一身法术让她有机会反抗。
现在想想,也怪当初不懂隐忍,毛躁如孩童,一见她就失了分寸,酿成大错。如今,他更懂得鲸吞蚕食。即便她依旧无心不爱,只要在他身边,就好。
当年一次错误,用他一辈子来偿还。
如今千般苦万般难,都是他活该。
☆、子归弟子
接下来的日子,夭卿便紧跟两人左右,夭卿话多,经常聒噪得宁玄予耳朵都是疼的,夭卿也自知宁玄予不待见他,所以不往他身边凑,倒是天天缠着小包。
小包只是看着这个花哨的叔叔温和的笑,从不显示出一丝不耐烦的样子。
这天一行三人来到了一个江南小镇,在客栈坐下之后,宁玄予发现小包几次抬起眼睛看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小包,怎么了?”他问。
小包垂头不语了,过了一阵,小二送来饭菜,顺便送来饭菜和住店花费后余下的散碎银两,小包这才抬起脑袋,捻起两粒碎银子,道:“师尊我出去趟。”然后飞快地走开了。
宁玄予疑惑不已。
夭卿疲惫得从椅子上直起身子,狠狠打了个哈欠,道:“隔壁拐角有家卖粽子的,她闻到味道了。”
宁玄予淡淡道:“你怎么知道?”
“哈~阿闲爱吃粽子你居然不知道么?”夭卿来了精神,支起下巴打趣,“所有人都知道你居然不知道么?”
魔君陛下淡淡看他一眼,道:“我当然知道。我想问的是——”
“嗯?”
“小包爱吃粽子能闻到倒是正常,你夭卿明明是狐狸合适鼻子这般敏感,难道还是狐狸皮下其实还有个狗鼻子?”
“你狗鼻子,你全不归山都是狗鼻子!”
???
如意是子归首席弟子,此番奉师命领着几个师弟师妹来山下见识见识世面。
他附手拿着剑对身边的几个师弟师妹们讲课:“每到一个地方呢,就先催动六识,感觉一下周围是否有妖魔的气息,一定要仔细的感觉,否则,小心被妖魔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
如意回头,看到一个师弟在揪师妹的头发,拿起剑柄狠狠地敲了那小子一下,“专心!否则告诉师尊明天就让你回去。”
那小师弟闻言立刻乖巧起来。
如意满意地点头,然后问道:“你们都感受的怎么样了?”
“好了!”众师弟师妹们回答。
“那么有妖魔的气息么?”
“没有!”
“好,我们进城。”如意说道。浑然不知道两个妖魔的最大头子此刻正坐在客栈你一言我一语的拌嘴。
如意一边走一边继续教育身后的师弟师妹们:“修仙者呢,一是要勤加修炼,二呢就是要注意仙姿修养。”
“什么是仙姿啊大师兄?”一个师妹问道。
如意想了想,通俗地答道:“仙姿呢,就是,就比如长庚上仙,青衣素袍看着你淡淡笑,你觉得他肯定是超凡脱俗的仙人,是所谓仙姿卓越。”
“那……那,子归山谁的仙姿最卓越呢?”
如意愣了会儿,道:“那时候你们都还没上山呢,那时候,那任掌门,即使再最喧闹的地方一眼看到她也顿时觉得世间都是宁静的,黑发半簪白衣及地,笑容温和像子归桃花。不笑的时候冷漠,清雅,庄严,一看就是只能遥远仰望的……”
众师弟师妹面面相觑,然后最大的一个师弟戳戳他,道:“大师兄你说的是她么……”说着往斜对面指了指。
“不是,她早就——”如意嘴边的话突然说不出来了。
众师弟师妹待在原地,看着自家师兄嘴巴越张越大,然后立刻一溜烟冲到那女子身边。
???
小包提着几个粽子,心情分外的好。
但是正走着的时候,感觉袖子突然重了几分,她拉扯不动,然后回头,竟然发现自家身后跪着一个白衣男子,扯着她的袖子激动得瞪大了眼睛,看她回头顿时结结巴巴说道:“如意参见……参见……师叔。”
小包想了想,摇头道:“仙长你认错人了。”
“师叔,如意绝对没有认错,”那男子委屈,“是师叔不记得如意了。如意是长平上仙殿下首席弟子。”
小包再次摇头:“你真的认错人了。”
如意咬牙:“就是如意认错,也不可能认错师叔的清欢剑。”他指着小包腰间挂的剑,“这是师叔最爱,后来给了玄予师兄,我不可能认错的。”他想了想,补充道:“兴许是师叔转世轮回忘了如意,但是您绝对是师叔,如意不可能认错。”
说罢,他悄悄催动六识,不如所料眼前女子果然天生仙骨。他更坚信了她就是自己的师叔,子归当年的掌门。
小包听到玄予的名字,又看他固执,伸手将他扶起,道:“你若非要坚持,小包也无需多言,只是小包真的不是你所谓的师叔。”
如意顺着她的手站起身子,只觉好笑。“师叔仙姿偌大的仙门找不出第二个。”
眼前女子与当初长闲师叔近乎一模一样的眉眼,冷淡如水的神情,即使最温和的笑容也显得淡漠如雪的双眸。他如何能认错。
小包闻言微皱了眉,向他身后看了看,道:“仙长还是先安顿下你的徒儿们,剩下的事情,稍后再议。”
如意这才想起身后的猴崽子们,挥手道:“来见过师叔。”然后对小包道,“这些都是我的师弟师妹们,是我师尊长平上仙的弟子。”
小包看那些穿着白色衣袍,眉眼精致的半大孩子像模像样的行礼:“见过师叔。”
小包微点头,如意兴冲冲说道:“师叔,我先去安置下师弟师妹们,师叔一定要等我,一定要等我啊。“然后又一溜烟地走了。
小包呆愣在原地,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手中提着的粽子滑过手指掉在地上,她垂下眼睫,掩饰住眼睛里茫然的情绪。
为什么当她回头看到根本完全陌生的如意的时候,脑中竟然会觉得这孩子还是这么不稳重。
为什么当如意提起长平上仙的时候,她会突然想问一句:“长平的身体好些了么?”
为什么看到那些向她行礼的孩子,看着他们穿着子归的白袍的时候,她会心里顿觉温馨。
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究竟来自哪里。
于是——
她身体里的那个人,终于要苏醒了么?
☆、长平弟子
小包回来之后,就一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夭卿缠着她说话,她几番答非所问。夭卿是个骚包狐狸,可是没有平常狐狸精的精明劲儿,反道是有点天然呆,自说自话依然没个停。
玄予神色淡淡带着探究看着自己徒儿,问道:“小包,你出去买的粽子呢?”
小包猛的抬起头,抬手开始咬指甲。
玄予挑起一边的眉毛。支使夭卿:“出去给她买粽子去。”
夭卿乐颠颠的去了。
宁长闲心里烦躁的时候,有这么一个小毛病,喜欢咬指甲。可是,小包如今心思平静如水,比上世只静不乱,又有什么能烦躁得了她?
这时候客栈传来如意兴冲冲的声音:“师叔,师叔!”
小包又低下头。
宁玄予看着一身白色子归道袍,跑的满头大汗的如意,心内了然。
如意立马就看到了小包,正要打招呼,可看到小包旁边的人的时候,却像被人掐住嗓子一样说不出一个字。
自从玄予师兄成魔之后,如意只见过他一面,是当年子归联合蓬莱布下陷阱要生擒他,如意身为长平上仙座下首席弟子,也参与了那次打斗。
其实如意一直搞不懂,为什么号称光明正大的仙门要靠一个魔君对子归的怜悯之心诱他入陷阱,当魔君有了怜悯之心,他还是魔么?当仙心生魑魅魍魉,那还是仙么?
只是他平常只管带带小孩子,地位无足轻重,他的师尊长平上仙虽然和长庚上仙,长闲上仙同辈,但是资质鲁钝天性善良,被长老们斥责为妇人之仁,在子归虽说辈分很高,却无甚实权。
如意心中叹了口气,看着那边临窗而坐的魔君,如意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他满头银发如月光流泻在背上,发梢处绑了黑色的发带。和前些年不同,看起来细细打理过,耀眼得让人眼睛都是疼的。
如意行礼叫道:“玄予师兄。”
宁玄予低垂的长睫在眼下形成一片黑色的阴影,耳侧几缕碎发散乱在脸颊边,闻言道:“哪个是你师兄,仙长大概是认错人了。”
如意心内叹息,今天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说他认错人了,他如意还年轻着,没有到老糊涂的地步,心内笃定师叔和师兄一定都是不愿意认他。于是可怜巴巴道:“如意和师尊天天在子归都念着师叔和师兄,师尊身体不好,常跟如意说此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初没有拦住师叔,师叔走后又没有拦住师兄,师尊还说,如果能给他一次再来的机会,师尊拼了命也不会让这一切再发生的。”他语毕,咬着嘴唇,很是难受的模样。
小包开口:“你饿了吧?坐下来吃些东西。”
如意顿时眉开眼笑:“是,师叔。”
“你刚刚说,你师尊身体不好,那他现在怎么样了?”小包问。
如意拿着筷子愁眉苦脸:“很不好。”
小包感觉自己心脏颤了颤,“怎么个不好法?”
如意唉声叹气,小包只感觉心里好像被系了十五个吊桶一样,七上八下的。
如意看他模样,小声闷笑,然后笑声越来越大,“师叔你看你看,你还骗如意,我一说师尊身体不好,你立马就露馅了。”
小包摇头,“我只是随便问问,还有,我当真不是你师叔。”
“你要不是我师叔,我说那么多话,你为什么偏偏对‘师尊身体不好’这般在意?”如意反驳她,随后紧接着撒娇道,“师叔,师叔,跟如意回子归嘛。”
宁玄予将手握拳放在唇下,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如意赶紧端正坐好开始吃饭。他刚随师尊到子归的时候,师尊生病,就会把他丢给长闲师叔养着,他小时候只觉得长闲师叔温和如玉,所以有想要的东西的时候,师尊不同意,就拉着长闲师叔的袖子撒娇,当然,如果被玄予师兄看到,准不会给他好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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