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es)、“罪恶”(sin)、和“地狱”(hell)组成的,带有“扭曲”(slew)和“灾厄”(woe)之意。这个人是“下等”(low)的,他根本就是“猪”(swine)。我怎么会想和这个疯子合作?还有,那个“会和我联络的”雷莫究竟是什么人?一想到这点,我就害怕了起来。
话说回来……你们一定会觉得奇怪,面对眼前这些残忍至极的图片,在深深受到这个疯子骇人的想法的惊吓之后,我怎么还可能说出“话说回来”一词?但那时我的思绪确实是这么运作的。话说回来,我心想,不可否认的是,温德尔·贺里斯是成功的,至少整个法院的人都听见那只名叫小J的狗开口说了话,而在这方面我却失败了。我转头看着躺在沙发上打盹的罗丽,看着它原封未动的完整身体。绝不!我心想,我绝不采用温德尔的方法,我绝不会做出任何伤害我的狗的事。不过,听听那个名叫雷莫的家伙想说什么,又有何妨呢?
28、生之梦想
亡者面具事件落幕后,我很高兴事情总算过去了。没想到,这件事根本没有结束。那个女孩的父母非常喜欢这个面具,他们把它放在家中极明显的地方,展示给所有的亲朋好友看,其中也包括几位来自癌症病患家庭互助会的成员。如此一来,露西又接到更多要求为死者制造面具的订单。在做到第四或第五个后,她突然接到一个记者的电话。这位记者曾在一场葬礼中见过露西做的面具——那名死者因车祸丧生,遗体太破碎不好公开让亲友凭吊,于是家人便把露西做的面具放在棺木上作为替代。这个面具让那位报社记者一直念念不忘,他告诉露西,他感觉这种面具既鬼魅又富有真实形体,他想为露西做一篇专题报道。这篇报道的标题是“发掘亡者之美的艺术家”,文中把露西封为“悼念亡者新趋势”的先锋人物,记者以“恐怖的雅致”之语来形容她的作品,还说她借由每个制造出来的面具,持续捕捉“悲伤本身的本质和内涵,同时又让作品栩栩如生以赞颂生命”。这是一篇很成功的报道,还附了好几张露西的面具作品的图片,(也包括一张露西本人的照片,让读者看看这位艺术家是如此的美丽!)结果引来了一场小小的骚动。对她作品感兴趣的人暴增,要求她替死者做面具的订单如潮水般涌来,迫使她必须把其他的面具计划放到一边。她暂停替剧院制作光鲜亮丽的脸谱,也不再制作用在狂欢节宴会上的面具,因为她说,总不能因为这些毫不重要的东西而对悲伤的母亲或恋人说不吧?
后来,她索性称呼自己为专业亡者面具制造者。她很喜欢做这种面具,她告诉我,看见人们被这些面具感动,看见他们因面具而得到安慰,让她获得很大的满足感。“这是很重要的工作,”她说,“人们需要这种东西。它对他们很有帮助,它能抚慰活下来的人。”有人说,当所爱的人去世时,看着死者静静的遗体是很有帮助的,如此能让人接受事实。然而,当人们所爱的人消失、再也不会回来时,他们要承受的痛苦是永远的。露西相信,借由她凝视死亡的眼光,她能帮助这世界的生者好好地活下去,继续他们自己的生活。
她开始把名片留给殡葬业者,还在报上的讣闻专栏刊登广告。她到医院拜访濒死的病人,拜访那些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的人,而且颇能令他们接受。就这样,她制作死者面具的工作一直没有中断。
我必须承认,露西做出来的这些面具都十分漂亮。她花了不少功夫仔细设计每一个面具。她会去和死者家人会面,倾听他们说的故事,并用笔记摘录下来。让丧亲者开开口是很好的事。露西不像殡仪馆的人,她绝不会说“逝者”二字,她只说:“说说你的母亲吧。告诉我你所记得的事。”她征求他们同意,允许她尽情设计,事先声明面具将会出乎他们的意料。她向客户保证,如果他们不满意就重做。但这种情况只发生过一次。
她这样做的目的是想悟出一个形象,好让人一看到便能想起那位已逝去的死者。形象的重点不在于那个人过去的生活,而是在于此人的本质,表现的方式则可能是一幅图画、一个象征或某个特殊的场景。人的一生全写在他的脸上,如刺青一般具有个性。她不会选择那些太典型的形象,例如给高尔夫球员画球杆、给医生画双蛇交缠的节杖。她的图画有种梦幻的特质,那是死者的生之梦想。她画过朦胧微黑的人形,背景衬的是明亮的天空。她画过田园景致,画过山峰树木和巢中之鸟。她画过城市风光,画出了天际线。她画过星群和流星,画过一个刻在岩石上的名字。她的画中有种欢愉、有种刺激,能让人记起美好的事物。她在一名老妇人的面具上,画下了一个跳舞旋转的小女孩。有位中年飞行员去世(他死于心脏病而非飞机失事),但她在他的面具上画的不是飞机,而是一幅由高空俯瞰这世界的景象,她还在星空上写下一行字:叫它天堂或叫它飞翔。另一名死者是致力于为病友请命的艾滋病患者,露西为他画了病毒的图案,她把致命的病毒画得美丽非凡,旁边则陪衬着此人生前的种种生活情景。有个老太太生前是裁缝,露西用补缀的概念拼成整张面具,每块补丁都画成宛如布料的质地,从新娘婚纱到包婴儿的毯子,每片布料的主题都不同。这些面具的唯一共同点仅在于:死者真实的脸庞都是藏在露西的作品之下的,如此便让面具的表面拥有更强的可观性。
对于自杀死亡的人,露西会做得特别用心,而这种活她一共接过两次。第一次是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此人患忧郁症已有一段时间,但他的家人还以为他最近的病情已有好转的迹象。这个男人是在七月自杀的,在他死后,他的家人才发现他早已为他们准备好了一整柜包装精美的圣诞礼物。露西为这个男人设计了一个冬天的场景,景致虽然宁静,却布满雪堆、枯树和玻璃碎片般的冰柱,让人难以穿越。雪地前景站着一个很小的人,正仰着头往上望;若你跟着他的目光看去,就会发现不远处隐约出现一栋窗户透出光亮的小农舍。在这个人的面前还有一大段路要走,还有一座险峻的山岭等待他爬过,但他可以远远地看见那道光亮和温暖,知道目的地就在不远的前方。
第二个自杀的是一位十来岁的少女,名字叫珍妮弗。露西找她的父母谈过,但他们的脸上却满是茫然和惊讶的表情。他们似乎无法告诉露西任何关于自己女儿的事,过去他们自以为知道的一切,如今都被打上了问号,让他们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了解过自己的女儿。少女的父母把她的日记交给露西,露西花了一整晚时间读完,然后及时还给这对父母,好让他们把这本日记放进女儿的棺木里。他们自己并没有读这本日记,因为他们根本不想知道日记中到底写了些什么。
我不知道那本日记让露西得到了什么体悟,她一个字也不愿意对我提。通常,只要露西接了新订单,她都会告诉我这个对象的情况,告诉我她从这些人生前的生活中学到了什么,找我讨论一下关于面具设计的想法。然而,这次她并没有这么做,她似乎决定把这个女孩的故事往心里沉。几个月后,当她偶尔心情低落,脸上的悲伤神情让我关切地问她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时,她总是说:“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了珍妮弗。”
为了珍妮弗,露西设计了一个面具上的面具。乍看之下,这个面具只简单呈现了珍妮弗的笑脸,但若再细看,就会发现这张微笑的脸只是一个面具;你会看见这张脸周围呈现出模糊的盾形轮廓,有点像用来象征剧场的那种悲喜表情面具。这个面具左右还各有一条带子,看起来像是被固定在珍妮弗的脸上。在这个面具底下才是珍妮弗真正的脸,相对于面具的开朗、微笑和喜悦,这是一张既忧郁又闷闷不乐的脸。
这个面具绝对是大师之作,却不是珍妮弗的父母想要的。在我的印象中,这是露西唯一遭到客户退回的作品。她告诉我,那对父母一看到这个面具就发了脾气,珍妮弗的母亲当场哭出来,而她的父亲则对露西大声咆哮。“这不是我的女儿!”他愤怒地说。
露西立刻允诺重做一个。第二次做出来的面具非常漂亮,但没什么特质。面具上画了一群飞翔的蝴蝶,有种轻盈的感觉,仿佛完全摆脱了地球的重力。面具全是明亮的色彩和绵蓬蓬的云朵,这正是那对父母所希望的。
露西把第一个面具留了下来,挂在工作桌前的墙上。有时候,当我走进地下室看她做什么或跟她打声招呼时,我会发现她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这个微笑女孩的面具。
29、小J失踪
真是巧合吧,在我收到温德尔·贺里斯回信的隔天,报上又出现了贺里斯的名字。这次的新闻是——小J失踪了。
在那次审问结束后,贺里斯被送进了监狱,小J则被一名当时参与攻坚、把它从贺里斯的公寓里救出来的警察收养。这名警察后来收到许多邀请函,希望他能让小J(或可以叫它成名后的新名字“英雄”)上电视节目或参加展览会演出,但都被他回绝了。“这只狗已经被彻底利用过了,”他说,“我现在只希望给它一个平静的生活。”
但现在,英雄却从这位警察在布鲁克林区的家中不见了。那天他照常去上班,留下英雄睡在沙发上,而当他在午休时返家准备牵狗去散步时,才发现家里的大门敞开,狗也不知去向。门上的痕迹说明了这里遭人强行侵入,而警察家中的电视和音响也不翼而飞。他们研判,这条狗一定是在歹徒大搬家时,从敞开的大门溜到了户外。于是,警方展开了庞大的搜寻行动,但到目前为止仍一无所获。全市各地都贴上了告示,要求人们协助寻找一只四岁大、具有说话能力的黄色拉布拉多猎犬。“无论如何,”这名极度悲伤的警察在接受访问时说,“至少它有办法开口要求协助。”
在新闻披露这事件的这天,马修·瑞斯和他老婆伊莲娜一起上门找我。当敲门声传来,我正躺在沙发上盯着电视,一心只想多得到一些关于小J的消息。此时才刚过中午,我身上还穿着睡衣睡袍。我本来不想应门的,可是在我站起来透过百叶窗看看来访者是谁时,不小心绊倒了地上的一堆书,更不小心地发出一声响亮的咒骂。这样一来,我觉得就不好假装自己不在家了。
我把门打开,看见马修和伊莲娜站在那儿,冲着我大咧咧地笑着。马修提着几个保鲜盒和盖好锡纸的烤盘,伊莲娜则抱着一个大桶,里面装满清洁用具。我愣了一下,怀疑自己是否和他们约了见面。也许他们打过电话来说要找我,是我一时糊涂忘记了。
“哈罗。”我说得有点迟疑。
“嗨,保罗。”伊莲娜亲切地说,“请原谅我们不请自来,因为你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她说得没错,这阵子我的确不想接电话。都怪我妈妈和姐姐,她们太常打电话来表达关怀,让我有点受不了,只好让答录机去接电话。我好像很久没去听答录机里的留言了。
“别这么说,”我说,“欢迎你们来。”这时候,罗丽从屋里跑过来,想看看大门这边发生了什么事。它从我旁边挤过,先嗅嗅伊莲娜的脚,又转过去嗅马修的。它闻到马修带来的容器中散发出的食物的味道,便四处嗅闻寻找来源。我抓住它的项圈,使劲往后拖开。
“坐下,妹妹!”我喝住罗丽,又转头问伊莲娜,“要我把它关到后面吗?你对狗过敏,没错吧?”
“不用,不用。”她忙说,同时把小桶放下伸手摸摸这只狗。“我吃过药,没关系的。”
“你们带什么来了?”我问。我知道自己应该请他们进去坐才对,但屋里实在太乱了,让他们看见里面的情况会让我觉得很尴尬。
“呃……莫拉从你这里回去后,和我们谈过了。”马修说,“看来,你好像需要有人帮你一点忙。”
“帮忙?”我冷冷地说。
“哎,我们只是出于善意,想帮忙你整理一下房子,”伊莲娜飞快地说,“我还替你带了点食物,你可以放进冰箱慢慢吃。这些是意大利面、红番椒和一锅白豆汤。”
“还有干酪、通心粉、布丁,”马修说,“里面加了火腿,就像前年伊莲娜为圣诞节百乐餐做的那样。我记得你对这道菜赞不绝口。”
这一长串食物的名字让我不由得感到饥肠辘辘。上一次去超市采购已经是好几个星期前的事了,这阵子我几乎都靠饼干和干麦片度日,最近几天甚至还想到车库去,从大包的狗饲料袋中抓几把来吃。
伊莲娜继续说下去:“我想卷起袖子动一动,做点清洁工作。这段时间你可以跟马修好好聊聊。”
“你们实在太好了,”我说,“但……现在可能有点不方便……”
伊莲娜对我笑了,她伸手碰碰我的脸,摸摸我满是胡碴的粗糙脸颊。“让我们进去嘛,保罗,”她说,“没什么好难为情的。”她温柔的触摸让我差点掉下泪来。“我替你烤了一盘你最喜欢的薄荷核仁巧克力饼。”
我低头看着地上,点了点头。我感觉自己卑微透了,感觉自己就像个小孩一样。“好吧。”我说,然后往旁边退了一步,让他们进屋去。
屋里真的很乱,但就算他们再怎么受不了,也不会表现在脸上。“好了,”伊莲娜说,“我先替你热点汤喝。你要不要趁这个空当去洗个澡,换件衣服?”
“厨房里不知道有没有干净的锅子或碗。”我说。
“放心,我会处理。”她说。
当我洗干净身体,换好衣服走出卧室时,发现整间房子变得有点不一样了。伊莲娜拉开所有窗帘,让每个房间都充满光亮。她清掉餐桌上的脏碗盘,为我准备好一套干净的餐具。我一坐下,她便马上端来一碗热腾腾的汤和一盘奶油面包。我立刻狼吞虎咽吃起来。
饱餐后,我和马修坐在客厅沙发上喝着刚煮好的咖啡,面前摆着一盘核仁巧克力饼。伊莲娜已用吸尘器吸过了地毯,也清掉了堆在茶几和地板上的杂物。她还打开了一扇窗户,让整个房间充满了新鲜的空气。
“如何,你的研究还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