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要回旅馆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屋#“不要。”她说,“我要留在这里好好疯一下。”
“很好。”我说。我的脾气上来了,决定扔下她一个人回去。“你还记得回旅馆的路怎么走?”
“别担心我。”她转身走开了,看得出来她也很不高兴。我夹在人群中往旅馆的方向走了几步,突然觉得自己应该留下来才对。但是当我转身寻找露西的时候,已经看不见她的踪影了。
回到旅馆,我突然感到有些不安。露西说得对,我是带她来这里玩乐的,可是我又拒绝投入。想到她孤身一人呆在那一大群人中,我不由得担心起来。万一她出了事怎么办?要是她不打算回旅馆又该如何?在这个人山人海的城市,我要上哪儿去找她?
一个小时过后,我听见房门传来钥匙开门声,我已准备好请求她原谅了。但她走进来时,脸上全是兴奋快乐的表情,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
“露西,”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对不起。你说得对,我是个混蛋。真的很抱歉,我把一切搞砸了。”
“没关系,”她说,“你并没有错,那里其实一点也不好玩,那种景象真的令人很不愉快。你走了以后,我只待了十五分钟。”
“那你怎会这么晚才回来?”
“保罗,”她说,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我看到她了……我看到了——蓝玛丽。”
33、拓印
露西认为她遇到了蓝玛丽。她告诉我,当她回到旅馆,决定在回房间前先去开阔的旅馆庭院里散散步。她走到游泳池边,享受凉爽的夜风,此时注意到有个身穿蓝色晚礼服的女人,坐在一张折叠椅的边缘,低着头把脸埋在双掌中,显然是在哭泣。她的服饰华丽又太老式,但露西并没有多想——毕竟此时正是嘉年华会期间,每天晚上都会有化装舞会。于是,露西走过去站在她身边。
“你没事吧?”她问。
露西就是这样的人,她会主动接近哭泣的人,对他们付出关心。
那个女人抬起头,露西注意到她的脸色非常苍白。
“我找不到他,”她对露西说,“我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
在她说话的同时,她伸手握住露西的手,被她碰触的感觉就像摸到了冰。就是在这个时候,露西说,她才想到眼前这个跟她说话的人是谁。
“很抱歉,”露西说,“但你不应该再找他了。”
此时,露西告诉我,那个女人突然生了气。“不要找他?”她拉高声音,几乎是尖叫地说,“你跟他做了什么?”在露西眼中,她的脸开始变得丑陋起来。她从椅子上站起,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你跟他做了什么?”她又问了一次。
“我什么也没做。”露西说。
“那么,他在哪里?”她吼道。
露西把身体挺得笔直,坚定地看着她。“他走了,”她说,“你现在再也找不到他了。”
在那个女人转身跑开之时,脸上的表情变得极为可怕恐怖,痛苦得极为骇人。露西立刻后悔自己不该说那些话,但当她想伸手握这女人的手时,这个蓝衣女子已消失不见了。
“你觉得如何?”露西对我说。现在我们一起坐在房间的床上。“那是她,一定是。”
“我不知道。”我说,我永远是那种抱持怀疑论的讨厌鬼。如果露西看到我现在居然相信狗能说话,真不知道她有何感想。“她可能是某个从化装舞会回来的房客,而你居然对她说她丈夫已经走了。”
“她的手很冰,如果你也摸过,就不会这么说了。”露西说。
“这是因为她体质的关系。有些人的手脚总是特别冰冷,可能是体内调节体温的机能有问题。”天啊,看看我当时说了什么。
“她消失了,保罗!她凭空消失了,就在我的面前。”
“也许你刚好转头,而她趁这空当跑掉了。”
“我并没有转头。”
“那么,我就不知道了,露西。不过,我还是不相信你真的看到了鬼。”
“无所谓,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的,”她说,倒下准备睡觉。“反正我知道我看到的是她。”
稍晚,我醒过来,发现露西正在啜泣。“我很害怕,”她说,“我害怕你会死去。”我把她拥进怀里,她的泪水湿了我的胸襟。
隔天早上我起了个大早,趁露西还在睡,我溜出去买贝奈特(beig,一种菱形的法式甜甜圈,为新奥尔良著名小吃)。当我提着食物袋回来时,发现露西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正专注地看着那本关于蓝玛丽的小册子。坐在晨间阳光下的她是如此可爱,让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早安,”我说,“我带了早餐回来。”
“好。”她说,但连头都没抬。
“你在看什么?”虽然从我站的地方可以看得很清楚,我还是故意这么问。
“看关于蓝玛丽的事,”她抬起头看着我,“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肯定昨晚我看到的就是她。”
我点点头,不想和她争执。“先来吃贝奈特把,还是热的。”我说,“吃完我们要快点去游行的街道上占个好位子。”
“我不想去,”她说,“我想去墓园,我要去看看蓝玛丽的坟墓。”
“那游行怎么办?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看游行表演。”
“保罗,从今天到星期二这里有五次以上的游行,我们随便看哪一场都行。”
我叹了口气。“露西,我很担心你,”我说,“从制作亡者面具开始,你最近似乎太关心死亡了,我带你来这里,是想让你暂时抛下那些想法。”
她抬起头,看着我笑了。“没什么好担心的,”她说,“亡者面具对我来说相当重要——那是我工作的新方向,让我兴奋极了。我保证,我不会让它把我变成忧郁症患者。再说,这和蓝玛丽的事完全是两码子事,我只是因为从来没有这种经验,才想多了解一点。你就是不太信邪,否则一定也会觉得很有趣。”
“好吧,”我说,“我会试着把态度放开一点。”我犹豫了一会儿。“那昨晚的事怎么解释?”我问,“你好好的怎么哭了。”
“对呀,”她说,头垂了下去,“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有时会突然很害怕失去你。”
“你不必担心我,”我说,“我又没要去哪里。”我走向她所坐的那张沙发,吻了她额头一下。“趁早餐还热着,快点来吃吧。”
于是,我们把观看游行表演改成去寻找蓝玛丽的坟墓。墓园是新奥尔良一项特殊的景观,坟墓不是埋在地底,而是建在地面上。说实话,这里的景致还真美,到处都是古老的大理石和垂挂在树上的西班牙苔藓。我惊讶地发觉,其实来这里走一趟并不会让人后悔。
我们跟着旅馆小册子的指示,终于找到了那座坟墓。墓碑是一块高大的花岗岩石,上头有个张开翅膀的小天使雕像。我大声念出墓碑上的字。
此处安息一位无名女子。她于一八七二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在新奥尔良街头被人发现,因无亲戚友人出面指认这位身穿蓝衣的美丽姑娘,故由新奥尔良市民基金会代为竖立墓碑。愿她在宁静中安息,最后荣归主的怀抱。一八七三年八月二十四日。
露西弯下腰,用手抚摸墓碑上已褪色的字迹。“真希望我带了纸来拓印。”
“为什么?”
“当作纪念啊。”
我摸摸口袋,找到一共三页的旅行计划书,那是我在出发前特别计划的。我摊开这几张纸,看见上头写着我们今天该去做的事——先欣赏街头游行,再去一家精心挑选的餐厅吃午餐,然后整个下午在面具商店里随兴闲逛。不过,我只匆匆瞄了一眼,便把第一页撕下。
“你有铅笔吗?”我问。
露西笑了。“好像有。”她说,立即打开皮包翻寻起来。于是,我们就这么度过了在新奥尔良的第二个下午——我们这对夫妻跪在潮湿的草地上,在陌生人的坟前拓下了墓碑上的字。三张旅行计划书,刚好把碑上的文字全部拓下。
那奇怪的一天过去后,我们的旅行似乎又回到了正轨,事情开始多多少少照着我的计划进行了。果然错过了一场游行也无所谓,因为这里的游行活动实在太多了,整座城市注满了狂欢作乐和化装舞会的气氛,而且极具有感染性。我们看见不少美妙的景象:仿佛走在空中的杂耍演员、一只为配合主人的扎染衬衫而全身被染成白色的大狗。在这几天中,露西的心情一直非常愉快,这趟旅行似乎已经振作起她的精神,不知道是因为我的计划太过完善(我宁可相信这点),或是因为她和蓝玛丽的不期而遇。无论如何,这次旅行的成效比我所预料的要大得多了。
我们在新奥尔良的最后一晚,也正是嘉年华会的最后一晚。当我们准备出去狂欢时,露西打开装面具的行李箱,拿出一个面具交给我。这是一张狮子的脸,周围全是蓬松的金色鬃毛。我开心极了。“为什么是狮子?”我问。
“不为什么,只是觉得你戴起来会很好看。”
我的表情看起来一定有点失望,因为她马上笑了出来。“好啦,让我想想,”她说,“我之所以替你准备狮子面具,是因为你如此强壮、凶猛又狂野。”她走到我身旁,在我耳边装出一声狮吼。“没人比你更适合戴这个面具了。”
“算了吧,你不必编出这些理由。”
她笑了。“并不是任何事都有理由,这只是化装舞会用的面具,而且你也知道,我没有什么时间思考。不过,我猜可能是因为我觉得你就像一只大猫吧。这样讲,你感觉有没有好一点?”
“是啊是啊,真是好多了。你自己戴什么?”
“我们当然要像一对情侣啊。”她说,拿出了一个可爱的母狮子面具。母狮子头上有个纸浆做成的花环,很自然地和鬃毛交织在一起。
“太完美了。”我说,把面具翻过来拿在手上。“这两个面具我怎么没看过?你什么时候做的?出发前你根本没时间啊。”
“我利用工作空闲时间做的,本想留到我们的周年纪念日再拿出来,”她说,“不过,这时候公开似乎也很不错。”
“我太喜欢了,”我说,“我们将是今晚装扮最美的夫妻搭档。”
我们拿着面具下楼走至旅馆大厅,排在柜台前的队伍中(这家旅馆仍保持旧日的习惯,要求房客外出时要把钥匙交给柜台保管),这时,有个女人走过来,拍了一下露西的臂膀。这个女人相当年轻,长得非常漂亮。她的头发是黑色的,身上则穿着一袭红色的舞会礼服。
“嗨,”她说,“记得我吗?”
露西转身看着她,但没有回话。
“记得那天晚上吗?”那女人说,“在游泳池边?我一直很想再遇到你,才好向你道歉。”她转身对我解释:“那天我从舞会回来,喝了太多酒,又和老公大吵一架,后来就坐在那边哭了。你这位朋友过来关心我,但我的行为太失态了。我好像对你大吼大叫,没错吧?”她朝露西微笑。“然后我就跑掉了。”
我看向露西,她的脸霎时变得有点苍白。“我把你当成别人了,”她终于开口说,“你的手很冷。”
这个女人纳闷地看着露西。“是吗?”她说,“哎,无论如何,我只是想对你说声抱歉。”此时,她瞥见露西手上的面具。“好漂亮的面具!”她惊呼说,“可以戴起来让我看看吗?”
露西一声不吭,便把面具戴上。
“噢,真是太美了!”这女人说,“你在哪儿买的?”
我插嘴替露西说:“是我太太自己做的,我也有一个。”我戴上我的面具。
这个女人大肆夸赞我们的面具,又站在我们旁边聊了一会儿,直到我们排到柜台前为止。
她向露西道过最后一次歉意,走开了,我握起露西的手。“你还好吧?”我问。
“很好。”她说。但我无法从她的口气分辨是真是假。“我想,是你说得对。”
“对不起,”我说,“真希望是我错了。”
我们走出旅馆来到嘈杂的街上。今晚天气很温暖,我刚把面具戴上就觉得热了。当我们和其他人摩肩接踵走在人群中时,露西一句话也没说。我们就这么走在挤满人的街道上,汗水从我戴着面具的脸上不断流下。露西在想什么?我完全不知道。我看不到她的脸。
我们在外头待到很晚,途中经过好几个庆祝活动,但都没有参与太久,而这段时间,露西一次也没有把面具摘掉。当我们总算回到安静的旅馆房间时,我才替她把脸上的面具拿下。
“你没事吧?”我问。我握住她的手,而她则把头抵在我的胸前。
她耸耸肩。
“你知道吗?”我说,“虽然那个女人不是蓝玛丽,但不表示她不存在。我们现在可以出去走走,一起去找她。”
她摇摇头,伸出一根手指按住我的嘴唇。接着她握住我的手,拉着我走到床边。慢慢地,她开始替我脱衣服。
“噢,”我说,“我明白了。”
在我的衣服被全脱下后,她轻轻推了我一下,要我坐在床上。她俯身过来,给我一个又长又温柔的吻,跟着又举起一根手指头,示意我再等一分钟,然后她便走进了浴室。
我光着身子钻进了被单里。房间虽暗,可是当露西从浴室出来时,我仍能看见她换上了一袭白色睡衣,并戴上了面具。
“哎呀,”我说,“还真特别,我是不是也该戴上面具?”
她没有回答,把被单拉开,径自上了床。我闭上眼睛,让她蜷伏在我的身上,挨着我磨蹭。当她翻身上来,想引导我进入她时,我感觉她脸上那张坚硬的面具紧紧贴着我的脸。
“喂,慢一点,”我睁开眼睛说,“干吗那么急?”在从窗户透进来的月光下,我看见露西并没有戴那个狮子面具。她戴的是珍妮弗的面具,那个笑脸盈盈的女子。
我立刻挣扎起来。“别,露西,”我说,“把这个面具摘掉!”
她紧紧抱着我,倔强地摇了摇头。
我可以抵抗得更强烈一点的。如果能回到那天晚上,我一定会。只要能让时光倒转,我一定会把她脸上那张面具摘掉,亲吻她那柔软的唇。但是,那天我并没有这么做。我顺从她,躺在那儿任由她摆布,让她戴着那张笑脸盈盈的女孩面具和我做爱。当我到达高潮时,我感觉仿佛背叛了她,也背叛了自己。
那是三月间的事。
露西是那年十月去世的,我们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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