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别塔之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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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别塔之犬-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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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我说,“你笔记上还记载了其他事吗?”

“我看一下……我的记载是,她三十五岁,已婚,怀有身孕,而且没告诉丈夫她已怀孕的事。她只告诉我这么多。我的笔记上有她的生日,有这次塔罗牌占卜的牌阵。我还写上了一点:在我们挂断电话前她已经停止哭泣了,她说谢谢我,说我已帮了她的忙。我在这次通话上加注了一个记号,表示这次解读的结果是良好的。我笔记本上就只写了这些东西。”

“谢谢你,”我说,“真的非常感谢。”

“别客气,宝贝儿,”她说,“你要好好保重,试着让悲伤快点过去。我敢说,这一定是她所希望的。”

“是啊,”我说,“谢谢你。”

我挂断了电话,只感到一股迷惘。这么长的时间以来,我把希望全寄托在这个电话上,而现在,电话终于接通了,可是我知道的事情却并不比以前多。我有自己的笔记和档案,和其他我所记录的档案摆在一起——包括我记录罗丽的行为,犬科生理以及书架上看似无意义排放的书目清单。突然间,我好想念罗丽!此刻我最希望的,并不是揭露这死亡之谜,也甚至不是希望我妻子重新回到我怀里,而是希望能像以前那样爬上床让罗丽躺在我身边,感受它身体那种柔软的舒适感。我好想把手搁在它温暖的、随着呼吸起伏的肚子上,以此方式让我入睡。我起身走进卧室,拉上窗帘隔绝外头明亮的光线。我孤零零躺在床上,沉入一个不安稳、失去亲人的睡眠,梦中全是从高处摔下的女人和狗的吠叫声。

37、戏剧

结束新奥尔良之旅后,我和露西的关系又陷入了阴郁状态。露西变得相当沉默,绝口《:文》不提遇见《:人》蓝玛丽或《:书》戴面具主《:屋》动挑逗我的事。她把我们从蓝玛丽墓碑上拓下的字给扔了,当我从垃圾桶中抢救回来把它们摊平时,她对我说她再也不想要这个东西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小心把这几张纸收好放在文件夹里,以免几天过后她又改变主意。

露西继续制作亡者面具,不过她的兴趣似乎衰退了不少。我不知道这是因为蓝玛丽的关系,或只单纯因为对这种表现手法的热情已燃烧怡尽。她还是一样接这种订单,却不再访谈死者家属,于是订单便渐渐减少了。然而,她好像也不想重回制作亡者面具之前的风格。她有一些新点子,但从未成形;她画了一系列的面具设计图,却不曾动手制作。她有过替孩童制造万圣节面具的想法,而且是高级版,无论是相貌狰狞的女巫或魔鬼,价值都比我小时候戴的那种廉价塑胶橡皮筋面具高一百万倍。但是她估计这种面具的价格太高,一定没有哪个父母愿意买给自己的孩子。后来,她一连好几天都投入她称为“洗衣店类型灵魂”的构思计划。这个怪词是她做梦得来的,她没办法解释这个名词的意思,但那场梦境确实具有极强的吸引力,而这个怪词也够神秘,以至于让她醒来时仍喃喃念着这个词语,让她感觉自己必须努力使这个点子成形。可是过了几天,一如大部分梦境,这股因梦的刺激而形成的冲动便又消退了,她发现自己失去了梦醒那天的兴奋感,再也无法让此梦境成真了。不久,她又有另外一个点子,灵感得自我们在嘉年华会化装游行时看到的狗,想为动物设计一些人脸面具。过去她常做动物面具给人类戴,而且这总是她最受欢迎的题材,但现在她却想把这种模式反转过来。这次她还真的做了一个出来,她以罗丽为模特儿,结果搞出一种十分怪异的效果——明明是一个维多利亚式孩童的脸,有红润的脸颊和金鬈发,但底下突出的却是罗丽长长的吻鼻。再一次,她很快就失去对这种面具的兴趣。至于罗丽,它头部的毛发粘上的石膏一连留了好几天,直到我们把它送去宠物美容店才清理干净。

露西的状况很令我担忧。有时我下课回家,会看见她躺在客厅,和罗丽一起蜷缩在同一张沙发上。“我一整天什么事也没做。”她总会这么说。非但如此,她还开始有失眠的问题。有天夜里我醒来,发现她竟然不在我身边。我下床找她,最后在地下室的工作间里看见她在那儿来回踱步。

“你在干什么?”我问。

“在想事情,”她说,“想想接下来我该做什么。”

我想为她做点事,拉她一把,于是我找上戏剧系的一个朋友,叫帕特里夏·威尔曼,那时正在导一出马克白的戏准备夏天公演。对于这场戏,她有许多精灵古怪的想法,例如说,她不但让所有男性的角色都由女性来演,而女性的角色则由男性反串,而且还把整个故事的场景搬到赫肯色市的一间卡拉OK酒店内。当我向她提出建议,问她要不要考虑让所有演员都戴上面具时,她立刻欣然接受了。

但是,露西一开始对这个工作并不怎么感兴趣。对她来说,这毕竟不是什么具有开创性的工作,而且帕特里夏的想法还很模糊,决定好的事情说变就变——这星期她希望所有角色的面具都是纯白的、不要有任何五官,但下星期又改成黄色调,希望每个都是愉快的笑脸。尽管如此,让露西手边有工作、有个交货期限,对她而言总是有点好处的。她还挺喜欢去看排练,看着这场戏渐渐成形,而每当帕特里夏又想出什么稀奇古怪的点子时,总会让我们两人相视而笑。

首演的那天晚上,我和露西一起去观赏这场戏,结果我发现这场戏的效果比我想象的还要好。露西做的面具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事前她曾找帕特里夏详谈,建议她取消让每个人戴笑脸面具的想法,最后她们达成共识,决定用能透露出每个内心折磨的面具取代。结果证明,原本应该是平淡无奇的一场演出,却因露西的面具而呈现出非凡的效果。公演结束后,帕特里夏邀请我们参加庆功宴,地点是在……还会在哪儿?当然是一家卡拉OK酒店。我记得那天晚上我们过得非常愉快。我们喝的是龙舌兰,几杯下肚后,我竟然被露西说服,站起来和她合唱一曲《我拥有你,宝贝儿》。那时的情景仍映在我脑海里,当时露西站在那儿,手中拿着麦克风,柔声对我唱着情歌,脸上全是兴奋的笑意。当我唱到“让我握着你的小手”时,她立即把手伸给我,让我感受她双手的温暖与柔软。后来,在回家的路上,我们像一对情不自禁的少年,趁出租车司机没注意时在车上接起吻来。那是一段全然快乐的时光,不仅是对我而言,而是属于我们两个的。那天晚上她过得非常快乐。你听到了吗?她是非常快乐的。

那是八月中旬的事。根据法医的推断,我们的孩子就是在那一周受孕的。

38、梦境笔记(第二颗心脏)

我一直在想孩子的事。罗丽失踪已经一星期了,可是我能做的事并不多。我把它的相片分送给邻居,把寻狗启事刊登在地方报纸上,而且还天天打电话到警察局询问情况,但仍然什么消息也没有。所以,我只能枯坐家中,一边等待狗的消息,一边思索我到底失去了什么。现在是七月了,如果那孩子生下来的话,现在应该是两个月大,他的脖子大概已经硬了,也许还会开始对人微笑。我忍不住试想另一种我无缘经历的生活,试想去年冬天可能有的另一种情况,想象露西不曾发生意外、身体因怀孕而逐渐变重的样子。我想象,她的羊水可能破在半夜,我们会盯着秒表计算她子宫收缩的次数。我想象,我们可能在明媚的春光中从医院回家,我挽着露西,而她的怀里则抱着我们的孩子,我们一起带孩子第一次进到这间屋子。一开始,我想象我们生的是一个女儿,脸颊上有双小酒窝,头上长满柔细的绒毛。随后,我又想象是个小男生,一个俊俏的男孩,有张像玫瑰花瓣的小嘴。最后,我发现自己竟然生起气来了。

我气这个死去的女人。这种感觉并不舒服,而当我力图控制,想把这股怒气抽丝剥茧理清源头时,我竟然把这个结越打越紧了。我之所以愤怒,我猜,是因为她明知道有了我们的孩子,还爬到树顶上去。我气她从未告诉我她怀孕的事,不但没有把这个喜讯当成礼物送给我,还把所有事情都藏起来不肯说。我气极了,虽然我不断对自己说:你并不知道原因,这些事情背后的理由,你一点都不了解。但我还是气极了,这是想当然的事。我气她在结束自己生命的同时,还心知肚明地带走了另一个生命。

我想大吼大叫,我想用拳头捶墙,想把屋子里的东西全砸个粉碎。我感觉血液快沸腾了,感觉我的灵魂像快跳出身体外了。我在这几个无人的房间里来回踱步,独自品尝这未曾有过的情绪的滋味。它自我增长,不断在我体内膨胀,最后逼我不得不找点事情来做,好让它有个出口排泄。在我第五十次(也许不止这个数)走过地下室的门时,我决定把门打开,下楼走进露西的工作室。当然,露西去世后我并非没进来过这里,但这是我第一次不带哀伤与温柔之心看这个地方。我只想来个大破坏,想把挂在墙上的所有面具都扯下来砸碎。然而,我还是控制住自己了。我真正想要的是答案,我想知道真正的露西,而这里一定藏有能帮助我了解的东西。在地下室角落,有一张她用来存放档案资料、面具销售收据和设计草稿的小桌子。我直接奔至这张桌子前,拉开抽屉翻出里头的所有纸张。我一个抽屉接一个抽屉翻寻,只想找到能告诉我任何事情的东西。在愤怒和鲁莽的情绪下,我再也顾不得礼貌和尊重了,我直接翻出露西最私密的东西,最后翻出她那本记载梦境的笔记簿。

当然,我立刻一眼就认出这本笔记簿,过去不知道有多少次看见露西捧在手上。真不敢相信,我以前居然没有动过把它翻开来看的念头。这是一本漂亮的笔记本,是露西亲手做的,封面是蓝色的天鹅绒,内页则是柔软的手工木纹纸。当然,这不是露西最早的那本笔记,她从孩提时代开始用的那本笔记是红色的,封面几乎全烂掉了,螺纹环也断成几截向外突出,一不小心便会扎到手。露西的这本笔记簿一直用到我们认识之后,后来我在第一个圣诞节送她一套造纸工具当礼物,而她在做出那本漂亮的笔记本后,另外又花了几星期时间,很仔细地把旧笔记本所记载的梦境一个个抄到这本新笔记上。

我手里拿着这本笔记,内心却感到相当震撼。一开始,我觉得我不应该翻开它,而应该把它藏好、烧掉或干脆埋了它。我应该效法那个少女的父母——那个露西把她死后容貌做成面具的少女珍妮弗,学她的父母不愿偷看藏在里面的秘密,便把日记本埋掉的做法。但是,那只是一瞬间的念头。我知道我会偷看的。我怎么可能不看呢?

我拿着这本笔记到沙发上坐下。笔记本上记载的梦境是按照时间先后排列的。露西是从十一岁那年开始写,不过她先做了个回顾,把更早前做过而且还记得的梦境给写下来。因此,笔记本上最早的那个梦是在她四岁那年,确切的时期被露西打了个问号。这个梦境我记得她曾对我说过,那是在我们开车去迪斯尼乐园的路上说的:“我在一座城堡里,这里只有一个房间。有个国王走过来,我就躲在他的宝座后面,但还是被他看到了。他对我大吼大叫,把我吓得半死。”接下来的那个,日期是两年后,一样是个噩梦:“到处都是蜘蛛。一点也不像做梦,蜘蛛好恐怖。”她九岁做的梦是:“我的小狗死了,我很难过。”十岁的梦,她写道:“我和强纳生·魏斯结婚,他是我在学校里喜欢的人。当我醒来时,以为他真的会出现在这里,结果跑遍整间屋子去找他。”当她年纪稍长,随着心智和梦境的成熟,她的描述也更加详细了,例如以下这个她在十二岁时写的:“我在朋友丽莎家里,但那里竟然是一家购物中心里的麦当劳。我想找丽莎,告诉她这并不是她真正的家,可是她妈妈站在柜台后面一直和我说话,还弄热狗给我吃。我对她大吼说麦当劳根本不卖热狗,可是她都听不懂。”这本笔记中有许多梦境都是像这样的:很生活化,情节曲折,以一种只在梦里才有的逻辑成形。但是,这些只是她做过的梦而已。我怎能期待从里面得到什么?

我继续翻下去,浏览这些由小女生所做的关于魔幻和现实的梦。其中有一个,日期是她十六岁那年,让我差点停止呼吸:“我在一栋楼房高处,走过边缘的地方,结果摔了下去。我以为自己会笔直摔落至地面,但在半空中,我突然飞了起来。”看见“高处”、看见“摔落”,顿时让我感到天旋地转。但是,太多人都做过关于摔落的梦,做过飞翔的梦——我自己也曾做过这种梦,梦醒时心脏还在扑通扑通狂跳不休,以为自己刚刚是从很高的地方摔回床上。我下了个判断,认为这个梦境并不代表什么。

我接着浏览下去,迅速翻阅她大学时代错过考试或与陌生人做爱的梦。我翻看她二十几岁时不断重复做的噩梦,那是关于开车飞下一座石阶陡坡的噩梦。我继续往后翻,来到她与我相遇之后的年代。从这里开始,我成为她梦境中的新角色,有时我扮演梦中的关键人物,有时只是个小配角:“保罗和我决定买新房子,但它太大了,我进去就迷了路。他一直叫我,我循着他的声音走去,却一直找不到他。”或是:“我在一列行驶在欧洲某处的火车上,不知道该在哪站下车,不过我一点也不在乎,只顾着吃车上好吃的酥皮点心。保罗也在那里。”我很喜欢看有我出现的梦境,即使我在里面只是扮演一个小角色。知道自己出现在别人的梦里是很让人开心的事,这能证明你的存在,而且,在某种程度上,还可以证明你在别的地方也具有实体和价值。

有许多梦境的内容,露西都曾告诉过我,像“洗衣店类型灵魂”和“忆起我穿白纱的妻子”,都确切出现在这本簿子中。此时,我突然觉得羞愧起来,她根本没有任何瞒着我的事,至少在这本笔记簿里不会有。至于那些我看不懂的梦境叙述,有的本身就很神秘,仿佛露西自己也看不懂,只能把情节记下。“蛇吃钱,”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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