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像。”他低声念着那三本书下面的文字,想了想,转头问一直沉默不语的陆海燕,“啥意思?”
“意思是这里面有录像。”陆海燕手握鼠标,垂着眼皮。
“那打开看看。”陆天长紧张起来。录像,什么录像?
陆海燕在电脑上敲了几下,一个对话框弹了出来。
“请输入密码。”陆海燕低声念道,“看不了——需要输入密码。”
陆天长“哦”了一声,眉头紧锁,他直起腰来,看看陆海燕,又看看陆大春。
加了密码的东西,一定是不可告人的东西。只是,不知道这录像究竟会要了梁四海的命,还是陆天长的命。
不管它会要谁的命,现在这东西在我陆天长手里。
陆天长把塑料玩意拔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在贴身衣袋里,感觉腰板硬了许多。他挥手示意陆大春和陆大江离开,想了想,转头对陆海燕说道:“熬点鸡汤拿过来,给大春补补。”
陆海燕低着头,嗯了一声。
陆天长三人一同离去。陆海燕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外,转身坐回电脑前,一手按住狂跳的心口,另一只手在电脑桌面上点击了几下。
那个压缩文件又出现在屏幕上。
陆海燕盯着那个要求输入密码的对话框,笨拙地按动着键盘。
梁泽昊的右手已经彻底保不住了,医院在和梁四海反复沟通之后,最终决定实施截肢手术。
梁泽昊在手术前大闹了一场,连打了几个医生和护士,最后跪在梁四海面前,泪流满面地苦苦哀求:“爸,爸,想想办法,我不想当废人,爸,求求你……”
梁四海硬起心肠,让保镖把梁泽昊拖进手术室。一阵乒乒乓乓的打砸声音,夹杂着梁泽昊绝望的嘶吼在走廊里回荡。渐渐地,那声响越来越轻微,最后,手术室里恢复了平静。
手术进行得很快,看来切掉一只手,远比修复一只手要容易得多。还在麻醉中的梁泽昊被送入特护病房。主刀医生拿来一个医用托盘,上面是被切下来的那只手。梁四海看看那几乎被砸扁的手指,破碎不堪的手掌,浑身颤抖起来。
那是儿子的手,用自己的骨血凝聚而成的手。现在,这只手要被当做医疗废物,扔进焚烧炉里。
他挥手示意医生把那只手拿走,转身对保镖问道:“带家伙没有?”
保镖愣了一下,梁四海脸上出现如此凶狠的表情,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带了。”他想了想,“车里还有一把。”
“嗯。”梁四海伸手从保镖腰间拔出枪,插进自己后腰,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对方没有接听,而是直接挂掉。
梁四海没有等待,连续按下重拨键。对方挂断四次后,终于接听了。
“我在局里。”听筒里传来肖望压低的声音,“有事?”
“跟我去一趟陆家村。”
肖望沉默了几秒钟,低声说道:“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
“你去不去?”梁四海语调平静,却不容辩驳。
足有半分钟后,肖望说道:“半小时后,高速公路入口集合。”
“好!”梁四海挂断电话,走到特护病房前,隔着房门看着依旧昏睡的儿子。
睡吧。等你醒来,爸爸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陆海燕蹲在灶坑前,面前的大铁锅里咕嘟咕嘟地炖着鸡肉。她不时看看腕上的手表,一边心不在焉地向灶坑里添着柴火。
鸡肉炖好后,她盛出两碗,伺候陆天长父子吃完。默默地刷洗完毕后,她又盛出一碗鸡肉,拿了一瓶酒,放在一个提篮里。
陆天长看着她披好棉袄,戴上头巾,开口问道:“你要干吗去?”
陆海燕把提篮捏在手里,低着头说道:“去拜拜海涛。”
陆天长嗯了一声,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给他烧点纸。”
陆海燕没有答话,抬脚出了门。
两辆车停在陆家村村口。肖望关好车门,几步追上一直在前面大步行走的梁四海,“老板,你到底想干什么?”
“了断这件事呗。”梁四海说得轻描淡写,脸上的肌肉却一直在突突跳动。肖望看看他后腰处时隐时现的枪柄,拉住了他的胳膊。
“你想了断这件事,我没意见。”肖望四处看看,“但是先干哪样,后干哪样,怎么干——总得计划一下。”
“是啊。”保镖在一旁随声附和,“贸然行事,恐怕不妥。”
梁四海的脚步慢下来,最后停住了。他看看肖望,又看看保镖。肖望抽出一根烟递过去,又替他点燃。梁四海默不作声地抽着烟,叹了口气。
“陆大春的手残废了,我承认,这是我的责任。但这是个意外。泽昊的手可是被他们活活打残的。”梁四海声音喑哑,“就算他们想报复,行,我认了。但是联合老金整我,这无论如何不能忍……”
“他怎么联合老金整你?”肖望打断了梁四海的话。梁泽昊的手是否残废,肖望并不关心。他在乎的是这个。陆天长和金永裕联合整倒梁四海,
自己也许会受到牵连。
“老金那里……”梁四海斟酌着词句,“有一些他不该有的东西。”
“什么东西?”肖望立刻追问道。梁四海撇撇嘴,扭过脸,不再说话了。
肖望默默地盯着他,眉头越皱越紧。老金手里的东西,是针对梁四海的,还是针对自己的?
三个人站在雪地里,全都一言不发。最后,肖望扔掉烟头,笑了笑,很快又板起面孔。
“先找找老金吧。”说罢,他就自顾自地向村里走去。
金永裕应该就躲在村里。陆家村虽然只有十几户人家,但是也不可能挨家挨户去搜,一来会打草惊蛇,二来如果这些村民撒起野来,他们手里的三支枪也应付不了。最好先确定金永裕的确切位置,直接按住他。
梁四海和肖望都认为,金永裕藏在陆天长家里的可能性很大。他们三个人之中,只有梁四海去过陆天长家,于是就由他来带路。
村子里静悄悄的,虽然天还没黑,路上却一个行人都看不见。梁四海只去过陆天长家一次,而且是几年前的事了。面对那些外观相似的瓦房,梁四海有些拿不准。走到一个岔路口,三个人彻底迷路了。正在东张西望时,远远地看见一个穿着碎花棉袄,戴着头巾的女人走过来。
梁四海三人迎上去,保镖上前问道:“大嫂,去村长家怎么走?”
女人一直低头走路,突然有人问话,似乎被吓了一跳。她扯扯头巾,大半张脸都藏在头巾里,“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找村长有点事……”保镖的话还没说完,肖望挥手拦住了他。
“大嫂,你这是干什么去?”肖望看看女人手里的提篮,目光灼灼地盯着女人问道。
“送饭。”女人脱口而出。
“送饭?”肖望伸手去掀提篮上的盖布,“给谁送饭?”
盖布被掀掉一半,一碗鸡肉和一瓶白酒露了出来。女人吓得向后一躲,再不敢和他们说话,急匆匆地走了。
肖望等她走出一段距离,才快步跟上。女人似乎意识到他们在身后跟踪,脚步越发急促,又拐了一个弯之后,女人忽然不见了。
肖望看看女人刚才前往的方向,那应该是村子的东北角,不远处,有一座高约六米的建筑,看起来像是个祠堂。
肖望和梁四海对视了一眼。
金永裕就在那里。
陆大江刚坐到桌旁,就听见院外的铁门哗啦一声响了。陆天长挥挥手,示意陆大江出去看看。陆大江刚拉开堂屋的门,就和冲进来的陆海燕撞了个满怀。陆海燕手里的提篮落在地上,白酒瓶碎裂开来,溅出一屋酒香。
“海燕你干吗?”陆天长皱起眉头,“撞到鬼了?”
“叔!”陆海燕气喘吁吁,“村子里来生人了。”
“嗯?”陆天长立刻站起身来,“几个人,什么样?”
“三个男的,都像城里人。”陆海燕顿了一下,“他们……要找你和大江。”
陆天长和陆大江对视了一下,陆大江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
“他们现在在哪里?”陆天长沉吟了一下,又问道。
“我把他们引到祠堂了。”
陆海燕的话音未落,一直在床上躺着的陆大春翻身而起,直奔墙角处摆放的一排瓦罐而去。
他似乎等不及揭开封泥,直接把瓦罐砸碎,从里面掏出两个油纸包,
紧接着,又从墙上摘下一把土铳。
他把两个油纸包塞进父亲和陆大江手里,自己用左手拎起土铳,深吸一口气,说道:“走吧。”
梁四海三人小心翼翼地向祠堂靠拢。保镖蹲在墙根下,伸手去推木窗,纹丝不动。肖望弯着腰挪到门前,透过门缝向祠堂里张望了一下,又试着伸手推了推,门开了。
他向梁四海和保镖挥挥手,“这边。”说罢,他拔出手枪,率先走了进去。
三个人站在祠堂空旷的大厅里,四下打量着这残破陈旧的地方。祠堂里光线很暗,视线所及之处虽然模糊,却也一览无余。三个人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慢慢地向祠堂深处走去。
整个祠堂里似乎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肖望把视线投向大厅北侧那个木台子,用手向那里指了指,同时示意梁四海和保镖拔枪。
三个人蹑手蹑脚地走到距离戏台十米左右的地方,屏气凝神,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然而,大厅里一片死寂。
梁四海忽然喊了一声:“老金。”
空旷的祠堂把梁四海的喊声放大,在墙壁间撞来弹去。一阵寒风不合时宜地从窗缝间灌进大厅,墙上的族谱和字画哗啦啦地抖动起来,大团的灰尘扑簌簌落下,又随着寒风卷动,弥漫在三人身前。
没有人回应。
梁四海又要开口,就听到身后的木门被人哗啦一声推开了。
梁四海三人急忙回身,只见三个模糊的身影站在门口。
是陆天长、陆大春和陆大江。
他们并不急于走过来,而是站在门口默默地盯着梁四海三人看了十几秒钟,然后才缓步走近,
最后停在梁四海身前三米左右的地方。
梁四海注意到陆天长和陆大江的手始终揣在衣袋里,陆大春的左手则一直背在身后。
六个人,十二双眼睛,彼此上下打量着。没有言语,却各自握紧了手里的枪。
陆天长打破了沉默,“你来这里干什么?”
梁四海盯着陆天长看了足有五秒钟,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心里清楚。”
陆天长哼了一声:“我不清楚。”
梁四海的眼睛几乎要凸出眼眶,刚要脱口而出的话却生生地憋了回去。
不能再小看他们了,这乡巴佬在引我说出不该说的话,他的衣袋里不是枪就是录音机。
梁四海欲言又止的表情让陆天长骤生警惕:难道对方又要录音或者录像?
沉默在双方之间竖起一道屏障,彼此隔着这道屏障小心翼翼地窥视着,试图从对方脸上捕捉到最危险的信号。
梁四海的目光落在陆大春的手腕上,本该长着一只健壮的手的地方空空如也。他盯着那里看了很久,脑子里是依旧躺在床上昏睡的儿子。
陆大春意识到梁四海的目光所在,呼吸急促起来。
你看什么?很得意是吗?
他上前一步,左手要从身后抽出。陆天长一把拉住儿子,视线始终不离梁四海的脸。
梁四海沉着脸,低声说道:“老陆,谈谈?”
“谈吧。”陆天长同样压低声音,
“你到底想怎么样?”
“把人交给我。”梁四海斟酌着词句,“还有,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陆大江听到这句话,浑身抖了一下,整个人向陆天长身后缩了缩。陆天长咬咬牙,不由得心头火起。
上门来要人——欺负到家了。
“想赶尽杀绝?”陆天长的嘴角紧抿,“把他交出去?你别做梦了。”
梁四海的脸扭曲起来,正要开口,肖望拽住了他的胳膊。
“老陆,人我们可以不要,你自己留着好了。”肖望盯着陆天长一直不肯拿出来的手,“但是,我们的东西必须交出来。”
“你们的东西?”陆天长想起那个“什么盘”,冷笑一声,“在我手里,就是我的东西。”
你当我是傻子么?无论那录像对你还是对我不利,我都不会随便交给你。
“好,痛快点。”梁四海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你要多少钱?”
“钱?”提到钱,陆天长几乎失控,“十块钱吧。”
梁四海和肖望面面相觑,都愣住了。足有半分钟后,肖望才勉强笑笑:“老陆,别开玩笑。”
陆天长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他的脸色已经变成可怕的灰黑色。
“十块钱。少么?已经不少了。”陆天长咆哮起来,“一只手,也就值十块钱!”
梁四海的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
床单上的斑斑血迹。梁泽昊跪在地上的苦苦哀求。托盘里那只毫无血色的手……
他一把推开肖望,举起手里的枪指向陆天长。
“交出来!把我的东西交出来!”梁四海从胸腔里发出狂吼,“把录像带交出来!”
刹那间,大厅里响起一阵铁器撞击的声音。每个人都亮出了武器,直指对方。
除了肖望。
他正在发愣。
录像带?
突然,肖望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举起双手高声喊道:“大家别动手,有误会……”
话音未落,祠堂里就爆出一声枪响。
梁四海心想坏了,自己中了埋伏。
陆天长心想坏了,对方不止三人。
于是,子弹横飞。
陆家村宁静的傍晚被这一阵密集的枪声打破。随后,受惊的犬吠就在村子的各个角落里响了起来。每个村民都在疑惑,不过年,不过节,为什么要在祠堂里放鞭炮呢?只有陆海燕死死地盯着祠堂的方向,泪流满面地念叨着一个人的名字。
枪声只持续了几秒钟,随即就再次陷入一片死寂。祠堂里硝烟弥漫,空旷的大厅里再没有任何一个站立着的人。
那么,那沙沙的脚步声,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木台子尽头的夹墙处,一支还在冒烟的枪管轻轻地掀起脏兮兮的棉布门帘。
方木把警官证仔细地别在胸前,慢慢地走了出来。
站在戏台中央,方木看着台下横躺竖卧的几个人,忽然觉得自己正在上演一场即将落幕的戏。
是的,这是一场好戏。
银行里。梁泽昊不耐烦地填写着汇款单,裴岚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默记着账号。
万宝街。方木摘下口罩和兜帽,一边从右手上解下白纱布,一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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