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唯你是问。这个人把五台闹了个天翻地覆,我不希望他把京都也闹成这个鬼样子。”
“奴才一定不许有这种情形发生在京都。”
“你最好不让这种情形发生在京都。这个人无父无君,无神无佛,五台千余年佛门圣地,他居然敢在此地杀人放火,人神不容。”
“皇上刚才……”
“我刚才不这样,你知道后果吗?多用点心机吧,你只知道逞匹夫之勇,哼:“小皇帝这几句话,可一点也不像一个小孩子了。由于人手众多,飞虹剑客与金鹰无法继续放火,所以不久之后,火便被控制住了。这一把无情火,几乎化掉了文殊菩萨的道场。
□□□□□□破晓时分,南台南面十余里的一座山顶松林内。十七名刺客,有六名跟了来。
他们是被化装为村妇的尹姑娘,引离五台险境的,有十一个人离开就各奔前程,连谢一声都舍不得,急急忙忙脱身远走高飞,一群乌合之众,成得什事?
事实上,他们都不是同伙,各行其是,各逞匹夫之勇,一旦脱险,也就各奔前程天下亡命去了。
五台中,南台最远,这里又距南台远在十余里外,可以说,已经远离险境了。
所有的人,几乎快要累垮了。
他们从灵鹫峰东北角脱身,远绕出东面,绕过台怀镇南行的,翻山越岭,黑夜中倍极辛劳。
算路程,绕来绕去足有七十里,两个多更次,算起来已经够快了。
十个人相依偎躺在松针上,一个个先后沉沉入睡。
张家全是唯一没感到精疲力尽的人,但他不愿惊动偎在他怀中沉睡的尹姑娘。他静静地沉思,想得很多。
他想:这个小皇帝似乎并不算坏。
他也感到难过,为死了的风尘三侠难过。
无端卷入这场无情的杀戮中,他不断自问:我做对了吗?我为谁而战?
为大明皇朝?
在他的一生中,大明皇朝给子他的印象太模糊了,他没过了一天太平日子。
鞑子来了,似乎每一座城市都在向复原的太平日子迈进,似乎除了头发变了式样,市面多了一些穿奇装异服的人外,并没有什么不好。
城市里的官仍是汉人,治安和社会秩序,也正在日渐转好,似乎所有的人都不是奴才,并没有鞑子跟在后面鞭鞑,也没有鞑子任意杀人放火。
相反的,自己人却在杀人放火。
十二星相,就是自己人。
他自己也在操刀杀人,这些死在他刀下的人,绝大部份与他无冤无仇,仅仅是因为彼此之间不同的目的而将刀挥出。
这些人,算不算自己人。
有很多事,是不能深思分析的。
假使笨得花工夫去深思分析,结果一定一无是处。
他深思分析的结果,是把民族大义抬出来做挡箭牌。
幸好,他没有把自己看成大明的孤臣孽子。
胡思乱想中,他觉得蜷缩在他怀中的尹姑娘浑身在抽搐。
“香君,你……你怎么了?”他心中一惊,手臂一紧,轻拍姑娘的肩背。
“哦!我的天!你……你还在……”姑娘的嗓音在发抖,抱得他好紧好紧。
“哦?我还在?你……”
“我做了个恶梦,我……”姑娘咽硬着说:“我梦见你被……被他们捉去……捉去……”
“傻丫头,怎么把梦当真了?”他强笑,实在也笑不出来:“日有所思,被有所梦;太过关心,难免会有恶梦。不要怕,我……”
“我怎能不怕呢?家全,每一次,你都以暴虎冯河的气势与他们打交道,我怕得要死。”姑娘在他怀中抽噎:“那是危险的,不值得的,你知道吗?”
“哦!香君,过去的事,不要去多想了。有时候,人是会做傻事的,以后……”
“我不要有以后。”姑娘激情地捧住他的脸,泪眼盈盈:“我们离开这里,离开这些人。
你说过,他们是一群勇敢的,有决心的人。像你一样,有刚强的意志,有奋斗的目标,双方接触,结果只有一个。”
“是的,香君。”他温柔地替姑娘拭掉眼角的泪水。
“所以,双方都不会妥协,不会受恐吓,不会让步,不会善了。”
“风尘三侠的死,就是最好的说明。”他有点悚然:“香君,你提醒了我。”
“我提醒你什么?”
“那小皇帝真的仁慈吗?”
“也许是,他还是真孩子。”
“唔!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他沉思片刻:“当然他知道任凭我这样闹下去,他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不得不釜底抽薪,摆出伪善面孔。问题是:即使他肯善了甘心,他那些奴才肯吗?”
“你是说……”
………………………………………………
第三十章
“其中一定有什么阴谋,可惜不知道这阴谋是什么,我得特别小心。”
“哎呀!”姑娘惊骇地叫。
“用不着慌张。”他拍拍姑娘的脸颊:“休息一番,我们尽快南下。这一带山区我相当熟悉,就算他们有可怕的阴谋,也奈何不了我们。睡吧,好好养神。”
“你也睡,真抱歉,我的恶梦吵醒了你。”姑娘嫣然一笑,脸立即藏在他怀中。
“其实我没睡着。冷吗?”他挪动身躯,脱下豹皮外袄裹在姑娘身上。
“有你在,不冷。”姑娘重新蜷缩在他怀中:“我像是躺在温暖的窝里。你在山野里,经常这样入睡的?”
“老天爷,像这样躺下来就睡,能活多久?”他笑了:“恐怕早就被虎豹貅狼吃掉了。不许说话,快睡。”
姑娘没作声,像是真的听话睡着了。
片刻,却又更紧地贴近他。
“还想小凤吗?”姑娘的话音像在幽邃的空间里传来。
“我……”他不知该如何措词。
“你并没有亏欠她什么。”
“我知道。”
“那你还……”
“香君,毕竟她是我第一个女人。”他叹口气:“要我太快忘情,很难的。”
“哦!家全……”
“给我时间,香君。”
“我一点也不妒嫉她。”
“香君……”他突然紧紧地将姑娘抱在怀中。
他觉得,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人,必须把握眼前与未来:“你知道吗?我为何不敢接近你?”
“我记得,你说我是什么侠义……”
“这是原因之一。”
“还有原因?”
“我……我我……”
“我在听,家全。”
“我喜欢你,可以说……可以说……”
“喜欢我就离开我?不是理由。”姑娘恶作剧地掏了他一把。
“人贵自知,我知道我是个一无所有的野人。而你,却是……”
“我不要听。”姑娘伸手掩住他的嘴。
“不听就算了。”他在那温柔的小手上亲了一亲。
“嗯……你……人家要听嘛。”姑娘不安静地拉动小腰肢,感觉中,手上如受电击,说不出的奇怪感觉,自手传抵心深处,身上起了奇妙的变化。
“我只要告诉你。”他像在向大地倾诉,向上天祝祷:“是小凤取代了你,但小凤并不能从我的心中,抹掉你的音容笑貌,她……”
“我不要听她了。”姑娘突然说。
不知是谁的主动?反正他俩就这样十分自然地相拥在一起,深深地互吻,最后依偎着沉沉睡去。
***
天还没亮,一队劲装高手离开了显通寺,共有卅三人之多。
其中包括了纽钴禄和卓与燕山三剑客、白狐、夏都堂、六猛兽、五行堡主父女、三名力士,以及锡伦活佛。
除了锡伦活佛换了刺目的红袍改为青色袍之外,其他的人皆换穿中原武林人的劲装。天亮后,策应的人再出发。
四个人,带了四头狼犬,全身黑,巨大狰狞。
这种巨犬,在藏卫的王公贵族宅院内,与著名的方斑猎豹同为担任警卫的宠物,威力似乎不比猎豹差。
而且由于嗅觉比豹灵敏,其重要性更超越了猎豹,甚至比猎豹更凶猛。
狼犬与猎豹,另一用途是用来捕捉或杀死逃奴,因此普通的平民,是严禁豢养猎豹和犬的。
在中原,养这种具有危险性巨犬的人家,也找不出几户。
阵容空前庞大,实力绝后劲强。
每个带犬人身边,伴随着一个五台山区的投降悍匪,熟悉山区的情形。
有狗,有带路人。
当第一头狼犬离开时,便有五个人分开跟上。
远出廿里外,只剩下最后一头极大了,而跟在带犬人身后的一组人,则有七名之多。
一犬与九个人,在一条两丈余宽的小溪旁站住了。
狼犬不安地在溪岸左右嗅迹,不时抬头盯视着对岸。
“犬失去嗅迹,人过了溪。”带犬人向锡伦活佛说:“假使人从溪中上下行,狼犬派不上用场了。”
“他们不可能从水中上下,因为他们不可能知道我们有狼犬追踪。”锡伦活佛肯定地说:“到对岸去,一定可以重新发现踪迹。”
“极大会不会找错人?”五行堡主显然有疑问:“敝堡也有追踪的猎犬,猎犬分辨不出张三或李四的,只要有人的气味,它就……”
“这头狼犬,是专门追踪特定气味的。”海山冷冷地说:“人会找错,它不会找错。十七个刺客,只有一个人带有这种特殊气味。”
“哦!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
“可是,万一这个人不在魔豹身边……”
“他一定在的,不然早该被我们找到了。”海山的语气充满信心。
“过溪!”锡伦活佛大为不耐,双臂一抖,庞大的身躯平空飞起,轻灵地远出三丈,落在溪对面点尘不惊。
一不起势二不助跑,竟然飞越三丈。
五行堡主是行家,看得心中骇然,想不到这个庞然巨物似的番僧,轻功竟然如此超绝。
自从张家全放走冯秀秀之后,这位五行堡主的确心情恐惧,真的动了一走了之的叛逃念头。
看了锡伦活佛的身手,他叛逃的念头一扫而空,凭他父女与几个随从,怎么可能逃出三剑客和番僧的手掌心?
过了溪,狼犬果然重新嗅到踪迹,九个人一阵急走,速度愈来愈快。
“你估计其他三组人,能捉回多少个?”走在纳拉费扬古身侧的一名力士扭头问:“三头狼犬是不够的。我猜那些家伙一定分散各逃各的。”
“其他的人不关紧要。”纳拉费扬古说:“那些人即使逃掉了,也起不了作用,重要的危险人物是魔豹张家全,我们一定要生见人,死见尸。”
“姓屈的靠得住吗?”
“要是靠不住,我们会派他去吗?”
“但愿真的靠得住。”力士似乎不太满意:“不是我多心,蛮子都靠不住。”
这位力士是满人,所以叫汉人为蛮子。
“你少废话!”纳拉费扬古说,骂人的口头禅信口而出:“喇珠(笨蛋)!你要知道,咱们的江山,是汉人蛮子替咱们打的。而且,那个人不是蛮子。”
力士不再多说,吐了一口痰,讪讪地急走两步,显然不敢与纳拉费扬古抬杠。
***
这一带全是苍郁的松柏树林,众人歇息的古松下野草稀少,松针厚有数寸,躺下来绵绵地。
假使身上够温暖,躺下来就不想走啦!
巳牌初,他们仍然不愿起来,大概是疲倦过度吧!
仍然是张家全最先醒来,看到蜷缩在他身侧熟睡的尹姑娘,他感到心潮澎湃。
他第一个女人起舞凤,有的只是肉欲的爱。
他觉得,尹姑娘才真的与他相契合,两颗心靠得那么近,双方是那么息息相关,相互了解。
这世间,他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也许是天气好转,有了阳光,阳光虽然透不到林下,但温暖的气息可以明显地感觉出来。
所以姑娘不再像小猫一样蜷缩在他怀中,睡态相当的恬静。
他渐渐地抬起头,举目四顾。不远的古松下,散布着熟睡的人。
飞虹剑客与金鹰两个老前辈,一横一竖像是两具乾瘦的死尸,好像已经没有呼吸,居然偌大年纪仍没有鼾声。
可知在练气力面修为极为精纯。
另一处,旱天雷雷震与两位同伴,鼾声却此起彼伏。
形成有趣的鼾声混合大合唱。
张家全不认识旱天雷,但在图形中看过这人的像貌。
对旱天雷约两个同伴:摩云手徐元、翻天鹞子包正,更是毫无所知;他对宇内的风云人物本来就毫无所知。
但飞虹剑客和金鹰,认识旱天雷,只是彼此之间不曾有过交往,相互倾慕,但也相互排斥。
所谓高手名宿,彼此之间多少有点排斥的劣根性存在,门户之见,作为的看法异同,都会影响彼此的心理和态度。
但尽管各逞意气,一旦急难当头,却又会紧紧地结合在一起共患难。
这三个人,海山曾经指称他们是最具危险性的刺客,可知所受的刑伤,也比其他的人沉重。
这就是飞虹剑客与金鹰,愿意带在身边照料的原因所在。
另三个跟来的人,由于迄今为上,他们不曾停止奔波,停下来彼此也不曾交谈,当然也看不清像貌。
张家全只认识一个人,就是那位自称商定的大汉,似乎受伤不轻,但依然可以挺得住。
这三个人分为三力,各傍着一株苍松沉沉入睡。
张家全不住打量所有的人,觉得这六个被他救出的人身上没有兵刃,碰上强敌时,委实无法自卫,无法照顾。
高手生死相搏,生死须臾。
他从不相信有人照顾得了他,他也从不相信自己能照顾得了别人,必须自己照顾自己,靠别人照顾是靠不住的。
他悄悄地将豹皮外袄替姑娘掖妥盖好,悄悄地挺身坐起。看到姑娘娇俏的无邪睡态,他不住摇头。
这可爱的姑娘,真该远离杀戮和血腥的。
他起身四面走走,留心察看四周的山势。
东南,走一条纵走的溪谷,沿所立处的山脊向南攀脊而走,固然费力费事,但沿溪谷走,反而诸多险阻。
向北望,远处五台耸立在天宇上,云雾掩住峰顶,那一带的天气还恶劣。
正在察看,突然发现东北角远处的山峰上空,有几头金鹰在急剧地翱翔。
这种北地鸟中之王,通常是悠然回翔的。
张家全是在山野中长大的,对飞禽走兽的性格颇为了解。
一阵心悸,他有毛发森立的感觉,虎目中冷电倏现,猛兽的反应油然而生。
他本能地挪动腰间的猎刀,检查身上的武器和携行物品,试了试护腰中的飞刀,整理靴囊中的匕首,一切都令他满意。
唯一未妥的物品,就是作枕的豹皮革囊。
他回到姑娘身边,打开革囊,取出两包乾粮和肉脯,重新将革囊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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