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张家全似乎变换了无数次方位,刀光排空驭电,目力难受。
终于,传出一阵奇急的震耳金鸣。
青蓝色暴发的剑光,紧蹑在夺目的刀虹后面变换方位,刀虹则把纳拉费扬古的剑虹身影逼得八力飞射。传出最后一声金鸣,人影终于倏然重现。
纳拉费扬古站在最远处,吃力地以剑支地稳下身形,虎目中神光锐减,胸、背、胁、胯共出现七条裂缝,露出里面的紫青色怪鱼皮护甲。
他摇脑袋,似乎想把昏眩感摇落,神光已消退的虎目不住眨动,好像想把入目的灰尘驱出。
原来右太阳穴附近挨了一掌,这一掌本来是击向双目的千钧一发中闪开了,击来的掌幸好没有飞刀暗藏在内,虽则飞刀不一定能击中双目。
这瞬间,这位燕山三剑客功力最高的老么,共挨了七刀一掌。
纽钴禄和卓屹立如山,可是,衣袖与衣袂皆成为丝穗状,而且短了三寸以上,行家一看便知,那是被反激的剑气与刀气所造成的损害。
举剑的手,呈现些不稳定,脸色有点泛白,呼吸也有点急促。剑尖前的光华消失了,元神驭剑是不可能支持长久的。
张家全半蹲在地上,身躯本来是缩小的,仍然保持原状,猎刀仍传出龙吟虎啸,看神情,真像一头要再次扑向猎物的豹。
披在身上的豹皮,有不少地力豹毛已经不见了,出现一条条皮板的刮伤痕迹。
他跃然欲动,喉间发出兽性的低吼。
“并肩……”纽钴禄叫:“聚二力于一点。师弟,振作些。”
纳拉费扬古身形一闪,使到了师兄的左首。
刚才两面夹击,最弱的一力反而危险,纳拉费扬古最弱,所受的压力也最沉重,幸好没失手送命。
一声豹吼,张家全再次主攻,凶猛倍增,速度也倍增,他用了全力,势如轰雷掣电。
惊心动魄的杀抟再次展开,天宇下,风吼雷鸣的声浪慑人心魄,激烈闪烁的刀光剑影漫天澈地。
一刹那,又一刹那……
一条人影突然斜飞而起,升至最高点,突然折向,身剑合一有如苍鹰下搏,剑光如匹练,向下猛扑四丈外的尹姑娘背影。
豹影立即破空斜飞,从纽钴禄和卓的绵绵剑网中,突然破网而起,如光似电的奇速骇人听闻。
斜飞的速度,抵销了纳拉费扬古升高再下扑的扑势,先一刹那到了姑娘身后,身形方重行幻现,好快。
“左滚!”姑娘身后的张家全叫声传出,右肩背也受到强劲有力的一拨。
姑娘本来不知背后上空有人扑落,也不知张家全鬼魅似的到了她身后,身不由己向左倒,立即滚翻脱离。
剑如金虹入地,罡风下压。可是,姑娘已脱离原位。
张家全也向下倒地,猎刀猛地反射旋舞,随即斜飞而起,一声豹吼,第三次迎着身剑合一追来的纽钴禄和卓冲去,眨眼间刀剑便排空驭电似的接触。
“砰!”纳拉费古摔倒在地,右脚齐胫而断。
姑娘恰好滚身跃起,鱼龙反跃破空反扑。
海秀一声厉叱,铮一声暴震,封住了姑娘下搏的一剑,火星飞溅中,身形疾闪,但已来不及了。
姑娘的脚,在剑发时缩在腹下。这不是鱼龙反跃的身法,也不是她家传的天马行空身法,而是偷学到张家全的豹搏术,剑被封住,脚立即下探。
剑偏了些,没能刺中海秀的脑袋,端的部位在左肩,这一端力道非同小可,等于是全身的力量集中在一点向下砸落。
“砰!”海秀仰面使倒,肩骨碎了。
姑娘向下飘落,剑立即挥出。但她突然收剑后退,抽腰帕拭汗。
肩骨下陷碎断,肺部必定受创。
海秀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口中鲜血溢出,吃力地挺身坐起,右手依然能将剑伸出。
丈外,纳拉费扬古单脚站起,右手以剑支地代脚,鲜血从断了的裤管雨水似的向下流。地面,着了靴的断脚跌落在丈外。
五丈外,刀光把剑虹逼得向一栋破屋前退去,双力的内功已耗去五六成,目前只能凭剩余的真力狠拼,刀剑急剧接触的暴响震耳欲聋,比先前以内功驭刀相搏凶险百倍,完全是力与速度的最后决战,一切巧招已经用不上了,看谁能支撑到最后一刻。
“我恨你……”海秀向脸色泛白的尹姑娘厉叫,血溢出的速度加快:“你……你是奴才,你……你不配和我争,你是……哇……”
喷出一大口鲜血,剑终于无力举起向下落。
纳拉费扬古咬牙切齿,举剑一跳一跳地向尹姑娘逼进。
尹姑娘摇摇头,一步步向村口退。
屋前,缠斗更激烈。
“流星斩……”张家全突发怒吼,刀光升腾,然后下搏,有如千百颗流星向下急坠,风雷声刺耳。
“铮铮铮!铮!”火星飞溅中,蓦地豹影贴地斜掠出三丈外。
当他的身形重现,踉跄稳马步时,便可看清他的双腿和右肋,鲜血已染红了创口附近的衣裤,脸色苍白,虎目中疲态毕露,握刀的手已不稳定。
他的猎刀,已成了锯齿状,缺口足有百十处。
“家全……”姑娘绕过纳拉费扬古,同他飞奔,一把扶住了他,泪下如雨:“你……”
“我不要紧,我……我好疲倦。”他呼吸急促地说:“我已用……用了全力,才……才击散他……他的无量神罡,我也脱……脱力……”
纽钴禄和卓站在破屋的门口,成了个血人,似乎站得很稳,剑仍然高举,双目睁得大大地,丝纹不动,似乎刚才的惨烈恶斗,并没有造成严重的伤害。
“我扶你走。”姑娘含泪将张家全的左手搭在自己的左肩上,挽了他的腰背举步。
四海潜龙到了,架住了张家全的右胁。
“孩子,支……支持得住吗?”老人家颤声问。
“还可以。”
“伤势……”
“皮肉之伤,谢谢爹的关……关切……”
“我们找间屋子歇息。孩子,爹……”
“爹,孩儿那……那天的话,是……是……”
“孩子,你应该说那种话。不要再说了,快调息,引气归元要紧。”
经过纳拉费扬古身旁,纳拉费扬古的剑已无法再举。
“我长春门绝技,加上研习的中原各门派武学精华。”纳拉费扬古用尽余力说:“依然胜不了你,命也。”
“你已经很高明很高明了。”张家全沉静地说:“我没使用飞刀。”
“是的,我尊敬你。”
“彼此,彼此。”
“我们还有许多许多,像我一样的勇将。”
“我大汉子孙中,也有许许多多像我一样的人。”
“大明王气已尽,放弃吧!张兄。”
“不能放弃,阁下。”
砰一声大震,纳拉费扬古倒下了,躺在地上反转剑向上一送,刺入自己的咽喉。
张家全挣开乃父与姑娘的搀扶,举起血迹斑斑全是缺口的猎刀。
“伊里……”他行举刀致敬的礼,用满语致敬。
纳拉费扬古的脸上,突然出现了笑容,笑着笑着,突然僵住了。
“你已经尽了你的本分,安心地去吧!”张家全喃喃地说,丢掉了猎刀。
这把刀,已尽了本分,成了废物,无法再打磨使用了。
一旁,海秀已经停止了呼吸,右手仍向上伸,双目瞪得大大地。
张家全走近,蹲在一旁缓缓伸手,握住了海秀向上伸的苍白纤掌。
怪的是,纤手竟然五指徐收。
“妞妞,珍珠。”张家全感情地低唤,伸手抹上海秀的眼皮:“不要怪我,你我各有目标,各为自己的目标奋斗献身,这是命定了的结果。”
海秀的手指,慢慢地抓紧他的手。
“我会把你们暂时安葬在这里,会通知官府来运送你们的灵骸返京。我深信,你们的皇帝会用郡主的隆重葬礼来追赠你的荣耀。再见,珍珠姑娘。”
他放了海秀仍有些许温暖的手,吃力地挺身站起。
几位老人家都来了,一抹斜阳洒落在尸体上,尸体的神态十分平静安祥,没有一般死人那种可怕的表情。
死得心安的人,遗骸脸上的神情就是这样的。
“他怎么啦?”飞虹剑客遥指着纽钴禄和卓问。
屋前,纽钴禄和卓仍然保持先前的姿态,屹立如山,丝纹不动。
“他兵解了。”张家全说:“我比他幸运,走由于我善于运用刚柔交替的要诀。而他,却孢有必死的决心,以全力和我拼搏。无量神罡以绵绵不绝的至刚劲道出击见长,碰上时刚时柔修为相差有限的对手,就后劲难继了,这是致命的缺点。”
兵解,玄门力士的意思,就是借对方的兵刃结束自己的生命,也就是死亡。
据说,兵解是凡劫之一,死后可以投生再修炼。如果自杀,就形神俱灭了。修道人最重视度劫,兵解归天是颇为光荣的事,并不容易,很难把握劫期,并不是随随便便让人一刀捅死也叫兵解的。
“他怎能站立不倒的?怎么可能?”
姑娘一听大感困惑,根本不信一个人死了还能站立。
练武技的人必定明白,要摆平对方,就必须把对方的重心弄乱才有机可乘。
练功时讲求马步沉实,也就是要求重心稳定,说穿了就不算奇奥。
双力交手,重心愈低,马步愈沉稳,人一站直,倒的机会增加十倍。
死了全身僵硬有如竖木,放手即倒。
“这牵涉到灵异迷信,很难解释清楚。”行空天马不愿与女儿解释:“家全,你去把他先移入屋中。今晚,咱们得在此地住一宵。”
“我去。”金鹰自告奋勇。
“你不能去。”四海潜龙拉住了金鹰,摇摇头不扣解释,拍拍张家全的肩膀示意。
姑娘本来想反对,怎能要脱力而受伤的人去?但看到三位老前辈脸上郑重严肃的神色,也就不敢多说。
张家全移动沉重的脚步,向屋前走去。
“大明果真走气数巳尽。”神笔秀士叹息一声说:“鞑子还有不少这种人才,而我们却多的是魔爪天尊这种二三其德的货色。诸位,今后我们将有一段,极为漫长的黑暗道路要走
远远地,他们看到张家全站在纽钴禄和卓的尸体前,逗留了片刻,最后摘下对方的剑,双手搭上了对方的双肩,面对面吹了一口长气,尸体缓缓地倒入他怀中。
“这里的事,算是结束了。”神笔秀士如释重负地叹息一声:“今晚就在此地歇息一宵,咱们先把这六具体体放置在屋内,以免被猛兽拖走了。”
***
张家全的伤势,在他来说算不了什么,他本来全身都是伤疤,再加几条算不了一回事。
房中燃起火堆,姑娘亲自陪他,一块门板搁在火堆旁做床,以便晚上照料,不理会他的抗议,硬把他当成病人。
“你给我乖乖听话躺好。”姑娘强迫他躺好,替他掖好盖在身上的豹皮:“你是我的病人,一切都得听我的。咦!你这把东西孢在怀里,是何用意?”
那是他的反护腰,里面还有九把飞刀。枕下,另搁着他藏在靴统内的七首。
“在山野里抱着你睡习惯啦,怀里空空反而像少了些什么,今晚你有自己的床啦I”他笑嘻嘻地说。
“不许说怪话;”姑娘羞红着脸拧拧他的鼻尖:“皮厚!我知道你的鬼心眼在想些什么
“唷!你远知道我想些……”
“小凤,妞妞,不错吧?”
“咦!那来的那么浓的醋味呀?”
“你……哎呀……”
姑娘冷不防被他一把抱住,猛然翻跌入床后,不由自主地惊叫,以为他恶作剧不老实。
同一刹那,感到阴寒澈骨。
同一瞬间,觉得他挺身快速地滚落床下,然后是利器破风的锐啸入耳,和一声豹吼动魄惊心。
姑娘大吃一惊,一跃而起。
火光摇曳,阴风四散。没有门的房门口,站着僵尸般的纽钴禄和卓,双手箕张像猛兽般要抓人而噬。
九把飞刀,分别贯入纽钴禄和卓的胸腹要害部份,那把匕首奇准地贯入咽喉阻绝呼吸。
张家全站在火堆的这一边,也像大豹般准备扑上。
纽钴禄和卓身躯晃了晃,砰一声向后直挺挺地倒下了。
“这……这是怎么一……一回事?尸变?”姑娘大惊失色,嗓音走了样。
“这次,他真的死了。”张家全撤去戒备站起:“当我检查尸体时,便感到有点异样,但又说不出所以然,只知道心悸难安。他是假死,这在修道人来说,修至某种境界,或者服用药物,就可以假死逃避灾难。
因为是我杀他的,所以找爹要我去看;小时候,我碰上两次猛兽装死的事故,几乎丧身在虎的装死反噬下。”
“我的天!好可怕。”姑娘拍拍酥胸,余悸犹在。
“现在,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张家全向尸体走去。
山林中,传来惊心动魄的枭啼兽吼,但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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