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文说,她走后,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她了,他一遍遍回想这8年来,她为他所做的一切,越来越觉得内疚,于是后来他就主动去找她了。他的前妻一个人住在单位宿舍里,他去找她的时候,她正在宿舍里給他织围巾,看见他来,也不激动,就说,离婚前会把围巾织好,也就两三天功夫,很快的。……好奇怪啊,李继文说,他就是在那时候发现自己爱上她的,他说当时他坐在她对面,都站不起来了,他向来都是油嘴滑舌的,但那次,在她面前,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过了很久,他才走过去坐到她身边,接着……!”说到这里,强薇深吸了气,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终于亲她啦!然后,他轻声问她,这是我第一次来你的宿舍,请问电灯开关在哪里?……哈!”
司徒云康可以感受到,年轻的强薇在听完这段往事时的心情。不管是什么人,只要一旦把他放到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里,这个人就会骤然焕发出人性的光辉,就像五光十色的灯光打在一个普通人身上,会让他变得出众美丽一样,你会不知不觉被故事中的他所吸引,从而身不由己地对这个人产生好感。他想,当年听完这个故事的时候,年幼的强薇会不会像今天一样绽开明媚的笑容?继而,会不会安慰他?甚至还拉拉他的衣角。而这个美丽小女孩的一举一动,对那个沉溺在欲望中不能自拔的男人来说,又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后来呢?”司徒云康一边问,一边欣赏着她的笑,他们相遇以来,她很少笑得那么灿烂。
“后来,他们当然就成了真正的夫妻喽,照李继文的说法,他们的感情一直很好,直到我妈的介入。”就像看见苍蝇飞过,强薇微微皱了下眉,“我妈是25年前认识李继文的,那时候,李继文已经结婚12年了。他说他心太野,跟他太太好好过了4年后,就有点厌了,所以一有机会,他就越了轨。他碰到我妈后,一下子就被她吸引了,他说我妈当年就像跺带刺的玫瑰,給他一种很新鲜的感觉。”强薇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哼”,“我觉得,李继文是我妈这辈子唯一在乎的人,但李继文当时根本就没想过要跟他前妻离婚,跟我妈结婚,他自己也承认,他只把我妈当情人,他还说我妈身上的有些东西,他很不喜欢。我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李继文的前妻好像是自杀的吧?”司徒云康道。
“嗯,是的,大概是在11年前吧,”强薇仰头想了想,道,“应该是1997年。”
“这个时间,你是怎么知道的?”司徒云康起身想去倒水,强薇立刻接过了他手里的茶杯。
“是李继文告诉我的,再说在这前一年,也就是1996年,我爸爸去世了,所以我能记得这时间。”强薇給他端来了热茶。
“他太太为什么要自杀?”
“我不清楚。他一直跟我说他不知道,但我觉得,他是知道一点原因的,就算真的不知道,也猜到了一些。”强薇神情严肃地重新在他对面坐下。
“他跟你提起过什么?”
“他说他太太没留下遗书,警察只是在树下面发现了她的外套和包,她的包里放着一本叫《婴儿服装针织大全》的书,好像是这个书名。警察说,那是他太太去世当天在书店买的,因为书里面夹着发票。书店的营业员也记得她,都说她看上去很开心,营业员还问她几个月了呢,她说她怀孕8个月了。”
“《婴儿服针织大全》?是她自杀当天买的?”
“嗯。她还对营业员说,她想织毛衣給新生的宝宝。李继文说,他太太是个很开朗的人,平时最爱说笑话,随便说句话就能把他逗得前仰后合的……唉,也对啊,要不是她有这样的性格,最开始的那8年她怎么熬啊。”
说的对。一个准备为新生儿织毛衣的母亲不太可能会选择自杀。但警方为什么最后会作出她自杀的判断?这种判断的依据是什么?
“李继文对他太太的死怎么看?”司徒云康问强薇,他现在有种感觉,眼前的这个女孩,对李继文来说,绝非普通的“性侵犯”对象,就某种程度而言,他可能真的把她当作自己的知心朋友,他跟她说过很多体己话。
“李继文不相信她是自杀,因为她一直在盼望孩子的出生,她还跟他说过,有了这个孩子,哪怕以后他们两人分开了,她也不会觉得遗憾了。”强薇叹了口气,“李继文后来去过那家书店好几次,那个书店的营业员被他缠得没办法,后来向他透露了一个信息。他说,她离开书店的时候,他也正好走出书店到对马路去买香烟,等他买完香烟,看见她站在烟店门口,他就随口问了她一句,你干嘛站在在这里?她说她在等人。”
“后来呢?”
“那个营业员回店里去了,后来发生什么,他就不知道了。”强薇站起身,从冰箱里拿了瓶冰的矿泉水出来,給自己倒上一杯,等她再度坐下后,她说,“其实在他太太死后,李继文也曾经被警方调查过,他们发现他作风不好,有好些关于他跟女同事的风言风语,但可能是因为后来没找到什么特别的证据吧,最后就说他太太自杀的了。”
“可是,就这么判断他太太自杀,好像证据不足啊。”司徒云康道。
“但是,除了她自己,还有谁能把她吊上去呢?她是上吊死的。李继文说,警方也就是考虑到这个才判断她是自杀的。”
确实,如果是上吊,就不太可能存在意外了,如果不是被谋杀的话,那很可能是自杀。
“当时你妈跟李继文还有关系吗?”他忽然想到了凌素芬。
“她?我不知道。不过那时候,我妈是一个人,我爸在1996年去世了。”强薇的声音低了下来,她轻声说,“我好想我爸爸,我爸爸是个好人,以前经常买好吃的給我,还給我讲故事……我想,要不是那天晚上我妈跟他吵架,他不会喝醉酒还跑出去开车的。我爸平时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司徒云康望着强薇脸上哀伤的表情,不由地有点于心不忍,他很想走过去搂搂她的肩,轻声对她说,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不好意思,我越说越偏了。”她抬头朝他抱歉地笑了笑。
“没关系,我觉得很有意思。继续继续。”司徒云康爽朗地笑着,朝椅背上一靠,问道,“这么说来,李继文到最后还是不知道他太太自杀的原因?”
她望着他手里的茶杯,说道:
“以前他没说过原因,但是一年多前,有一次他对我说,可能是他当年说错了一句话才导致了他前妻的死亡。……他说,他前妻去世后,他一直觉得特别孤独,还曾经选择过自杀,但没死成。”
“哈!没想到李继文还会为一个女人自杀。”司徒云康打趣道,他有点怀疑这是李继文为了博取美人的同情,故意放的烟幕弹。
她望着他手里的茶杯,说道:
“以前他没说过原因,但是一年多前,有一次他对我说,可能是他当年说错了一句话才导致了他前妻的死亡。……他说,他前妻去世后,他一直觉得特别孤独,还曾经选择过自杀,但没死成。”
“哈!没想到李继文还会为一个女人自杀。”司徒云康打趣道,他有点怀疑这是李继文为了博取美人的同情,故意放的烟幕弹。
但强薇听到他这句话却轻轻皱了下眉。
“哦,他的确自杀过,要不是一个过路的厨师救了他,他真的可能就死了。这事我后来还问过我妈,她也证实了,她为这事特别恼火。不过……”强薇望着前方,似乎陷入了回忆,“他跟我说这事的时候,有点像在说假话,因为他在笑,眼睛还看着别的地方,我觉得他好像不是在跟我说话。但是,我相信他。”
她说的最后那四个字,让司徒云康印象深刻,这令他接下去的提问几乎脱口而出。
“强薇,你恨不恨李继文?”他问道。
她瞥了他一眼。
“其实我更恨我妈,对他,我当然也恨……但是,我该怎么说呢?我自己也不清楚……因为他有时候对我很好,他教我很多东西,他说话也很有意思……我是说,如果没有那些事的话,我会很愿意跟他在一起……”她为自己没有坚决地对这个人表达恨意感到羞愧,“我……我也许太没原则了,但我对他的感觉,真的不是一个‘恨’字能够解释的。他有时候真的对我很好,他对我,有时候有种……嗯……朋友的感觉,他也理解我对我爸爸的感情。他曾经带我去扫过我爸的墓,就我们两人。我妈没去,她要打牌。在回来的路上,他跟我说了很多我爸爸的往事,他说我爸爸是个好人,他说他自己虽然是个坏人,但不是最坏的那个。”
她又展颜一笑,但一接触到司徒云康的目光,马上又收住了笑。
“他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是个坏人,有一半的时间,他是我的朋友。”她望着他,双手绞在了一起,焦虑再次显现在她眼里,“我说的是真心话,如果你要因此看不起我,我也没意见。”她道。
司徒云康微微一笑。
“小薇,我能这么叫你吗?”
“嗯。”她点点头,眼睛却看着地下。
“小薇,谢谢你跟我说真心话,我喜欢听你说真话。”他有点想握住她的手,但他忍住了,“我知道你在那个家里一定觉得很孤独。对不对?”他柔声问道。
“我是跟他有了……那些事后才感到孤独的,我觉得……我跟别人不一样了,”她抬眼眼睛,看看他,又马上把目光移开,“我妈根本不管我,但是……他却很关心我,不管是我的学习还是我的生活。我小时候……嗯,不太懂那些女性方面的生理知识,是他跟我说的,他很耐心地画图跟我说。我发誓,他说这些的时候,一点都不像要……对我怎么样。真的。”
“嗯,我明白。”司徒云康点点头。
他的态度給了她些许鼓励,她继续说道:
“他经常給我买衣服,教我怎么打扮,給我零用钱,还教我理财常识,教我怎么存银行。我有时候也会把学校里发生的事告诉他,他会从头听到尾,还給我作分析……我念初一的时候,班级里有个女生欺负我,因为我跟她穿了一样的裙子,她很生气,说我抢她的风头,还打了我,班主任包庇她,因为她是班级的学习委员,成绩最好,而我呢,只能算中下,你知道的,在中学,学习成绩可以决定你在班级里的地位……”她的目光越过阳台投向对面自己家的盥洗室窗口,“我本来想忍一忍算了,根本没想到第二天他会自己跑到学校去找校长,他很会说话,校长说不过他,后来那个女生还給我道歉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那种感觉,通常,在大人眼里,小孩的事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我妈只会说,‘不要多想’,或者,‘你自己也有错’,但是,在他那里,我觉得,他把我的事放在了第一位,他重视我说的每句话,我的每个要求他都会满足,我的每个问题他都会用心回答,无论是他做的事,说的话,都让我觉得他没把我当孩子,我们是平等的。”
司徒云康想,不知道李继文所作的这一切是真的出于对她的关心,还是只是想在她身上套上一根看不见的锁链。他对她好,她当然下不了决心离开他,也下不了狠心去告他了。
“……他自己也说,‘你跟我,站在同一个台阶上,你可能随时都想把我推下去,但我只会扶你向上走,’……我,我只是想说,他不是每次看到我,都想那样的。当然,我也恨他,是他毁了我,有时候我觉得我在别人面前很贱,只有在他身边才是个宝贝……但有时候,我又觉得,是他造就了我,这种感觉很矛盾……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低声诉说着,眼睛左右躲闪着,蓦然,她抬起头大声说道,“啊,你刚刚问我的好像是他为什么要留遗产給思慧的事!瞧我,都说到哪儿去了!”
“没事,我们随便聊聊。”司徒云康道。
“其实他也没具体说理由但他跟我提过他说如果他死了,他会认思慧为干女儿并且給她留笔钱。”她迫不及待地重新开始一个新的话题,并且语速极快,没任何停顿,“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在我的印象里他见过思慧没几次。他说他欠思慧一个人情这一辈子都还不了。他还让我不要告诉思慧他说他怕思慧知道到时候她拒绝。”
“他欠思慧一个人情?他有没有具体说是什么事?”司徒云康及时截住了她的话头。
“我问了,但他说,他不想说。”
很有意思,司徒云康想,李继文对她很诚实,当他不想说的时候,他不是岔开话题或者保持沉默,而是直截了当地说,“我不想说”。很有意思。
“那你知道,他会給你钱吗?”他问道。
“我知道,虽然他没明说。但我知道。”强薇停顿片刻后说,“他叫我妈塑料花,他说,他不希望我变成我妈那样的塑料花,但鲜花是需要供养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就猜,他会給我留下钱的。”
“你有没有把李继文跟你说的这些告诉钟思慧和陈奇?”
她摇摇头,“我没说,因为那只是我的猜想。”她解释道。
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接了电话。
“喂,是思慧吗?……你不来啦?为什么?……”她的声音骤然变得焦急起来,“你妈妈要紧吗?……医生怎么说?……好的好的,我马上过来……没关系,你别急,你妈妈不会有事的,我马上来……你在家吗?……好的,好的。”
她挂了电话,急急对司徒云康说:“思慧来不了了,她妈妈不舒服,又吐了。”
“她妈妈得病了?”
“乳腺癌,前阵子才开的刀,但医生说,她手术做得太晚了,情况不好。昨天思慧陪她妈妈去医院拿复查的单子,医生说,她妈妈的卵巢里又冒出了一个瘤子。(W-R-S-H-U)思慧刚刚要出门的时候,她又吐了。”说话间,强薇已经迅速把她的小挎包整理好,背上了肩,她道,“司徒律师,我现在得去看她,她也住在这附近……如果你要见她,要不你跟我一起?”
“好。我陪你去看她。”司徒云康马上说,他也拎起了他的公文包,走到门边的时候,他对她说,“小薇,以后叫我云康吧,你叫我司徒律师,我觉得太见外了。”
“那好吧。云康。”她朝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