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亨安静地走到她身后,手里端了两杯红酒,递给她一杯,也随意地站在一边,望着同一个方向。
“你在等人?”李元亨突然问。
王笑笑愣了一下,问:“我等什么人?”
李元亨笑了,说:“我的意思是,你的样子象在等人,象——象望夫石。”
王笑笑似乎被逗乐了,说:“是啊,望夫呢,狠心的夫君一去不复返,何时归家园啊。”
李元亨说:“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啊。”
“呸,我夫君我都还没见过,你就咒他死啊。”
一辆黑色房车从马路上缓缓驶入这楼来,李元亨和王笑笑都看到了,两人都默默注视着房车驶入停车场,倒车,停下,两边门打开,一左一右下来一男一女。
王笑笑突然觉得空气中有些刻意的尴尬,想说点什么,“元亨,你看下边,黑夜里驶入一辆黑色的车,下来一位黑衣男人和一位绿衣女人,呵呵,你会觉得不协调么?如果小燕也穿一件黑长裙,那就是协调的整体了。”
“我不这么认为,你不觉得黑布上描黑色是徒劳多余的么?一抹绿色恰恰令这块黑布显出新鲜和活力来,正如——”李元亨发现王笑笑正是穿了一件黑色长裙,“正如你穿了一件黑长裙,奇#書*网收集整理而你别的胸花是翡翠绿,为什么你没有别一根黑木炭呢,呵呵。”
王笑笑扑一声笑了,说:“有别木炭的么,不过,请你男士的眼光看来,我别这个胸花好看么?”
李元亨似乎有心与她过不去,似笑非笑地说:“你刚才看黑夜里的黑房车走下来黑男人和绿女人,你现在身上的黑裙配绿胸花正是楼下那一幕的缩影,如果你觉得楼下那幕画面好看,那么缩影也就好看——哦——我是认为好看的。”
王笑笑有些无趣,站起来说:“失陪,我去洗个手。”她来到洗手间,对着镜子审视自己,审视身上的裙子,胸前的水泥柱子在慢慢膨胀。她恶狠狠地看着胸口上的翡翠胸花,突然伸手扯了下来,紧紧捏在手里,这一刻,她只想把它捏成碎片,捏成粉末,灰飞烟灭。
“表姐,你果然躲在这儿呢,我们到处找你,”王瑛象一只快乐的鸟儿突然飞了进来,“咦?你好象神色不太好,怎么啦?”
王笑笑勉强挤出微笑说:“刚才抽了半根臭雪茄,弄得我晕晕的,想吐。”
“表姐,快出去,要切蛋糕了,罗贞姐让我到洗手间找你,说你准在这儿,哈哈哈,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王笑笑随口问着,一边对镜子整理一下发际的几根乱发。
“她说,一坨屎能在哪儿呢?哈哈哈,真恶心哦,亏她对着蛋糕还能想到这个。”
“她当然能想得到,她又不是屎,”王笑笑说。
“哦——那你还真承认自己是屎啊。”
“滚。”
切完蛋糕,按惯例,罗贞掀开大厅一角的钢琴布,表演者当然是李元亨,他弹得一手好琴,音乐系毕业的嘛,只是很少人知道,他的专业其实是二胡,这年代,没有人会对悲悲凄凄的《江河水》感兴趣了,那承载了百年的绵长忧愁的确不适合这里堂皇晶莹的装饰,如诉如泣的曲子也缠不住这群衣香鬓影的红男绿女。
“我要和元亨哥合奏,”王瑛突然跳出来,自告奋勇的脸上洋溢的绯红。
“好啊好啊,欢迎我们的未来音乐才女瑛子与过气音乐老票友李元亨合奏——瑛子,你想弹什么?“罗贞说。
“小夜曲。”
“啊?夜曲啊,听了会让人发困的么?”罗贞打趣说。
“不会不会,”王瑛很认真地看着她说:“很浪漫的,是不是,元亨哥。”
李元亨笑笑,走到钢琴前坐了下来,挪出一半位置留给她,王瑛蛮不在乎地一屁股坐下,紧紧挨着他。
曲子如涓流,滴滴嗒嗒洒落在每个人的耳朵里。王笑笑突然觉得手心有些隐痛,低头一看,竟然有些血丝渗出来,是刚才想捏碎胸花时被刺到了。奇 …書∧ 網突然一张洁白的纸巾悄悄伸了过来,她愕然抬头,周国荣对她微微点头,于是她迅速接过纸巾,按在伤口上,紧紧攥着。
一曲已终,两人初次合奏竟然意外的合拍,李元亨拍拍王瑛脑袋欣赏地说:“不错啊,大有进步,天天在家练么?”
罗贞走过来,拉起她说:“瑛子,会一曲就好了啊,别会太多了,你是学美术的,再加上一手好琴,岂不色艺双全?你知道这样的女孩子会招什么男人么?”
“什么男人?”
“老男人,老男人都叮这种鸡蛋的缝,不信你问问这屋子的老男人是不是啊?”
大家善意地笑起来,罗贞却不领善意,说:“你看,他们都笑得不怀好意呢。”
有人突然嚷:“干脆让你家元亨收了做二房吧,省得你操这份心。”
罗贞一愣,亏她见惯交际场合,马上回敬:“这是让我当老佛爷呢,家里天天供两戏子,哈哈哈——走,瑛子,别理他们。”
这之后,便是牌局的开张,有些需要早回的客人陆续告辞,郑小燕也走过来对罗贞说:“我们先回去了,家里小孩交给保姆不太放心,怕是不肯睡觉。”
罗贞知道她从不打麻将,也不勉强,那边牌友们催得紧,便与她拉拉手,说:“那好,改天我找你喝茶啊,老周,开车小心,你这娇妻的身子骨脆,别震坏了。”
“没事,周医生不就是专门修理人体的么,”旁边一人插口。
王笑笑当然也留下来打牌,她是罗贞的铁牌友,王瑛要告辞,她明天还有课,罗贞让李元亨送她,临走还拉着王瑛咬了一会耳朵,李元亨没注意到她的一脸坏笑。
王瑛一路上静静坐着,一言不发,李元亨觉得奇怪,这孩子一向活泼多动,吱喳不停,便问:“瑛子,你怎么啦,不舒服?”
王瑛只是摇头。
“瑛子,你的琴艺大有长进哦,天天练吧。”
“我只会这一曲。”
“一曲练得熟,也很不错啊,有空我借你些曲谱吧,我在谱子上作了注释的,你练起来会更容易。”
“不了,一曲就够了,”王瑛落落不欢地说。
李元亨奇怪了,转头看看她,不解地笑笑,摇摇头,转而专注开车,小女孩的心态他不懂,这年龄的女孩是容易为许多莫名其妙的理由伤感的。
“你不问我为什么吗?”王瑛说。
“哦,那为什么呢?”
“因为我就想和你合奏,所以,会一曲就好了,”王瑛说完,把身子往座位里缩了缩,仿佛完成了使命的气球,一下子泄光了所有勇气。
李元亨脑袋嗡了一下,车子跟着晃起来,他赶紧扶正方向盘,脑子里紧张思索着应该说什么,这种暗示性的话他怎么能听不出来呢?
“瑛子,你多大了?”他终于调整好了心态,将自己放置于长辈的身份,只有摆正了身份,口气才能平和起来。
“成年了,”王瑛有些气恼他的这种口气。
“嗬嗬,看出来了,瑛子的确是大姑娘了,”李元亨故作轻松,“那么——那么,”他还真找不出如何继续下去话题,“那么,哦——你家到了,我就不开进去了吧。”汽车在小区门口停住。
瑛子坐着一动不动,目光迎向他,问:“元亨哥,如果你一定会出轨,你会选择我么?”
李元亨很严肃地看着她说:“晚了,快上去睡觉吧。”
“你为什么不下面回答我?我很丑?你看不上?或者你现在不敢回答,因为你也吃不准是不是?”
李元亨明白到今晚她是必须要知道答案了,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势,于是说:“瑛子,你不丑,也不是我吃不准,而是我不能,也不会,我为什么要出轨呢?你觉得我和你罗贞姐合不来么?”
“可是,男人出轨也不一定是因为和老婆合不来啊?”
“看你这个小屁孩子,还一套一套的,呵呵,好好上学,别胡思乱想,今天的话当你没说过,你元亨哥没有吃不准的事情,因为我很了解自己,你也要学着了解自己,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什么是适合你去做的,什么是不适合的。”
王瑛死死盯着他,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或者想用凌利的目光去逼供,盯了许久,突然她放声大笑起来,直笑得李元亨莫名其妙,一头雾水。
王瑛举起一直紧紧抓在手里的电话,放到耳边说:“罗贞姐,我完成任务了,你都听见了吧,你老公是不会出轨的啦,他了解自己,哈哈哈。”说完朝李元亨调皮地眨眨眼,拉开车门逃似的跑走。只丢下目瞪口呆的李元亨还没转醒过来。
李元亨有些恼火,为这事,他回家一晚上没有好脸色,罗贞倒是满心欢喜和得意,看着李元亨恼恼怒怒的样子也觉得特别可亲可爱,睡觉的时候,极尽温柔挑逗,李元亨当然不是木头人,在罗贞不遗余力的舌头游走之下,忍不住暂时抛开个人恩怨,翻身上马,急风骤雨,摧花扫叶,罗贞配合着尽量迎合,酝酿着山崩地裂一刻的到来。
阵阵春潮不断叠加,罗贞慢慢已陷入痴迷状态,她突然腰身急挺,不顾一切将李元亨掀翻,一把坐起跨到他身上,这是每次顶峰将临时她必须应用的体位,李元亨说她潜意识有征服欲,不管是否,只有在这体位上她能完全掌握主动,令自己快速奔上巅峰。
意外的是,就在这一翻身的短短两秒时间里,李元亨竟然迅速疲软,再也无力挺进大别山了。罗贞不甘心不气馁,如疯似痴般埋下头去,拼命想唤回李元亨那兵败如山倒的激情。
一切都是徒劳,骤雨急停,只余阵阵残风在罗贞耳边呜咽,她失神地望着天花板,无助地任凭退潮的海水将她身上最后一片海藻卷走,卷进遥远深遽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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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1
一条短信息突然刺耳在叫起来。
郑小燕正坐在卧室的摇椅上捧读着一本泛黄的老书,台湾四公子之一沈君山的《浮生三记》,字行间里挥洒的民国公子特有的浮世脱俗,锦衣玉食之余的逐雅觅情,让郑小燕仿佛飘进了那个时代,象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躲在门缝里窥探着房间内的古音雅韵。
这一声电话响,将她从民国的门缝里拉了回来。
“19主题:人间四月天,浮生日日闲。两点,我接你。”
郑小燕看着,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念头闪出,李元亨仿佛有一双无时不在的眼睛在盯着她,总是能在恰当的时间里恰巧地逢迎她的心境。这是灵犀?还是默契?又或者仅仅是巧合。
她不太能接受巧合的说法,她相信因缘说,她认为,一个小小的地球,竟然有这么多灵长类动物挤在一起,有时擦肩,有时碰头,冥冥中一定有什么力量在指挥着这一切的偶然。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出来,这股力量出于什么目的去指挥这些灵长动物们的擦肩和碰头呢?
“都四月了,元亨,我们交往多久了?”在车上,郑小燕还没有从她的哲学思考里缓过劲来。
“认识吗?怎么也五年了吧。”
“不是指这个,我是说你引诱我开始算的。”
“嗯,”李元亨想了想说:“好象才一个多月。”
“四十三天,今天是第四十三天,元亨。”
李元亨望望她,笑了,“女人细心,我想的是今天已经
第十九回了,悲观的角度来说,只剩下四十六回,那就是,见一回少一回了。”
“即使我们没有约定的六十五回,也始终会有最后的那一回啊,我只是不想自己突然面对最后的一回,”郑小燕淡然地说。
李元亨赞同她的看法,仍有些不甘心地说:“不如这样吧,你的六十五回,是根据今年我三十五岁,你三十岁加起来的,如果今年没有完成六十五回,那么就要到明年,而明年我们各长一岁,是不是可以加多两回?”
郑小燕扑滋一乐,脸上泛起红晕,“即使这样,到了明年,你会将最后一回留到后年么?即使你可以这么做,为了后年再增加两回,那么,我们在后年的整年里,只能在一起三次,一年才三次,哦不不,依你的逻辑,还要留一回下一年,那就是只有两次,半年一次,你可以么?”
李元亨哈哈乐起来,“这可就是天天饿着肚子等包子啊,不过有希望的人生总比死了心的人生要有趣得多。”
“可是你想过没有?我们一旦陷入这样的希望怪圈里,谁也不敢先去提出一年里的
第三回,因为那意味着是结局,这会让我们很痛苦,又担心伤害了对方,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一方突然死去,反而解脱了双方。”
李元亨看了她一眼,拍拍方向盘说:“小燕啊,你总是这么清醒地做一件浪漫的事情么?”
郑小燕望着车窗外飞逝的风景,想了会才说:“元亨,如果你是一只孔雀,被关起了动物园的笼子,过上了定时喂食的生活,你就永远回不去森林里了,就算偶尔走出笼子为观众表演开屏,你也始终是在动物园里,开屏表演是很快乐的,是笼子里的时候最向往的一件事情,如果有一天,孔雀异想天开要跳出动物园去街上开屏,结局会是什么呢?”
“被抓回动物园?”
郑小燕点头笑道:“也可能被不怀好意的人抱回家燉了吃掉呢,岂不送了小命?”
“有人可是说,为了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呢。”
“自由是什么?回到森林里整天低头觅食,无瑕开屏直至羽毛脱落,是自由么?”
“那你觉得自由是什么呢?”
“自由是心灵的向往,这是进了笼子的孔雀才能真正体会到的,因为在笼子里它每天都期盼着开屏表演,所以每一次的表演都会令它很快乐,很投入,再回到笼子里的日子也就没那么苦闷了,既可以回味开屏的满足,也可以向往下一次开屏的快乐。”
李元亨默默想着她的话,车子到了一处温泉度假村,非假日里,客人稀少,他们走进了预订的浴间。
“孔雀女王,”李元亨张开双手,单膝跪下,作了个恭请的手势,“请宽衣吧。”
“要女王亲自动手么?”郑小燕傲慢地仰着头说。
“当然,就由小生代劳吧,”说罢站起来一把抱起她。
“什么小生,你是奴才,女王的奴才,”郑小燕在他肩膀上蹬着双脚抗议。
带着淡淡硫磺味的温泉从墙上一个石雕鱼嘴里汩汩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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