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真的看见过。据他说,那日他去湖上采风,却逢大霉,本想让船家摆渡回岸,却见有个人影在对面的船上,定晴去看,发觉是名年轻女子。在她的船即将远去时,蓦然回眸,虽是惊鸿一瞥,却让胤平惊讶得说不出来话,只因那女子居然与我长得一模一样。”
若林道:“或许在胤平心目中,仙子的模样本就与夫人如出一辙,也就难免在那雾湖之上惊见洛神了。”
纤美的十指提壶斟茶,桑茵说道:“若林说笑了,其实我本就有个孪生姊妹,可惜自幼失散。故当胤平提及看见与我极像之人时,我即刻赶到太湖,与他一同在附近打听了整整三天。却依然杳无音信。胤平称他绝没看走眼,想必我那妹妹确实到过苏州。”
从桑茵的叙述中,若林得知,她出生在苏州近郊的一个小村。早在她姐妹二人四五岁时,有一日清晨醒来,家人惊觉小女儿的床上竟空空如也,而窗台边则留下了几只狐狸的脚印。
邻里们均断定,是山里的狐狸叼走了孩子。自那日起,桑茵的父亲便天天上山寻找,不料祸不单行,一日大雨滑坡,他不慎坠下山头,肋骨尽断,在家中挣扎了一宿,仍旧回天乏术。可怜桑茵的母亲未解失女之愁,丧夫之痛却又接踵而至,她日夜以泪洗面,抑郁成疾,不久便也撒手人寰。
“之后,我身染风寒,因无钱医治而终日咳喘不休,本以为就快追随爹娘而去,幸得被师父所救。他带我来到水榭,根治了我的痨病,并教我识别草药,通晓医术。”桑茵顿了顿,接着说,“这么多年来,我也曾四处打探妹妹的下落,但始终不见任何眉目,要不是胤平说起那湖上之人,想必我也就快放弃。”
“夫人妙手回春,堪称江南名医,认得你的人数不胜数。孪生姊妹外貌大多十分酷似,倘若令妹在苏州久留,也必会有人认出她来。”安慰了几句,若林又想起桑茵先前说到的重要之事,便问:“对了,夫人说有几样重要物品需我保管,不知是什么东西?”
浓密的眼睫覆上桑茵的双目,她深吸一口气,像做了个重大的决定,跟着从袖中小心取出一个精致的木匣,递给若林。
“这匣内装有一本手札及一只玉鼎,鼎内装的,便是传说中可使人死而复生的‘浴火凤凰’。”
若林握着木匣的手不禁一颤,惊讶道:“‘浴火凤凰’怎会在夫人这里?”
桑茵轻叹:“此事说来话长,匣内的两样东西都是余夫人的遗物,她在手札中详尽记叙了‘浴火凤凰’的用药方法,并把当年蜀地僵尸肆虐的前因后果及何以来到苏州,又怎会把木匣交我保管的原因皆写在其中。无人时,你可以慢慢翻看。”
若林知道桑茵所说的余夫人,正是红蝎的生母唐嫣青,他不解地问道:“如此说来,这木匣何等重要,夫人怎可将它托付于我?”
“知道这两样东西在我这里的,只有师父与弘静大师。现今,他二人均遭人毒手,我猜凶手就是冲着‘浴火凤凰’而来,如不将它尽早转移,若是有一天,我也……”
桑茵没有说下去,若林却已明白了她的苦衷。将木匣收入怀中,他说道:“夫人无须过虑,我定当恪守秘密,不今第三人再卷入其中。”
桑茵谢过若林,心中仍满怀歉意。
若林取出一块玉佩,说:“胤平与夫人喜结连理,只怪我囊中羞涩,不能送上厚礼。这块和田玉我本想抵押给先生,却因为凑不齐一百两,而遭他拒绝。夫人如不嫌弃,就收下,当是我送你和胤平的贺礼吧。”
桑茵推却了一番,但看若林执意要给,只得牧下。手中的玉佩由两条锦鲤相绕而成,意在表现相濡以沫,她收好玉佩,起身说:“我这次来见你,是瞒着胤平的,再不回去他必定要着急。多谢若林赐赠美玉,我们定会好好保存。”
又一番道谢后,桑茵随即向店外步去。阳光投来,她背影如画,竟渐渐模糊起来。
“梁夫人……”不经意地,若林唤了一声。
桑茵回头,“还有何事?”
经她一问,若林又想不起要说些什么,随口道:“哦,没什么。时辰尚早,路上行人不多,夫人回去时需多加小心。”
桑茵点头,接着转身离去,秀丽的身影在晨曦中愈发变淡,直至全无。
你们应已猜到花魅影便是桑茵失散多年的孪生妹妹,许多年后,当若林面对花魅影时,曾提起那天之事。他说,你姐姐要走时,我似乎意识到她要遭遇什么,只可惜我没能阻止。
太湖之上,洛神正在吟唱挽歌,为了苏州城中,最善良、最美丽的女子。
桑茵消失了,像一片湖上的朦胧水雾,天晴之后就魂飞魄散,无影无踪……十八、破解
第18章 破解
把画坊稍作收拾后,若林挂上歇业牌,关上店门,小心翼翼地取出木匣,打开。他手捧玉鼎,端详片刻,只觉一阵沁人心脾的芬芳渐渐渗入百骸,放下后,他接着翻阅手札,入目是几行俊秀小楷。
仅用一炷香的间,若林就粗略看完,他长叹了一口气,掩上手札,将之和玉鼎一同放入木匣,收回怀中。
出门后,若林有些神情恍惚,好似还沉浸在唐嫣青的记叙中,难以自拔。转入拐角时,他忽感脚下磕到了什么,低首一看,竟是方才送给桑茵的锦鲤玉佩。
“梁夫人?”
若林四下张望,一阵风钻入小巷,冷冷清清,除他一人外,再无别人。
户外明明已经一片晴朗,但身处置满冰块的卧房内,却一阵阴寒。
弘静大师贵为寒山寺住持,由于长年食斋,参禅悟经,加之室内摆放的冰块,两天过去,遗体并无太大腐变。
此刻,周忘杨正立于房内,面朝“叹墙”。
所有的出口,无论里外,均被泥土所封。一堵墙,两个面,要是都糊上了泥,门窗无法打开,那对师父与弘静大师施针死穴的人,又该如何进出?
周忘杨一抚“叹墙”,手到之处,墙面十分平坦,可见两面的泥都糊得极其均匀,若非两个人站在屋内和屋外一起操作,换作一个人,绝对没办法独自完成。
因为无论是先封哪一面,剩下的另一面,都必须穿过墙体去封,而这时门窗都已被堵死,进出又该从何谈起?
周忘杨情不自禁地轻轻一叹,备感无奈。
难不成在这“叹墙”之下,无论是谁都只有叹息的份?
无措之际,正逢红蝎提着装满冰块的水桶进到房内。弘静大师的遗体仍卧于榻上,床下撂了数只装有冰块的木盆,以确保房内温度不会上升。
红蝎把提来的冰块分批倒入木盆,侧首问:“四哥可有头绪?”
周忘杨没答她,走至榻前,端望下方的冰块。红蝎瞅他半天反应,提了水桶,正欲离开,就听周忘杨问:“这木盆内的冰本已化了一半,何以你重新倒入后,又凝结了起来?”
“哦,这是二哥购置冰块时,顺带讨了些硝石。这东西一旦溶入水中,就会大量吸热,使得水温骤降,从而结冰。”
周忘杨听后,转身走到案边,随手取来一只镇纸,对着木盆内的冰块凿击了几下,冰面即刻被凿出几个浅坑。
红蝎像是明白了他的意图,立即出外又提来半桶加有硝石的冰块,倾入木盆。过之不久,新倒进的冰块与盆中的相凝结,覆盖住了被凿出的浅坑,冰面再度变得平整。
眼见此景,周忘杨蓦然回首,紧盯后方的“叹墙”,他像在刹那间得知了答案,转瞬过后,那双凤目随即又黯淡了下去。
在这“叹墙”之上,果真有一扇隐形之门可供人进出,出入的机会只有一次,就是给予缔造者本身的。
“红蝎,去帮我把冰龙找来。”
周忘杨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的情绪。红蝎应了一声,接着跑出房去。
片刻过后,冰龙赶到西荷厅卧房,问:“小四,红蝎说你似乎有所发现,是不是找到了什么线索?”
冰龙身后,红蝎也跟着进了卧房,她步行速度不及成人,故而稍迟了些。
周忘杨抬眼,开口一句却不是去答冰龙,他道:“五妹,我与冰龙大哥有些要事商谈,你暂且回避一下,出去时,将西荷厅的门带上。”
红蝎闻言一怔.但仍退了出去。
卧房内的氛围同温度一样极为冰冷,半晌无人说话,最终还是由冰龙打破沉寂,他问:“小四,究竟出了什么事?”
“龙捕头。”
熟悉的称呼从周忘杨口中唤出,却显得如此生疏。冰龙望向他,目中竟带了一缕疲惫。想他龙飞扬十六岁起入六扇门当差;双十之年屡破奇案,名扬天下;而立时为护圣上朱杨铭,以一挡十,被刺客刺穿胸腑;到了四十,得御赐令牌,封为关中总捕头,官拜正四品。但面对眼前那人,仅是一个称呼上的变化,自己就已方寸大乱。
他知道了多少了呢?
冰龙在心中臆测。
周忘杨,果真是个厉害的角色。相识至今,他就如一片望不尽的瀚海,永远不知究竟蕴藏了多大的能量。
“你有何事要问?”定了定神,冰龙道。
周忘杨也不绕弯,开门见山问:“昨夜,在关雎书院碰见大哥时,你称到那里之前,曾先去了一趟义庄,发现王翠姑的肩头被剜去了一块内,可有此事?”
冰龙不答,片刻才道:“小四,‘w‘r‘s‘h‘u‘。‘c‘o‘m‘有话不妨直言。”
平静的目光渐渐变得深邃,周忘杨又问:“大哥有没有觉得奇怪?从水榭到寒山寺,不过半天的脚程,我那童儿前去报丧,已经一日一夜,为何还没带着寺僧赶来?”
冰龙仍没做声,周忘杨接着道:“水榭门外有棵松杉树,树龄近百,高约十五丈。我儿时曾爬到树上,本是游戏一场,却意外发现隐藏在树干上,能看清水榭内的所有人进出。昨日。我当众吩咐侍童前去寒山寺报丧。实则是让他爬上松杉,监视其他人的举动。恰巧他出门时,撞上了鄂虎,那厮进到西荷厅叫嚣时,也提及此事,更让在场众人以为小童已出门,去了寒山寺。
“傍晚,我与若林离开水榭,小童仍旧驻守在松杉之上,他身形较小,隐藏于树上不易被发现。下午时,我也曾拜托胤平,在水榭挂满灯笼,入夜时统统点亮。我对他说,是因为师父与弘静大师遭遇不测,事态依旧不明朗,为避免夜深路黑,再有人遭袭,所以要把整个宅院统统照亮。而这么做的真正原因,其实是为了让小童在夜里也能看清,何人离开了水榭。”
视线对面,冰龙的脸庞冷峻如霜,他突然开口:“于是,你便知道了,我是在昨日戌时才出的门?”
“不错。”周忘杨接话道,“关雎书院远在城西,义庄方向则与它南辕北辙。大哥抵达书院时,距离天黑还不足半个时辰,若是戌时才从水榭出门,又怎会赶得及去两个地方?”
凤目中似是燃烧着一团火焰,周忘杨继续说道:“然而,尽管你不曾抵达叉庄,却清楚地知道王翠姑肩上被剜去了内。之后,她的尸体被人操纵,赶尸到书院。又将你、我、若林三人带去后山,这一切,现在想来,你应早已知晓。至于你为何清楚此事,想必是与那幕后的赶尸人大有渊源。”
目中的烈火刹时熄灭,化作一潭望不到底的湖水,周忘杨低下头,“当年死于客栈大火中的人究竟是不是左梦霜?穆清素的真正身份又是什么?”
周忘杨一连两问,然而冰龙知道,这本就是一个问题,且发问人心中已有答案。
“你可有证据?”
反问,并不理直气壮,反而显得极其无奈。
周忘杨豁然抬头,素来平静的脸庞难得地挂上了焦急,“大哥办案二十载,应当知道个中轻重。倘若有人遭人要挟,迫于无奈为虎作伥。到头来又有多少可得善终?”他说着,步向“叹墙”,在被冰龙凿开的出口上,捻起些许泥土。
“所谓‘叹墙’,用的其实是一种简单却也高超的障眼法。当我师父与弘静大师均失去知觉后,那封墙之人就可着手施工。他先在房内,用观音土覆盖住整个墙面,包括所有门窗,弄平整后,再到房外封住外侧的墙体。”
感觉到背后的目光,周忘杨并未停顿,又道:“至于此人如何通过那堵密封的墙,到达房外,简单说,实际上是所有看到‘叹墙’的人,自己关闭了那扇门。出口一早就存在,但当墙体被击穿,众人进到屋内,发现里面的墙也被糊上后,就自行忽略了那扇原本存在的门。”
指向那个被冰龙所凿破的门洞,周忘杨说:“封墙人糊上卧房内的门窗后,就在墙体上开了一个能容他钻出去的洞,随后他清理了砖石,跨到房外,再以砖石砌好出口,最后用观音土将外墙的门、窗一同封闭,这中间当然也包括那个人为凿出的出口。”
周忘杨转身,看向床榻边的木盆,“就像这盆中加了硝石的冰块,可以覆盖掉原先的凿痕一样。墙被击穿之后,也能重新砌起,只是冰与冰相结,常人难以辨别新旧,但要是换作墙,则可一目了然,故而必须以泥土遮盖。这么一来,那扇通出‘叹墙’的‘门’就会消失无踪,这也就是为何‘叹墙’必定要用泥土封上两面的原因所在。”
视线上扬.面前的冰龙仍旧一言不发。
周忘杨跟着沉默了一会儿,片刻后道:“不过,封上开口后,还会留下一条尾巴,就是墙内侧的开口位置,并不能均匀地糊上泥土。所以……”
“所以,必须以原先的开口处,作为二度进入的位置,再次将墙打穿。这样一来,内墙唯一的痕迹就会被破坏得一干二净。”冰龙突然打断周忘杨的话,自行道,“而鼓动众人以门窗间的墙体为入口的人,则是我……”
“大哥……”周忘杨低道,“是何人要挟你?”
冰龙魁梧的身躯微震,仍旧问:“你可有证据?”
周忘杨缓缓摊开掌心,一块蜡染残片赫然入目。他说道:“此物出自湘西苗疆,众人之中,除了江霆曾去过那里,还有一人也有机会接触到,而那个人就是你。左梦霜籍贯湘西,拥有这类民族配饰本就平常不过,假设自你夫妻二人分离后,你就将她所用过的物品珍藏起来,这块蜡染就是其中之一。”
周忘杨猛地挥灭桌上的烛灯,房内顿时一片昏暗,他执起蜡染,铺于桌面,一道翠蓝色的荧光蓦然出现在布片上,细细打量,竟是一截手指的形状!
“这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