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处,鳗鱼在游荡。那该是一副怎样的景象啊……谁也没见过……巨大的,沸腾的鳗鱼团,尽情地跳着情爱的舞蹈。”
海烈波领着詹姆斯走过几个大缸,每个缸里只有一条鳗鱼,有的才几英寸,有的一英尺多,其中一条巨无霸足有三英尺长,像人的手臂一般粗。
“这些鳗鱼都是土生土长的,”海烈波说,“它们全部来自原产地,是马尾藻海域的鱼卵,孵化后才离开。”
海烈波朝詹姆斯转过身去:“你认不出它们,”他说,“最初小小的、透明的,像一片柳叶,在那个阶段,它们被称作‘片头’,就是这些‘片头’踏上了难以想象的征程,穿越险象环生的海洋,躲过无数的吞食者,向欧洲淡水区域进发,当它们到达时,长得有点接近鳗鱼了,可还不像这些大家伙。瞧这儿……”海烈波指着一个大缸,里面有许许多多微小透明的玩意儿,头大得与身体不成比例,眼睛像个黑色小针头,每条约两英寸。
“玻璃鳗鱼,”海烈波说,“像玻璃碎片似的。它们来到河口,就呆在那里,生长、变黑,直到长成小鳗鱼,才成千上万地游出来。噢,你该看看它们游进河里的情景,像潮水般喷涌而出,你可以把桶伸进水里,一桶一桶地捞上来。无数条鳗鱼沿着河道游啊游的,势不可挡,它们游进湖泊、溜进池塘,上帝,它们甚至会钻到潮湿的草堆里,呆在那里,一年年长大、增肥、变长,在沼泽里等待着,直到有一天,谁也不知是哪天,或为什么,它们得到了神秘的召唤,决定返回故乡,就浩浩荡荡出发了……回到河里,游进海洋,不远万里,直到抵达马尾藻海域,在故乡产卵,然后死去,尸体慢慢下沉,沉到漆黑的海底。”
海烈波难舍地离开那一大缸玻璃鳗鱼,朝詹姆斯转过身去,两眼仿佛在燃烧。
“你抓到过鳗鱼吗?”他说,“成年的鳗鱼?一条真正的大家伙?它们是了不起的动物,皮厚得可以做靴子。你试过宰杀鳗鱼吗?天哪,杀一条鳗鱼可不容易。它们出奇地强壮,又残酷无情。你把十条小鳗鱼放进一个缸里,第二天只有九条了,再过一天,八条,过不了几天,就只剩一条了,一条又大又肥的厉害家伙。”海烈波笑了起来,“我们以为自己是世界之王,在食物链里排头位,是所有动物的主宰,可是,跟鳗鱼比起来,我们不堪一击、微不足道。哦,乔治来了。”
詹姆斯看到两双腿从楼梯上下来,其中一双是乔治的。他看上去苍白、迷茫。只见他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看到詹姆斯,顿时脸色一沉。
“你认识这个男孩吗?”他爸生硬地问。
“认识,”乔治提防地说,詹姆斯想起在伊顿看见父子俩的情景,想起乔治是如何地惧怕自己的父亲。
“他说,他是你的朋友,”海烈波盯着儿子说。
乔治犹豫了一下。
“到底是不是啊?”他父亲吼了起来。
“我认识他,”乔治说,“知道他有个叔叔住在村里。”
“没问你那个。我问他是不是你的朋友。”
乔治还在犹豫。他看看父亲,再瞅瞅地板,就是不看詹姆斯。
“不是,”他终于说出了口。
詹姆斯心里一沉……可是,他还指望什么?现在想起来,没有比认识乔治更糟糕的事情。乔治恨他,如果他刚才头脑清醒些,也许会编个好点的借口。
“你知道这个男孩为什么来这里吗?”海烈波问。
“不知道。”乔治说。
“很好,”海烈波说,“你可以回房睡觉了。”
詹姆斯看到乔治脸上露出一丝担心。
“你会把他怎么样?”他说。
“别担心,”海烈波和蔼地说,“我只想把事情弄清楚。回去睡吧。”
“我还是呆着吧。”乔治说。
“很晚了,”海烈波打断他,“上床去,这不关你事。”
乔治的眼睛和詹姆斯对视了一下,詹姆斯肯定,两人之间传递着某种东西,一丝同伴的线索。
“爸……?”
“这里不需要你。”
乔治点点头,转过身去。
詹姆斯跑过去拉住他的胳膊,“乔治,”他急切地说,“你得帮帮我。”
“我帮不了,”乔治轻轻地说,麦克索尼上前一步,把詹姆斯的手拉开,猿人强劲的手掐进了他的胳膊。
乔治没有转身,低着头,快步上楼梯走了。
詹姆斯看来没救了。他听到上面的门砰地关上,感觉仿佛是合上了棺材的盖子。
“我得告诉你些事情,邦德,”关门的回声消失后,海烈波说,“因为,这有助于了解将在你身上发生的事情。”
詹姆斯打了个寒战,胃部一阵痉挛,恐惧顿时涌上了嗓子眼。他惊慌地环顾四周,只看到德国小伙子愉快的笑容。科学家用瘦长的手指在鼻子边擦了擦,又在他的小本儿上记了点什么。
“他看上去很厉害,”他说,“真不错。”
詹姆斯感到体力不支、站立不稳。他咬紧牙关,拼命控制自己。他不想让海烈波看到自己崩溃,并从中得到满足。
“振作点,邦德,”海烈波说,“想想吧,你将对科学进步和人体研究作出巨大的贡献。”
“有人知道我在这里。”詹姆斯挣扎着说。
“是吗?”海烈波傲慢地瞥了他一眼,“你真的告诉别人,说你要来我家闯荡吗?你告诉谁了?警察?你叔叔?告诉了也没关系。我想把你藏多久,就可以藏多久。这个城堡有无数的密室,你进来的时候,肯定注意到我们的防守了。”
第46节:集中精神
“没错,”詹姆斯说,“你的防守是一流的,只是让一个小男孩溜了进来。”海烈波眯起眼睛,恼怒地撇了撇嘴。
“那个会查清楚的,”他说着,走过去用巨大的手掌托起了詹姆斯的脸,“我是在战争中发财的,”他说,“我向美国和它的同盟出售武器,可我也打过仗。”
“我知道,”詹姆斯说,“我在伊顿听过你的演讲。”
海烈波挺起胸脯,摆了个英雄的架势说:“我并不是非打不可的,邦德,花钱买通、逃避打仗的商人多得是,他们确保自己的安全,避免双手沾染鲜血。可我不,我参军去欧洲打了一年仗。我不在时,哥哥艾尔加把公司运作得很好。可你知道我为什么打仗吗?爱国吗?相信我们是正义,对手是邪恶吗?不,先生,我打仗,因为我想亲眼目睹战争,我要尝尝战争的滋味,我要直面死亡,吐它一脸唾沫。”
海烈波的眼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他为什么要对詹姆斯讲这些?为什么需要在他面前显摆?
一会儿,詹姆斯就明白了……海烈波没法跟别人说,这一切都是秘密。但他可以告诉詹姆斯,因为……詹姆斯曾经挥拳给了他一击,还因为,詹姆斯无法活着出去告诉任何人。
“我要考验自己,”海烈波豪迈地说,“看看自己是不是条汉子。”
“你是吗?”詹姆斯假装天真地说。如果注定要完蛋,那就说啥都无所谓了。
“休想嘲笑我,小子。”
“求你,”詹姆斯说,“都这么晚了,我很累,你也肯定有点烦了。如果想惩罚我,就快点开始吧。”
“到时候就开始,我正讲到有趣的地方。”
“那我倒要听听。”
“闭嘴!”海烈波打断了他:“战后一回美国,我就干上了。在佛兰德斯泥泞浴血的战场上,我长了很多见识,亲眼看到人类的脆弱,看到他们多么软弱无用、不堪一击。我突然明白,未来的竞争不在于制造更好的武器,而是制造更好的人类……更强大、更无畏、更绝情。可是,要拿人体做试验,真他妈的难。”
“不知道,”詹姆斯说。
“哦,我也不需要你批准。你们都一样。实验在美国进行时,他们也不赞成。美国人的感情非常丰富。他们说,这不道德、不人道。他们懂什么人性?带着耀眼勋章的将军们让数百万青年到战场上去送死倒没什么,可我要一些人体标本在实验室做研究,他们就不准了。我不得不严加保密、层层防范,可最头痛的,还是弄不到活标本来做研究。”
詹姆斯开始明白这里在进行什么勾当,自己的命运又将如何……顿时咬牙切齿。现在,他头脑清醒了,开始集中精神,想在这地狱般的房间里寻找出路。
“不仅是我,”海烈波接着说,“我哥哥艾尔加也是真正的天才。想法是我的,可他知道如何把它们付诸实施。他是个杰出的科学家,全身心地投入工作,其他一概无关紧要。”
“可他反对你的实验,对吗?”詹姆斯说,“你把他杀了。”
海烈波停顿了一下,瞪着詹姆斯,轰然大笑,他的声音在实验室赤裸的墙壁上碰撞,发出了一种奇怪的、野兽般的回音,像是魔鬼的笑声。
“我没有杀他,”海烈波说,“我什么也没干,是他自己下手的。我说了,寻找人体标本遇到了麻烦,于是,艾尔加用了唯一能用的人体……他自己。也许你想亲眼见见他吧,麦克索尼,把我哥哥带上来。”
麦克索尼点点头,摇摇晃晃地走到房间后面,詹姆斯听见开锁的声音,停了一会儿,只听到一声愤怒的叫喊,接着,就传来了詹姆斯熟悉的声音,那可怕的磨蹭和喘息声,一个恐怖的身影闯进了他的眼帘。
詹姆斯吓得倒退几步,可他强迫自己细看这个曾经是人的怪物。艾尔加尽管弓着背,还是比弟弟高,他的胳膊粗得惊人,肮脏的薄衬衣下面,鼓着一块块突起的肌肉,可他不知受了什么摧残,好像无法支撑自己的重量;他灰色的皮肤十分光滑,紧绷着巨大的身躯,在油汗中闪闪发亮;脸已经变形,看上去像被当中对劈,鼻子拉平,牙齿分裂,眼睛几乎被扯到头部的两边。
最要命的是那双眼睛,幽黑、湿润,詹姆斯在那里面看到的,不是杀气,而是忧伤和痛苦。
詹姆斯这才意识到,艾尔加的脚被镣铐锁住了,麦克索尼还在他身后顶着一把枪。
“亲爱的哥哥,”海烈波笑着说,“你知道,具有讽刺意义的是,我们是双胞胎,几乎一模一样,可我们之间还是有区别的……”
海烈波走过去站在哥哥身边,对詹姆斯露出了笑容。
“艾尔加更好看吧,哈,哈,哈,哈!”
第21章地狱之门
“通往地狱的路是平坦的,邦德,地狱之门始终敞开着。”海烈波露出了笑容。“你们那所势利学校有句什么格言?叫做‘伊顿常在’对吧?很好,我对此毫不怀疑;它已经存在几百年了,可能还会存在几百年。可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确定的?死亡。只要人还在这个地球上行走,就会有艰难、痛苦和死亡。死亡常在,战争常在,地狱常在。只要地狱之门常开,我的生意就常在。只要有一个人还想把另一个人砸烂,我就不会倒台,我随时准备供货。”
有人送来了食物,詹姆斯坐在实验室的长椅上,海烈波勋爵也在座,还有一个名叫帕苏·福兰德的青年科学家。
尽管詹姆斯一点胃口也没有,他们还是很热心地劝他吃东西。他勉强吃了几片火腿,可那肉堵在嗓子眼里,嘴里的唾液像胶水似的。
“人的本性如此,又不是我的错,”海烈波接着说,“谁不从中牟利,谁就是傻瓜。人类生来就想杀人,这是他们擅长的事情。我只是尽力帮忙罢了。有什么不对吗?”
“我在以前的工作中也碰到过同样的问题,”福兰德博士说,“没人欣赏一个大胆的梦想家。其实,我创造的那些病毒是非常漂亮的。”
“你做的事情是邪恶的,”詹姆斯推开盘子说。
海烈波笑了起来。“邪恶?一个多么奇怪的念头。好像死人还关心他是被一颗干净的子弹打死的呢,还是被毒气和瘟疫杀死的。我们的政府制定战争规则:可以这样,不可以那样。这他妈的都是可以接受的吗?哈!他们把它漂亮地包装起来,假装这一切都是文明的,其实根本不是。战争是肮脏的。这个我清楚,我是打过仗的。”
海烈波停了停站起来,麦克索尼依然站在一边,端着枪监视艾尔加。海烈波向他哥哥走过去,艾尔加躲开了他。
“邦德,你对人体了解多少?”海烈波问。
第47节:地狱之门
“就是学校教的那些。”
“那么你知道神经系统啰?那个网络把信号传达到你的全身,指挥肌肉运动,感觉喜悦和痛苦。”
他举起了拳头,艾尔加又一次躲开了他。
“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系统,叫做内分泌系统,可现在了解的人还不多。内分泌系统散发的化学信息从各种腺内产生,在你周身的血液运转。”
“荷尔蒙,”詹姆斯说,“姑姑教过一些,我忘得差不多了。”
“正是荷尔蒙,”海烈波点点头。“它们以各种方式对我们产生影响。有些告诉我们什么时候睡觉、醒来;另一些告诉我们什么时候兴奋、奔跑、尖叫,什么时候恋爱;还有些告诉我们什么时候生长,什么时候停止。你的脑壳里,在蝶骨的一个小凹槽中,有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小腺,叫做脑垂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这个垂体通过漏斗状器官与视丘下部连接,当然,这么说对你毫无意义。你只需知道脑垂体是整体系统的主管就行……最重要的是,它控制你的生长。”
海烈波又举起手来,可并没有打艾尔加,而是摸摸哥哥光滑的脸颊。
“你年轻的时候,脑垂体发出生长激素,钻进你的细胞,指挥它们分裂和繁殖,细胞的工作完成之后,其他激素会过来告诉它们停止运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还以为放假不用上课了呢,”詹姆斯说,他假装厌烦,其实听得全神贯注,因为,这一切都有关自己的命运。
“真是奇妙的东西啊,邦德,奇妙无比,”海烈波热情洋溢地说,“只要想象一下,一旦系统出错或者失去平衡,会发生什么事情。一个小孩可以长成侏儒,或者巨人;可以奇胖……或者超强。于是,我就在想……如果我们能够掌控内分泌系统,那会怎么样呢?如果我们可以控制荷尔蒙,叫肌肉和骨架随心所欲地生长,那会怎么样?”
海烈波兴奋地向他哥哥转过身去,艾尔加用他那鼓出的眼睛呆滞地看着他。
“那就是让我们着迷的地方,对吧,艾尔加?我们开始研究各种腺和不同的激素:胺、缩氨酸、蛋白质和类固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