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洛特先生是詹姆斯的任课指导老师,主管詹姆斯在伊顿的课程辅导,也负责体育。
他是个灰眼睛的瘦高个,头发蓬乱,脸上鱼翅般地支出一个大鹰勾鼻。学校发的黑长袍太小了,绷在他身上刚盖住腰。他嘴里衔着的那个烟斗,有一半时间是熄火的。
詹姆斯喜欢米洛特。他和善、友好,老爱说自己是为孩子们服务的,不像有些教师,认为学生应该伺候老师。他对自己教的东西兴致勃勃,一不小心就从学校规定的课程上扯开去,聊起他个人感兴趣的话题。
他对体育绝对疯狂。
他一直对男孩们说,自己是皇家海军的运动员,曾代表英国参加1924年的奥林匹克运动会,还在长跑中得了块铜牌。可一次骑马事故结束了他的跑步生涯,他干起了教育。凭着他的热情和鼓励,长跑运动渐渐在学校里流行起来。可他还有很多困难。伊顿没有正规的跑道,除了每年的障碍赛,大多数比赛都是在马路上进行的。孩子们的训练只能借用一个叫做“荷兰人农庄”的场地。
今日,天空灰暗阴沉,地面上笼罩着黄色的迷雾,正慢慢向空中扩散。这样的天气很容易让人沮丧,可詹姆斯发现,锻炼令他精神抖擞,奔跑的时候,他可以无忧无虑,好像在自由飞翔。
他跑完四圈,把手撑在膝盖上站住,气喘吁吁。
“我们得增强你的力量,”米洛特先生说,他边查看秒表边走了过来,“詹姆斯,我得把你搞成一个长跑运动员。”
“真的,先生?”
“没错。爱出风头的人才搞短跑,可真正的考验是距离。瞧,你高个长腿,那是有利条件啊,尽管你还是个新生,像一块粗糙的毛坯,但如果我们打造你的耐力,这学校没几个男生能在长跑上超过你。”
詹姆斯不知道说什么好,就一声不响。
“邦德,现在我要给你透露点秘密,”米洛特说着点燃了烟斗,“你得答应保密呀。”
“当然,先生。”
“当然,先生。”米洛特有个习惯,你说了什么,他都会重复一遍。“学期结束的时候,会有一次大型活动,”他接着说,“其中就包括跑步,所以你得加紧训练。”
“什么活动,先生?”
“我们一位学生的家长新设了一个伊顿奖杯,只限于中学部,你会有很好的机会。”
“什么奖杯,先生?”
“这事儿非同一般,范围很广,要求力量、速度、勇气、耐力和射击术。”
詹姆斯想不出什么运动项目需要综合这些素质和技能,米洛特先生作了解释。
“这是个三项全能奖杯。你必须在同一天参加三项比赛………射击、游泳和跑步。”
“游泳,先生?可现在不是夏天啊。”
“我明白,邦德,爱拼才会赢啊,你会拼吗?”
詹姆斯耸了耸肩。“我会努力的。”
“我会努力的,”米洛特又重复了一遍,他接着说:“好小子,海烈波杯可能就是你的了。”
“海烈波?”詹姆斯冲口而出,来不及闭嘴。
“你认识那个美国小伙子乔治·海烈波吗?”
“认识,”詹姆斯说,试着不要露馅。校园事件之后,美国小子想尽办法跟他为难。邦德虽然尽量躲开他,却常常躲不赢。有一次,乔治让他的同伙在学校操场上追逐詹姆斯。不知道他们一旦抓住他要干什么,詹姆斯也不想探究。
“这是他父亲的主意,”米洛特说,“阮道夫·海烈波勋爵,大富翁啊,出手非常大方,捐了许多钱给科学和医学研究机关,你知道,这样就可以支持科学家寻找治疗方法,对付折磨人类的种种可怕疾病。可我对这个人的赞赏还是有限,发战争财……销售武器,你明白吗?难怪会把射击也搅进来……这么说吧,他家里出枪杆子嘛。”
第8节:雅典卫城
詹姆斯咬了咬嘴唇,不想让米洛特先生知道他爸也在为军火商干活。他想起了那天在校园里和海烈波勋爵的对话。那人肯定是来伊顿和爱林顿博士讨论奖杯的事情,所以才会说起运动啊、力量啊什么的。
米洛特先生眺望着远方。“这学校多少学生和老师在战争中遇难,”他说,“伊顿从此不同,英国从此不同。你以为,他们要是能找到更好的人,会用我这样的傻瓜吗?可有多少比我能干的人,却躺在泥土下安息了。还有孩子们……十八九岁的小伙子。浪费啊,年轻人应该成长为伟大的运动员、政治家、科学家、作家、艺术家、音乐家……都永远离去了。”他点燃了烟斗,喷出一股浓烟。“行了,”他拍了拍手,“孩子,你还是跑步吧……”
第二天,帕里珀尔带着詹姆斯到游泳场地转了一圈。他们先到“雅典卫城”,这座水泥建筑是为跳水而建造的,位于温莎赛马场对面,泰晤士河的一段支流打这里经过。
“那楼叫做’雅典卫城‘,”帕里珀尔说,“一堆丑陋的水泥,这名字也太庄严了吧,你觉得呢?”
詹姆斯探头张望了一下幽暗的河水,看着像凉茶的颜色。当他知道伊顿没有游泳池,所有游泳训练、比赛都将在河里进行时,不由吓了一跳。
“米洛特先生对你说什么啦?”看着詹姆斯一脸厌恶的神情,帕里珀尔笑了起来,“他说这是力量和勇气的考验吗?在这里游泳,恐怕你得有犀牛的厚皮哦。”
他们接着来到“芳草塘”,这是一处封闭的小水域,被拓宽后添置了跳水板和台阶。紧邻“芳草塘”是“布谷堰”,经验不足的游泳者就窝在这里,在船工的照看下戏水。
“还有一个’罗尼堰‘,”他们沿着河岸走过时,帕里珀尔说,“可那里只有最棒的游泳好手才能玩。”
“看来我还是退出的好,”詹姆斯挣扎着发话,“瞧,这河水看上去可不太诱人啊。”
“噢,夏天的话,肯定是挺爽的。”帕里珀尔说,“可千万别一年四季逮住我训练,到了冬天,把脚趾往水里伸也够呛。这海烈波杯看上去要搞死很多男生哦。”
“这些事儿搅在一起怪怪的,”詹姆斯说着往河里踢了一颗石子,“游泳、跑步和射击。”
“这有什么,”帕里珀尔说,“很正常啊。”
“怎么讲?”詹姆斯犯了糊涂。
“喏,这是乔治·海烈波最擅长的三项运动嘛,拿奖、出风头的肯定是他啰。”
詹姆斯笑了起来:“真的啊?我只知道他是个游泳好手,米洛特还说他跑得很快,可射击,他也行啊?”
“那还用说,他成天在他爸的苏格兰城堡里打枪就是了。”
“苏格兰?可他们不是美国人吗?”
“是啊,但他们在苏格兰也安了个家呢。”帕里珀尔举起手来用想象中的枪瞄准:“嘭,嘭!只要乔治·海烈波一到,鸟儿死光光。你以前打过枪吗?”
“打过一次,”詹姆斯说,“在意大利度假的时候打着玩。”
“我曾经打过一只老虎。”帕里珀尔说。
“真的?”詹姆斯说。
“对啊,那是一头可怜的野兽,年纪大了,病病歪歪,离死也不远了。我吃不准,他们可能还绑住了它的一条腿吧。我们骑着大象到丛林里去,我爸说这样会让我成为男子汉。”
“成了吗?”
“哪里哟,就这么一来,我这一辈子再也不愿杀生了。”
他们又走了一段路,看到一个老人弓着背的身影,像是在钓鱼,走近一看,是克罗可大爷,为学校看管船只的老人中,数他年纪最大,名气最响。年中的这段时光,船工是比较清闲的,于是,他就拿着鱼竿在这里消磨午后的时光。
克罗可是个老人精,他从来就是船工里的一把好手。男孩们会告诉你,他们的父亲上学时,克罗可就名气很响了。他矮小敦实,一蓬大胡子,一双小小的红眼睛,一只肥大的、灯泡似的鼻子,秃头上一顶不变的扁圆帽。
两个男孩朝他走了过去。
“大爷,您在钓什么呐?”帕里珀尔问。
“你等着瞧,”老人吃吃地笑着说,“等着瞧吧。”
过了一会儿,他们果然见大爷把钓到的东西拉了上来。
鱼线的那头出现了一个毛线团,紧贴线团,缠着几条黑色的鳗鱼,鱼嘴里还扯着线呢。
詹姆斯做了个厌恶的鬼脸,可望着绕球扭动、互相纠缠的鳗鱼,还是惊讶地看得入了迷。
“它们不会放掉线团的,”克罗可说,“我在线团里塞了虫子哩。瞧这些家伙,可能吃了。”
“那么,你是说,”詹姆斯嚷道,“我不但要在冰冷的脏水里游泳,这水里还尽是鳗鱼?”
“哦,鳗鱼不碍事儿的,”克罗可说着,把蠕动的鱼从线球上扒下,扔进水桶里。“世上有两种人,喜欢鳗鱼的和不喜欢鳗鱼的。”
“你真的要把它们吃了吗?”帕里珀尔问。
“没错。蒸了吃,味道好极了,鳗鱼肉可鲜啦。过来,我给你们看。”
克罗可拎起水桶,领着他们朝船工住的小屋走去,他进屋拿了些工具,从水桶里抓出了一条最肥的鳗鱼。
“就这么着,”他说完,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咣”地一下把鱼头钉在了小屋的门板上。接着,干净利落地在鱼脖子那儿下了一刀,拿了一副钳子夹住鱼皮,往下敏捷地一扒,“唰”地一声,鱼身子就被剥得干干净净,露出了银蓝色的鱼肉。
“很好,”他说着用手轻轻摸了一下光秃的鱼身,“简直好极了。”
詹姆斯和帕里珀尔被唬得一愣一愣,可是,当大爷请他俩一起吃晚饭,他们还是客气地推辞了。
“怎么样啊?你还想拿那个奖杯吗?”帕里珀尔问。
詹姆斯咽了口唾沫。这会儿,如果他说不,没人会骂他是个懦夫。
可他还是不服气地说:“为什么不?明天我就开始在河里练习。”
第4章芳草塘
离下午上课还有不到一小时,詹姆斯穿着条游泳裤站在芳草塘边,冻得瑟瑟发抖、浑身刺痛,就像克罗可大爷的鳗鱼,被剥了皮似的。他摩擦着手臂试图找回点感觉,冻出来的鸡皮疙瘩摸上去糙得像层砂皮纸。
还没下水就冻成这样,到了水里还不知啥样哩。不管怎么说,只好试试看啰。
他爬上一个低低的跳台,往下一瞧,河水看上去就像考德鲁斯供应的冷汤,冰凉冰凉,叫人倒足胃口。
“那么,来吧,”他大声对自己说,“跳下去就是胜利。”
他举起手臂,作了个深呼吸,纵身一跃,好家伙,扎进水中的一刻,身子就像挨了一记板球棒。他被冻懵了,一下子动弹不了,过会儿才活过来,抓爬着露出水面,大口喘气。他的四肢剧痛,脑门也木掉了,要想呆在水里,只好赶紧游泳。他奋力划水,游到了池塘的对岸,一阵挣扎之后,终于打消了逃上岸去、奔回房间的念头,强迫自己转身向另外一侧游去。
第9节:芳草塘
淡淡的阳光穿透了低低的云层;至少比昨天暖和了些,可对游泳的人来说,还是冷得离谱。不过,离比赛只有三星期了,米洛特先生不是说,爱拼才会赢么。
游了三个来回之后,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适应水温,虽然怎么也说不上舒服,却总算确定自己不会冻死了。
他又游了几个来回,力气也用得差不多了,就朝刚才下水的地方靠近,准备上岸,他把衣服都留在那里了。可他刚在岸边直起膝盖,还没来得及抬头,有人把一只脚伸到了他的面前,一下子把他掀进了水塘。
他抬头一看,是乔治·海烈波。
“咳,这不是我的老伙计,詹姆斯·邦德吗?”他说。
“嗨,海烈波。”詹姆斯再次爬上草色青青的河岸。
“你这么急匆匆地上哪儿去呀?”乔治说着,又一把将他推了下去。
“我要换衣服。”
“老那么性急火燎的干吗,邦德,你要赶哪儿去呀。”
“我冻坏了,想上来。”
“那是,我敢说你等不及了。告诉你,今天这里是我负责。”乔治蹲下身子给了詹姆斯一个夸张、邪恶的笑容。“你想上来,可以啊,先接受一个小小的考验吧。”
詹姆斯抬头看着乔治的脸,那小子瓷器般的蓝眼睛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嘴角挂着一丝奸笑。
“行了,海烈波,”詹姆斯说着抓住岸边,“这儿又不是你负责。”
“咳,我说我负责,就是我负责。”
再争下去没什么意思。海烈波身后是他那伙亲信:大头方脑的沃勒斯、小头招风的耳西格保、还有英俊潇洒的普鲁特。他们斜视着詹姆斯,仿佛要将他逼下悬崖。
“你们想干吗?”詹姆斯说,尽量让自己的牙齿别打冷战。
“邦德,你还真把自己当游泳健将了,是吧?”美国人说。邦德耸了耸肩,没有答腔。海烈波接着说,“算了吧,在英国,我还没见过什么人游泳赶得上我一半。我是从小在水里泡大的。”
“是啊,”邦德一边应付,一边双脚踩水取暖,“你该是很棒的吧。”
“很棒?”乔治睁大双眼嘲弄地逗着乐,“什么叫很棒?我是最棒的,邦德。想比一比吗?”
“现在不行,海烈波。”
“可这就是你该通过的考验呀,邦德,老伙计。要上来,你得赢一场游泳比赛。”
“我不跟你比,海烈波。”
“谁说跟我比啦?你再过一千年也不是我的对手哟。不,不是跟我比。”乔治吹了下口哨,一个穿着游泳衣的男孩从树丛中迟迟疑疑地晃了出来,是利奥·布奇,一个精力充沛、快活乐天的小胖墩,他是学校乐队的铜管乐手。最近,乐团在学校礼堂举行的一次音乐会上,邦德还见过他呼哧呼哧地吹过大号。
“嗨,邦德,”他难为情地说。显然,他跟邦德一样,并不想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嗨,布奇。”邦德说,他皱了皱眉,布奇看上去也不像什么游泳好手。乔治搞什么鬼。
“怎么样,布奇?”乔治拍了拍布奇的肩膀,邦德见他痛得脸都歪了。“就在这里和邦德比一场。谁输了就给我……”乔治演戏似地停顿了一下,“要不,就赌帽子吧。”
邦德瞥了布奇一眼,只见他低头盯着地面。
“今天当然是比着玩,”乔治说,“可我警告你,邦德,布奇是个好手,他是最棒的。”大男孩们哄笑起来。
“反正输赢对你都一样,”詹姆斯说,“我看还是不要比了吧。”
乔治忽地抓住詹姆斯的头发,把他的头摁进水里。詹姆斯吃了一惊,呛了口浑水,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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