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死亡:恩宠与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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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死亡:恩宠与勇气-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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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时候从不呜哇,我们只会嘘……”

在波恩总会碰上令人捧腹的场面,颇能振奋我们的精神。有一次我们坐在一家露天咖啡馆,维琪点了卡布其诺,我为自己叫了Kolh啤酒。闲谈之间,一位侍者走到我们的桌边:“你是肯·威尔伯吗?我的胃里有个洞,急需要你的帮助。”

他的胃里有个洞?我们俩都被吓呆了,以为他有胃癌,他可能看见我的光头,以为我也得了癌症,我赶紧站起来送那位侍者到“诊所”去。

他在一家书店看过我的书,认出我就是作者,他毫无避讳地谈起自己的问题,特别是女友刚离开所造成的影响与困扰。“我的胃里有个洞”,其实他真正想表达的是,“我的心中觉得非常空虚。”他已经沮丧得顾不了那些客人了。他足足花了一个多小时描述自己胃里那个可怕的洞。

我忍不住和维琪及肯说,我真希望自己能早点发现这个地方。我提到一些过去犯的“错误”——我应该一开始就把整个肿瘤切除,继续接受三苯氧胺(tamoxifin)的治疗,每一位癌症复发的患者都觉得自己做得不够,也都能举出一两件足以延缓复发却被自己疏漏的方法。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别陷在自责的情绪中(即使有时还是会滑落悔恨的险坡),戴上后见之明的眼镜来看待目前的处境。我发现许多过去所做的选择都是出自怠惰,一种“快刀斩乱麻”的治疗方式,因而轻忽了重要的后续医疗(继续食疗,服用大量的维他命、运动与观想等等)。我一直认为已经动手术,做了放疗与化疗,难道付出这些代价还不够吗?我只想回归原来的生活,哪儿也不去,不去看其他的大夫,不再做任何医疗的抉择。我瘦了好多,也吃了许多苦,难道还不足以让情况好转吗?反正处在这个模糊地带,本来就很难决定该做什么其他选择。

同时我又明白自己很自然地往最好的方向想,受到积极思考运动的影响,这股欲望有时膨胀得有点离谱:非常努力地想像癌症已经去除了,充满信心地告诉自己“我是健康的”,提防出现再度住院或癌细胞还躲藏在身体的某个角落的念头,因为消极思想的存在会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使癌症复发。

我发现亲友们也都倾向于积极思考,我很理解没有人愿意往坏处想,但是癌症病人的恐惧并不是虚而不实的,也不只是负面思考,希望亲友们能学习和这份恐惧相处,毕竟它有时也能有正面的作用。

我发现过度简单的积极思考不但会让人否认自己的恐惧,更会在化疗结束后消除再接受其他治疗的动力。选择其他的治疗时需要高度的激励,因为做这些抉择是十分困难的,更别提到很远的地方就医所花费的时间与金钱了。当你没病时,看到报上刊登的治疗方法,只会觉得有趣,但是生病时接受这些治疗可就大费周折了。如果你一味地运用积极思考,可能会失去必要的动力。

我把注意力转回当下,小心翼翼地调整架在鼻梁上的这副后见之明的眼镜,再一次地,我看到自己想要依赖奚弗大夫“快刀斩乱麻”的治疗背后的怠惰,还有,以为凭着积极思考就能把癌症治好,但是这副眼镜的焦距点是清晰的,让我很清楚地看到我应该继续寻找长期的辅佐方法。一旦决定采用综合的治疗方法,我知道自己一定会贯彻到底。我知道自己的怠惰与想要过正常生活的欲望,会让我一听到别人的建议或他人的经验时,就会对自己所做的选择产生疑虑。但是我会保有那些怠惰与欲望,让它们帮我拨云见日。我希望我写的这些东西能帮助别人在起起伏伏的癌症生涯中,维持高度的治愈动力。我会提醒自己,我所做的一切努力对于疾病的发展或结果,也许只是极小的影响,甚至完全没有。我提醒自己深呼吸和放松。由自责所促成的动机只会伤害到自己。每当我紧抓着某样东西不放时,我会提醒自己放下,对自己温柔一点,学习与未知相处。试着去体会没有努力的努力、没有选择的选择、没有动机的动机。努力不一定能达成目标。

崔雅进行第二次化疗时,观想的主题再度浮现,此刻的她应该观想化疗打败了癌症才对。但是她无法决定该采用主动或被动的观点。她觉得两者都很重要,这又是“做”与“存在”之间的平衡。这一阵子大部分的癌症病人采用的都是积极思考的观想,但是崔雅觉得应该佐以更开放、更无目标的观想方法。她时常与爱迪丝一起练习,爱迪丝本人也是超个人心理学派的治疗师,比较倾向罗杰派。崔雅将她的观察写成一篇报告,在美国各地的癌症中心广泛地流传(你可以向癌症支援中心索取影印本)。

“肯?肯?你在吗?看看这个。”

“开什么玩笑,它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有一天我坐在病房里和爱迪丝聊天,肯走了进来。当时我正告诉爱迪丝关于遗失五角星项链的事,我说我努力学习透过观想把它分送给每个人,从这个事件中我读出了许多意义,我的名字艾斯崔雅就是“星星”的意思。肯开始取笑我古怪而迷信的这一面,他说我对正面预兆的信心不及我对负面预兆的信心。我马上回应一句,“不,这句话不对,正面预兆也同样深具意义。”他说:“哦,好,既然你真的相信正面的预兆,看看这是什么?”说完就从口袋掏出那条五角星的项链。我愣住了,已经这么久了,它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肯一直不肯回答我,最后才说:“我只是要你好好想一想,如果丢一样东西可以被你诠释成坏的兆头,那么失而复得是不是该被诠释成好的兆头。”

旅馆洗衣妇在我裤子后面的口袋里发现它,我根本就忘了那个口袋的存在。那天洗澡时,我一定是怕放在柜子里会被拿走,才放在裤子口袋里,扣好后就忘了。我好高兴重新拾回这条项链,希望它能带给我好运。奇怪的是,它不在的时候对我影响更大,我仍然继续观想把它分送给别人,观想它在别人的脖子上,观想它深入别人的内心,这仍然是很好的练习。但是,当我失去它而仍然渴望它的时候,这项练习反而更具挑战性。如果它一直不再被拾回,这项练习可能就会随着记忆模糊而被淡化,可是现在这颗星星又回到了我脖子上,于是它成了一个持续的提醒,这项练习也将继续下去。

另一天的傍晚,当我和爱迪丝在林间散步时,对这个“给予”的观想,突然有了很大的领悟。我以前总觉得善待自己就意味着对别人不善。以最后的一口美酒来说——如果我为了善待自己而喝了那口酒,其他人就喝不到了。

我觉得有很大的冲突,突然间“我是谁?”这句话冒了出来。我发现善待别人与善待自己的冲突,其实是不存在的。如果我在“我是谁?”这句话上下足了功夫,那么我与他人之间的界线就会渐渐淡化,因此,这并不是二选一的问题:要不就善待自己,要不就善待别人。当人我的界线淡化以后,以前被我视为善待别人的行动,其实就是善待自己,所以我非常乐意将最后一口美酒留给他人,甚至是全部也可以。

这对我来说是相当重要的一件事。我已经以这颗星星做了很久的观想练习,在此之前,是自他交换的练习。现在运用“我是谁”的话头把人我的界分感连根拔起,则是在道途上更往前跨了一步。每当我执著于最后一片起司时,我都会问:“喔,是谁在执著?是谁在感觉损失?”然后我会十分乐意地把它送出去。正如肯所说的,宇宙里只有一个大我在享受它。因此我过去的障碍和不能善待自己的原因,就是出在过于强烈,也过于快速的人我之分。因为被锁在这样的分别心中,我才会觉得善待别人就亏待自己,善待自己就亏待了别人。现在放掉分别心,享受给予,善待自己也善待别人,似乎容易多了。当然这个道理我早就知道了,但现在的领悟才是具体而实在的。

以恐惧面对痛苦所产生的感觉就是自怜,它令你想要改变当下的真相。但是如果以爱来面对痛苦,把心安住其中,不以恐惧或嗔恨,而是以仁慈来面对它,那便是真正的悲悯了。

当崔雅在第二次化疗后渐渐地恢复时,她的肺部却感染了。不太严重,医师这么向我们保证:但是为了预防从外面带进来一些污染,他们还是剥夺了我几天的探视权。崔雅与我只能以电话联系:她忙着做她的艺术创作、静修、写作、参究“我是谁?”这个话头、写日记,一切都很顺利。

我完全相反。有些不好的感觉在内心生起,但是我无法理解是什么,感觉糟透了。

“诺伯特,我打算回到德拉亨山去,我会从柯尼希斯温特打电话给你,你有爱迪丝家的电话号码,对不对?”

“有。肯,你还好吗?”

“我不晓得,诺伯特,我真的不晓得。”

我走向莱茵河,搭上渡轮来到柯尼希斯温特。那里有许多路线的台车可以登上山顶,登上极美的德拉亨山,这是欧洲最受欢迎的山景之一,是距离莱茵河两百英里的一处要塞。就像任何一个奇景一样,德拉亨山有令人窒息的遗迹,也有为了吸引观光客而建立的寒酸建筑物。

从塔楼的顶端向下鸟瞰,方圆一百英里的景物尽收眼底,我将视线扫向右侧:巴特戈德斯贝格大教堂的塔楼,再向北70公里则是宏伟的科隆大教堂。仰头向上望:天堂:低头向下看:大地。天与地,天与地:我不禁想起崔雅,在过去的几年间,她将自己的根重新扎回大地之中,回到她对自然的爱,回到身体、回到她的制造,回到她阴柔的女性特质,也回到她开朗、信任与关怀的基石之上。我仍然停留在自己想要待、让自己舒服的地方,一个自我的家乡——天堂,然而它并不是灵性的世界,而是由理论、逻辑、概念与符号组合而成的理念的阿波罗世界。天堂和心智有关,大地与身体相连。我把感觉拿来说明理念,崔雅则把理念拿来说明感觉。我总是从个人经验转向宇宙,崔雅总是从宇宙转向个人经验。我喜欢思考,她热爱制作,我喜欢文化,她钟爱自然。我喜欢关窗聆听巴赫的音乐:她却宁愿关掉巴赫的音乐,倾听外面的鸟鸣。

按照传统,灵性既不在“天”也不在“地”,而是在“心中”,心总是被视为天与地的会合。地是天的根基,天是地的提升,单凭天或地都无法领会大精神,只有在内心取得两者的平衡之后,才能通往那扇超越死亡与痛苦的神秘之门。

这正是崔雅对我的贡献,也是我们对彼此的贡献:指出了一条通往内心的路。当我们彼此拥抱时,天与地便结合了,巴哈与鸟儿同声一齐鸣奏,视线所及尽是快乐。一开始相处时,我们会因为彼此的不同而感到不适,我这个心不在焉的教授喜欢翱翔在理念中,在最简单的事情上编织一些理论:崔雅则喜欢拥抱大地,在没有妥善安排计划之前,她拒绝翱翔。

我们确实是不同的,或许这一点也可以适用于许多男女身上。分开来的我们绝非完整而自在的个体,只能算是半个人,一个是天,一个是地,这本来就是我们的真相。我们逐渐学会欣赏、尊重彼此的差异,也学会感谢。理念永远令我感到舒服,大自然也永远令崔雅感到自在,但是当我们内心交会时,我们就完整了。缺少了彼此,我们永远无法体会这份合一感。我们把柏拉图的一句话改成了:“男人与女人本来是一体的,却被分裂为二。所谓的爱就是对这份一体感的追求。”

天与地的结合。我的眼睛看着天也看着地,心里一直在想,自从有了崔雅,我才开始找到自己的心。

但是崔雅就快死了,这个念头令我禁不住放声大哭,有几位德国人很关心地问候我:我真希望自己能有一张德文卡,上面写着:“是奚弗大夫特别准许我这么做的。”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崔雅会死的事实,也许是医生告诉我她的脑部与肺部都有肿瘤、叫我不要声张的那一天,也许是美国的医师答应让她半年无需治疗的那一天,也许是我亲眼看到电脑断层扫描的那一天。不管是哪一天,我只知道一切都要瓦解了,多年来被我排除在外的思想,现在全涌了上来。脑瘤的症状也许会减轻,至于肺瘤,奚弗大夫也只能担保40%的减轻几率。我的脑子里出现恐怖的画面:崔雅极为痛苦,呼吸十分困难,点滴瓶里的吗啡不断地输进她的体内:家人和朋友在医院的走廊上徘徊,焦急地静待着呼吸器终止的那一刻。我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身体,前后不停地摇动,口里言语:“不,不,不,不,不,不,不……’

我搭第一班台车下山,从当地的酒馆打电话给诺伯特。

“崔雅很好,肯,你呢?”

“不要为我等门了,诺伯特。”

我坐在酒馆内,开始喝起伏特加,喝了很多很多。那些骇人想像的事情一直盘踞在我脑中,还有一股无法止息的自怜偷袭着我。可怜的我,可怜的我,不断地把“Kom”摔在地上:“可恶的德国人仿造的伏特加。”“即使在塔霍湖,我也从未如此烂醉过,今天我决定让自己大醉一场。

当我回到帝侯饭店时(怎么回去的,我一点都记不得了),诺伯特将我拖上床,留了一罐维他命B在床头柜上。第二天清晨还派了清扫房间的女侍来盯着我吞下它们。我打了通电话到崔雅的病房。

“嗨,亲爱的,你好吗?”

“我还好。今天是星期天,没什么事。我的烧退了,过几天应该就没事了。我们星期三和奚弗大夫有约,他要告诉我们最后一次治疗的结果。”

想到这件事,我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我知道他要说什么,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你需要什么吗?”

“没有,我正在进行观想,不能和你谈太久。”

“没问题。我打算出去走走,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就打电话给诺伯特或爱迪丝,好吗?”

“好,祝你玩得愉快。”

我搭电梯到一楼柜台,诺伯特正在那里。

“肯,你不应该让自己喝得这么醉,你应该为了崔雅坚强起来。”

“哦,天啊,诺伯特,我厌倦了坚强,我要让自己脆弱一阵子,这会让我好过一点的。我要出去透透气,我会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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