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鸿卿滑落至坑洞底部,只扫了小实一眼,随即便冲那老者笑了起来:“哎呀呀,我说赵爷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原来那老头就是咸阳的赵老板,那这些家伙定是跟着他混饭的土夫子了。小实这才明白,可又心生疑惑:这群盗墓贼来庙里做什么?北岳庙里可没什么墓葬啊!
赵爷咧嘴一笑,一嘴黄不拉拉带着老龂的下牙,和那黄灿灿的大金门牙一对比,说不出的难看。他冲着方鸿卿也笑,却是皮笑肉不笑,拉扯了眼睛边上的深纹:“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爷,想不到你给送上门来了。”
“哎呀,我可担当不起,”方鸿卿笑道,“赵爷儿,您是尊长,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就是,我方鸿卿能帮上忙的,一定言无不尽。只是,您何必跟小孩子家家的过不去呢?”
赵爷眯了眼,抬了抬下巴。拿枪抵着小实的大汉,立刻放下了枪。小实这才能够站起来,他刚想走到鸿卿身边,一只手已拦住了他。赵爷瞅了瞅小实怀里的白瓷婴儿枕,又笑起来:“宋定窑婴儿枕,小爷,您的路子也不少啊。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有桩大买卖,你要是感兴趣呢,那是最好。要是不感兴趣呢……”
赵爷话音还未落,大汉已经摁住了小实的肩膀,一手圈住了他的脖子。小实气得眼眶都红了:妈的!这不是明摆着的威胁么?都怪自己刚才没跑,拖累鸿卿!不就一枪么?就算挨着了也不一定就打着要害啊!
方鸿卿笑笑,刚想表态,忽然只听头顶上方的坑道口,有一阵敲击的动静。见鸿卿的脸色登时就变了,小实心里也是一悬:糟了!是老板发现功德箱不对劲了!
眼见四个大汉同时掏出枪,靠着坑道往洞口望去。忽然,方鸿卿骤然出手,猛地撞向一个大汉,夺过他手里的枪!霎时,所有的枪口都对准了方鸿卿,方鸿卿煞白的脸上却仍是挂着笑容。他镇静地抬起举枪的手,指向了自己的太阳穴:“赵爷儿,我这条烂命不值钱,但脑子里还有点货,”方鸿卿淡淡地笑道,“既然我这个脑袋还有点用,就别伤了人。若是他俩遭了什么罪,大不了一拍两散,您尽管另谋高人就是。”
心头猛地一抽,就跟给谁狠狠地揪了一把,小实红着眼眶望向鸿卿:笨鸿卿,竟然拿自己的命做筹码!鸿卿怕赵爷的人会伤了秦秋和他,才会拿枪指着自己……
赵爷敛去了笑容,一双满是血丝的红眼恨恨地瞪着方鸿卿。这一厢,二人的交易还没说定,那一厢,只听坑道上方一声闷响,洞口探出一柄铁伞来,在洞壁四周探索敲击。
方鸿卿食指微动,向扳机又逼近些。一时间,坑洞中陷入沉寂,小实只觉冷汗浸湿了后背心,他紧张地望向赵爷,却读不出对方的脸色。而坑道上方的声响逐渐逼近,小实只能在心中发出无声的呐喊:别下来!别下来!
可如果能抛开二人不管,秦秋也就不是秦秋了。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光一闪而过,投映在坑洞的底部,又骤然消失。小实愣了两秒,随即反应过来,那时秦秋在利用镜面反射,想看清坑洞底部的状况。可就算看到了又能如何?洞下四个彪形大汉,再加上一个赵爷,各个都有枪。双拳难敌四手,秦秋怎么打得过这么多人?
小实心里就跟猫抓似的急,生怕秦秋冲下来被伤。半秒后,坑洞上方突然有什么东西掉落而下:一把枪,一把套上鞘的匕首,一截组合钢棍。随后,低沉的声音在洞口响起:“我下来了。”
当举着双手的秦秋跳入坑洞中,小实在心中狂骂:秦秋你个神经病!能跑掉一个是一个!非要跟拖粽子似的,一起下来遭罪!秦秋是笨蛋,鸿卿也是笨蛋……呜……
泪不由自主地滚了出来。小实低垂了脑袋,酸楚混着温暖,将心头撑得满满的:鸿卿没有丢下他,秦秋没有丢下他……
秦秋跳入洞中,冷眼扫过众人,也扫过方鸿卿拿枪指着太阳穴的动作。秦秋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一张冷脸格外难看。下一刻,他无言地伸出双手。
赵爷努了努嘴,一个大汉立刻走上前,拿粗绳将秦秋的双手捆住。方鸿卿的额角冒出豆大的汗珠,沉声道:“赵爷儿,你要的是我,与他们无关。”
“少扯淡!”回答他的不是赵爷,是秦秋吼了一嗓子,“方鸿卿你少天真了!该干嘛干嘛!”
小实能明白秦秋的话,他猛地吸了鼻子,昂首望向二人的方向:鸿卿不走,秦秋不会走,他也不会走!什么刀山火海,三人一起淌了去!地下的僵尸,水里的怪物,火灾烈焰,什么没有见识过?要死要活,三人也要一起!
方鸿卿没有吭声,只是抿紧了双唇。良久,他放下枪,轻声道:“赵爷儿,你也看见了,我们三人伤了谁,都是玉石俱焚的下场。只要你保我们平安,合作的事也好商量。”
赵爷抬了抬手,几个盗墓贼都放下枪,退到了一边。肩上禁制的力量一解除,小实赶紧跑向方鸿卿和秦秋的身边。赵爷牵扯了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小爷,有什么好商量。不过您这样儿,老头子我也放不下心。大家各退一步,来位爷儿给我心里定定神,咱就保证不生事端,合作愉快。”
小实听了就要往赵爷那里走,却给秦秋从背后踹了一脚,登时跪倒在地上。小实一呆,秦秋已越过他,走到赵爷的面前。两个大汉立刻上前,将什么东西绑在了秦秋身上。小实定睛一看:那缠绕的红蓝线,那成排的雷管,竟然是炸弹!
赵爷向三人扬了扬手里的遥控器,用意已不言而喻。炸弹在身,秦秋却处变不惊,像个没事人一样,一等人给他解了手上的捆神,他淡定地搓了搓手腕,一边走向自己先前扔下的包袱,将手枪匕首装回包里,又背在身上。
方鸿卿脸色煞白,咬紧牙关,最终放下了手中的枪。短暂的联盟关系,自此刻达成。
赵爷将遥控器揣在兜里,又拿出包软中华,抖出一颗来。边上的金头儿赶紧凑过去给他点上,老头儿深吸一口,吞云吐雾,才又开了口:“小爷,这案头工夫,老头儿不如你。这画上的东西,你得给看出个道道来。”
方鸿卿敛眉道:“赵爷,难不成你看上了北岳庙的壁画?虽说是唐代画圣吴道子的真迹,但这么大的阵仗,值得你冒险去盗?”
老头子“嘿嘿”一笑:“这小买卖,爷儿还看不上。若看出了道道,至少得这个数——”
他伸出一根手指,小实瞠目结舌:“一百万?”
赵爷特鄙夷地啐了一声:“小孩子没见过市面,十个亿。”
小实倒吸一口冷气,他就没明白过来十个亿是多少钱,只知道那是很多很多可能他一辈子都见不到的钱。方鸿卿却敛起了眉头:“就算你将吴道子的真迹全部拓下,也卖不到这个数。赵爷,这究竟是怎样一笔买卖?”
赵爷只是笑,笑得高深莫测。抽完一支烟,他眯了眯眼:“你只管看,看出道道再说。”
见赵爷不愿透露,方鸿卿在脑子里琢磨。秦秋瞥他一眼,淡淡道:“上亿的买卖,必是皇陵。”
“皇陵?”方鸿卿的眉头深锁:在中国历史上,没被盗墓贼光顾的皇陵,那是少之甚少。有些已知位置的皇陵,由于现今技术不足,考古人员为保护文物,也不能发掘研究,只能等待时机成熟。但是,皇陵与吴道子的“天宫图”又有什么关系?
突然,一个念头窜入方鸿卿的脑子,将他自己吓了一跳。他失声道:“难道……是乾陵?!”
赵爷眯了眼,眼中露出令人生寒的凌厉眼神。过了好半晌,他才又点上一支烟,慢吞吞地道:“小爷的脑筋果然够使。你是怎么猜到的?”
这句话无疑证实了方鸿卿的猜测。方鸿卿浑身一震,捏紧了拳头:“在中国历史上,唯一没有被盗墓贼光顾的皇陵,就是唐高宗李治与武则天的陵墓——乾陵。根据文献记载,五代时,后梁耀州节度使温韬,率众摸金,唐诸陵在其境内,悉发掘之,取之所藏金宝。可‘惟乾陵风雨不可发’。”
顿了顿,方鸿卿又道:“唐末农民起义,黄巢军四十万将士盗挖乾陵,亦是被风雨所阻,无法找到入口。民国初年,军阀混战,盗墓成风,国民党领孙连仲以保护乾陵为幌子,率部下驻扎乾陵,用真枪真炮演习的办法掩护一个师的兵力盗掘乾陵。士兵们用炸药炸了许多处地方,却没能找到墓道口。后来,当士兵们盲目挖掘时,忽然雷雨大作,数日不歇,军中一时传言四起,称武则天显灵了……”
闭上眼,方鸿卿推测道:“在这北岳庙中,最著名的就是唐朝画圣吴道子在德宁之殿留下的这幅《天宫图》:东壁为《云行雨施》,绘有众天神、地祗,兴云布雨,普降甘的形象;西壁为《万国咸宁》,画的是众天神胜利完成兴云布雨的任务后偃旗息鼓、得胜回宫的情景。赵爷你说这幅画是关键,便让我想起风雨大作不得入的乾陵来。”
赵爷咧开嘴角,“嘿嘿”笑道:“有小爷你送上门,真是天助我也。前阵子我在咸阳旧市上收到个破本子,其中说到吴道子曾遇见修仙得道的袁天罡,得知乾陵的秘密,我也是来碰碰运气……”
方鸿卿握紧拳头,大声道:“赵爷,你可想清楚了!这乾陵可是国宝!自从58年被发现,至今国家都不敢打开地宫!当年连郭沫若都想一睹乾陵,向周总理提案,却被周恩来一口否决。凭我们现在的技术,想要发掘地宫,只能使那些中华瑰宝损毁!”
“中华瑰宝?”赵爷冷哼一声,眯眼瞧来,“十个亿我连爹娘老子都能卖了,还管什么中华瑰宝?掏了姑婆陵,随便两件就三辈子不用愁了,到时候我就到美国佬那儿享轻福,还管什么中华瑰宝?”
听了赵爷的话,方鸿卿气得浑身发抖。秦秋瞥他一眼,淡淡道:“跟这种人渣讲什么仁义,你还能指望这种人记得什么中华什么祖国?方鸿卿,你少天真了。”
赵爷又是一声冷哼,眯眼望向秦秋,眼中杀意已现。秦秋却不惊不惧,像是连多看他一秒都会觉得脏似的,望着方鸿卿骂道:“你个倒霉蛋子,踩进这滩脏水……”
“不关鸿卿的事!”小实大声辩解,可是一转念也有些来火,转而望向鸿卿,“笨鸿卿!刚刚你干嘛不一脚踹开枪口?说不定我们还能跑走。”
方鸿卿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他轻轻地揉了揉小实的脑袋,笑道:“我不能拿你的命来赌博啊。”
小实忽觉喉头一热,像是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什么话都说不出了。他只能怔怔地看着方鸿卿,良久,伸手扑住了他的腰,将头埋进了他的胸膛里。
一行人在坑洞里窝着,准备等到大殿关闭的时候,再出手将壁画切割下来。小实坐在方鸿卿身边,心里头直嘀咕:怎么正正好好就给这群狼心狗肺的给碰上,真他妈倒了八辈子的血霉!而方鸿卿自从听见赵爷说要剥下壁画,眼角就直抽筋。他一开始还以为赵爷是想将这些壁画拓下来,没想到这群王八蛋直接用切的!这从唐朝天宝年间流传下来的吴道子真迹,可真真正正都是宝贝,眼看就要葬身贼手,怎么能让他不心疼?然而,心里头再疼,他只能咬紧牙关,默不作声:秦秋身上捆着两排炸药,遥控装置就捏在赵爷的手里。
相比起二人的愤懑,倒是秦秋处变不惊,仍是平时那张冷脸。身上扎着要命的玩意儿,他却似乎无所谓一样,好像腰上只是套了个唿啦圈。他坐在地上,翻开背包,将手电筒、洛阳铲、组合钢棍什么的一一整理检查好之后,便将背包丢给了小实。再然后,他就坐那儿闭上眼开始打起盹来。
这一坐就是几个小时。隐隐约约地,可以听见坑洞上方的游人渐渐散去,德宁之殿的朱红大门被缓缓地推合,发出沉闷的声响。赵爷却还是不动弹,只是坐那儿抽着中华吞云吐雾。直到过了十点,赵爷才歪了脖子示意,那金头儿立刻爬上坑道的顶部,从功德箱洞口那里张望了一圈,确定周遭情况之后,爬出洞外,冲洞里说了两个字:“动手。”
另两名盗墓贼立刻跟着往外爬。小实偷偷瞥了一眼赵爷,心中暗想能不能趁乱去把他那遥控器给偷了。可这边小实眼珠子刚扫过去,那边赵爷已经皮笑肉不笑地走过来靠近他:“小爷,你上去瞧瞧门道。这小娃娃留下陪我玩玩。”说罢,那只拿枪的手已经拍在了他的肩膀上。小实在心里骂了千遍万遍的“老狐狸!老不死!”,但是受制于人,只能装聋作哑。
几个人鱼贯而出,小实和赵爷走在最后。就连先前坐那儿打盹的秦秋也被勒令爬出去干活,帮着切割壁画。秦秋瞄了那命令他的盗墓贼一眼,懒洋洋地跟着爬出坑洞,可到了外面就开始非暴力不合作。那盗墓贼踹他一脚让他干活,秦秋二话不说,双手把大衣猛地往两边一拉,露出那一排雷管来。盗墓贼登时惊得后退了一步,瞪他一眼,不敢再使唤秦秋了。小实看了这幕暗暗发笑:果然是穿鞋的怕光腚的,光腚的怕不要命的,谁横,谁才是大爷!
赵爷他们用的装备,小实说不上来。照明用的是种类似应急灯的设备,但是功率却要大得多,两盏灯就把周围照得相当亮堂。有三名盗墓贼已经凑到东墙前,开始用一种形状奇特的小铲,分出一块一块地剥开墙壁,取下壁画。
眼看着这千年流传的文物就给这么动刀子动铲地剥下来,方鸿卿直把拳头捏了个死紧。一块、两块……当数块壁画被铲下,石灰剥落,露出灰白的墙体来,方鸿卿终于再也忍不住,大声喝止:“住手!”
他转身望向赵爷,沉声道:“赵爷,你要的是壁画上的秘密,要的是打开乾陵的方法,我找出来就是!何必非要破坏壁画?”
赵爷咧了咧嘴角,那笑容让小实通体生寒:“也好。你们都停,让小爷先瞅瞅。”
站在一边的秦秋冷哼一声,冷冷插了一句:“方鸿卿,你不要太天真。”
友人的话,方鸿卿明白,但是此情此景,他绝对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这历史文物被这群盗墓贼肆意地破坏。他向前迈出两步,就着灯光,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壁画上的内容来。这面东墙绘制的是《云行雨施》,众多天神兴云布雨,各个形神俱备,栩栩如生,数十名人物形象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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