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老任走得困难,方鸿卿赶紧上前扶住他的胳膊,撑起了任胖子大半的重量。老任爬了这两步山路,两个鼻孔直往外冲气,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只有搭着方鸿卿喘气,一边指了指旁边的树。方鸿卿会意,替他折了一根树枝递过去,让老任拄着这现成的拐杖。
在前面开路的金头儿,一回头看见两个人落下一大截,立马皱了眉头:“动作快点!”
看老任那汗流浃背的吃力样子,方鸿卿开口:“能歇歇吗?”
“不成!”金头儿回得是斩钉截铁,“动作带快点,赶紧的!小爷,这山头怪着呢!”
话刚出口,这原本热辣辣的大太阳,就给变了脸。也不知哪儿飘起来的乌云,将日头遮了大半,又迅速游移,让阳光时隐时现。远远地,好像从哪里传来一声沉闷的雷鸣。金头儿的脸色立马变了。方鸿卿心里也“咯噔”一下,心说不会吧!他倒是听导师说过一些奇闻异事,以前考古队在探武则天墓的时候,只要一进那座山头就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变天变得比翻书还快,那现象至今从科学上还无法找到其完美解释,只能从风水堪舆的角度上来探究。可这北山再怎么邪门,也不能跟女皇墓比啊。
金头儿和方鸿卿两个人心里头正在嘀咕,可老任倒是开心了。这突然起了凉风,往身上一吹,把一身臭汗都给吹凉了,人登时舒服了也精神了。他拄着木棍往前赶两步,问方鸿卿:“小方啊,这荒山野岭的,你能看出来什么不?”
金头儿也回过头搭话:“小爷,跟您实话实说,道上都传这山头怪得很,干我们这行的都不爱来,具体坟在哪儿我也没个底,还得看您。”
方鸿卿苦笑,心说自个儿哪有倒斗的经验,可还没来得及张口,就忽觉眼前骤然一道白光炸过。一抬头,只见雷光闪闪,一道霹雳从天而降,好似一把三叉戟开天辟地!
“妈呀!”老任大叫一声。三人都慌了:这山头上到处都是树,连个开阔地都没有,三人头顶上都是绿油油的一片,万一给雷噼到那可不是闹得玩的。登时,三个人统一动作一个步调:跑!
到了这时,那轰隆隆的雷声才传入耳中。紧接着,就是瓢泼似的大雨噼头盖脸地往身上砸。天地之间,只听风声雨声不绝,间或雷声阵阵。乌云密布的天空黑得跟夜晚似的,这山头又没个路,三人只有踩着齐腰高的草丛乱奔。金头儿虽是这儿的土夫子,相对熟悉地形,但是遇上这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也只能先找个没有大树的地方站一站,等避过了雷再说。
三人好容易找到一小片空地,干站在那儿任雨点砸得脸皮都麻了。倾盆大雨砸得人睁不开眼,黑沉沉的天就跟下漏了似的。虽是初夏天气,可这浑身湿淋淋再给冷风一吹,真是透心凉了。方鸿卿只觉得全身从头到脚跟掉进冰窖一眼,忍不住跺跺脚想稍微暖和下自己。可这身子刚一动,突然间,他的眼角好像瞥见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方鸿卿抹了一把脸,费力地想要在这断了线的雨珠中看清周围的情况:只见金头儿拿着洛阳铲弯腰撅屁股地研究着土质,那一脸迷惑的模样,看来他是真的找不出秦朝墓在什么位置。而老任则站在雨里直搓着胳膊上的肥肉,显然是给冻的。
就在方鸿卿暗暗好笑“热也是他冷也是他”的时候,忽然,他看见一个黑影在老任的背后迅速划过。方鸿卿瞪大眼,隔着雨水想要看清楚,却又看不出任何异状,老任仍站在那里哆哆嗦嗦。
方鸿卿心生疑惑,几乎要以为自己方才错觉。就在此时,老任的肩膀上长出了一个黑黑的东西,缓缓地,缓缓地向上生长,渐渐快与他的脑袋平齐了。
一道白光如利剑划破黑暗天际!映出一对闪烁着妖异红光的眼睛!
就在闪电划过的刹那间,方鸿卿看见老任的肩上,探出一条足足有拳头粗的大黑蛇!它那一对红彤彤的眼睛正盯着方鸿卿,吐出了长长的信子。
方鸿卿全身都僵了,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蛇脑袋渐渐升起,升到老任的耳朵上方。镇静!镇静!方鸿卿在心中嘱咐自己,他维持着与蛇眼对视的动作,生怕那蛇发难攻击老任。脑子里各样的想法迅速闪过,不能主动攻击,不能喊金头儿,更不能惊动老任,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就在这时,老任注意到方鸿卿的僵直的动作,他疑惑地开口:“小方?”
蛇信子长长地探出,在半空中震动着。蛇眼红光大盛,像是一触即发!老任顺着方鸿卿瞪视的双眼,慢慢向自己的肩膀偏过头……
方鸿卿再也不敢多想,甩出身上的背包冲老任砸了过去!老任大叫一声,被砸得倒在地上。受到攻击的黑蛇比闪电还快,划过草丛冲方鸿卿袭来!方鸿卿顺势向后倒去,双手迅速合拢,死死扼住蛇头下方!
电光石火之间,那仅仅只有几秒的事情,却像是半个世纪那么漫长。倒在地上的方鸿卿被黑蛇缠住了躯干,唿吸越来越困难。那一双红色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尖锐的蛇牙离自己只有几公分!方鸿卿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机械地收紧五指,死死地扼住!
突然,怨毒地瞪视着自己的蛇头,从自己的手上飞脱开来,掉落在一边的草地上。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雨声,雷声,唿喊声,好像就像是在另一个世界,方鸿卿只能听见自己心脏迅速跳动的声音。好半天,意识才渐渐回归,他抬起头,看见老任和金头儿放大的面孔,耳膜也渐渐传来了他们的唿喊。原来,是金头儿听到老任的惨叫,挥刀斩去了蛇头。
“我……没事。”方鸿卿足足怔了有两分钟才回过神,他想站起来,腿却不由自主地一软,又跌坐回了地面上。他用手撑住地面,想借力再次起身,却感觉到水流穿过手掌的触感。骤然,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排水!”
几乎所有的墓穴都会将“防水”作为修建的重要指标。原本应该安葬在清东陵的道光皇帝,就因为视察修造工作时发现墓道渗水,一气之下命人废弃地宫,重新在西陵修建一座新的陵墓,也就是现在的“慕陵”。一般的陵墓都是以砖石的密封性来达到防水的功效,但是这个方法也是因地制宜的。比如他们所在的这个北山,既然多雷雨,土质疏松,防水的难度自然也就格外大一些。想必除了砖石构造的问题之外,还应该有个排水系统来解决这些天然雨水渗漏的问题。
方鸿卿将自己的想法讲给老任和金头儿听,二人恍然大悟。方鸿卿顺着雨水汇聚的流向往山上找,果然在一棵老树下,找到一个非常隐秘的小小的出水口。他拿出金头儿事先准备好的行头,用铲小心翼翼地挖下去,直挖了半个多小时,挖了有接近十米,终于看见了一片黑砖。
金头儿大喜,抢过铲子大力抡开,登时把黑砖敲成了两截。方鸿卿连阻止都来不及,就见金头儿猛砸数下,只听一声空洞的闷响,砖体破碎露出一个大洞来。这好歹都是文物啊,方鸿卿心里直滴血,赶紧捡起砖片翻来覆去地看,果然看到了细致的花纹,这下更是心疼得直抽气。他刚想嘱咐金头儿“悠着点、保护文物!”,可刚一抬头,突然觉得脖子边一凉——
他低下头去,只见白晃晃的刀子已经架在了脖子上。身后的老任“嘿嘿”一笑:“小家伙,东西交出来吧。”
方鸿卿登时就懵了,只听老任继续说下去:“小小年纪,不得了啊!还想骗老爷子我?嘿,告诉你,你来那天我就上网查过了,通缉犯还敢这么招摇过市,够牛的啊!”
最初的惊异平静下来,方鸿卿瞥了一眼仍在不停挖掘盗洞的金头儿,似乎对这边的变化毫无反应。他登时心中雪亮:原来,这老任在他刚来的那天就知道了他盗窃国家文物的底细。老任以为他是从哪里看到了资料,知道这里埋着大价钱的东西,于是就串通了赵老板,等着他找出了墓穴的具体位置,再抢了文物,杀人灭口。
刀子离喉半分,生死一线,方鸿卿却心觉好笑,笑那个方才还为老任拼命的自己。见他发笑,老任上来就是一巴掌,脸上的肥肉随着他的动作抖了好几抖。方鸿卿被打得一阵耳鸣,却依然笑看老任的嘴脸:比起这黑心人,什么女鬼僵尸倒可爱得多了。
“好,我告诉你。”方鸿卿笑道。就在老任凑近的一瞬间,他骤然一脚瞪了过去,借力跳进盗洞之中!
金头儿见情况不对,顺手就是一铲子,直砸在方鸿卿的背上。这一下又准又狠,直砸得方鸿卿背后一阵刺痛。他踉跄一下,继续向黑暗的深处爬去。而身后金头儿和老任也追了上来。可盗洞到了头,前方已是死路。
就在方鸿卿苦笑自己有眼无珠、怕是命丧此地之时,忽然,前方密闭的墓墙轰然翻转。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将他整个人拖了进去!
在无边黑暗之中,方鸿卿听见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他的嘴被捂住,发不出一丝声响。他挣扎着想动一动手脚,这个动作却让背后的人更大力地制住了他。不能动弹的方鸿卿也只能听天由命——死死攥住自己的这只手是温暖而有热度的,然而,现在的他已经搞不清楚是僵尸更可怕些,还是活人更可怕些。
难道这也是个盗墓贼,赶巧跟他们同一时刻进了墓穴?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方鸿卿琢磨着这概率也未免太离谱简直可比中了一百万彩票了。这时后背猛然窜起的阵痛感,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他可以感觉到后背上有温热的粘稠液体在流淌,想必是挂了彩。刚才金头儿那一铲子下手真不清,要不是有肋骨挡着,怕是能戳到内脏,那可真是得横尸古墓了。
就在他苦笑着自嘲的时候,背后的人突然动了。对方在他耳边冷冷地撂下一句“闭嘴”,随后松开了手,转而摸索方鸿卿的背部。伤口被碰触的剧痛,让方鸿卿疼得直抽气。就在此时,对方突然大力地把他的衣服扯了下来。
这是什么诡异的状况?!方鸿卿忍不住要喊住对方,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突然之间,一点火光在漆黑的空间中窜起。那人点亮了火把,不由分说将火把塞进方鸿卿手上。方鸿卿下意识地伸手接住,怔怔地看着那人把他沾血的衣服裹进塑料袋里扎了个严严实实,然后从背包里掏出纱布,迅速而熟练地缠绕他的背上。
直到这个时候,方鸿卿才确认对方是友非敌。他刚想张口说一声“谢谢”,那人却一个冷眼瞥来,眼神中极具警告的意味。想到先前那一句“闭嘴”,方鸿卿决定难得乖巧一次,默默地看着对方裹好他的伤口,然后拿出了……保鲜膜?!
方鸿卿目瞪口呆,只见那人一张好像别人欠了他几百万的冷脸,敛眉盯着他的伤口,然后用保鲜膜一层一层地缠绕在纱布的外面,直将他整个人给裹成了一个透明粽子。
“您……这是做现代木乃伊呢?”方鸿卿觉得此时此刻怎么也得行使下自己的话语权了,死并不可怕,但怎么也别死得不明不白啊。
冷面男瞥了他一眼,却不回话,他脱下自己的外套丢给方鸿卿,然后夺过了火把。方鸿卿看自个儿这保鲜膜材质的新时装实在是有伤风化,赶紧将对方的外套穿上。冷面男附耳在墙边听了一阵,随即冲他做了个“跟上”的手势。
方鸿卿跟着冷面男踏上通往地宫的台阶,没走几步,就听身后传来爆裂声,估计是金头儿和老任搞不定转动墓墙的机关,直接上炸药了。听见声响,冷面男立刻吹灭了火把,一把拉住方鸿卿的手,拽住他紧贴在墓墙上。
不见天日的墓砖蕴含着地下特有的阴冷气息,那种寒意似乎穿透衣服和皮肉,直接侵入了骨髓里。方鸿卿倒吸一口凉气,发出几不可闻的细微声响。身侧的冷面男突然再度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整个人牢牢地禁锢在墙壁上。
一时间,黑暗的墓道之中,静寂仿若无人之境。只有上方的阶梯处,偶尔会传来断断续续的爆炸声,又回归静谧。到了这地步,方鸿卿总算是明白小说中为什么会用“安静地就像坟墓一样”这种语句来描写了:这种到了极致的安静,实在是让人神经紧绷,几乎会错乱到怀疑自己是活着还是已经挂了。幸好冷面男扼住自己的手腕,还有阵阵跳动的脉搏。这一点动静,成为了他在无声黑暗中唯一可以确认的方向,让他确定自己尚处人世,而不是身在无间地狱。
无止境的黑暗与静谧,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忽然,隐隐约约地,自地宫的下方,传来一种极其细微的声响——
滴答……滴答……
那是水滴敲击在石质地面上的声音,由远及近,像是缓缓向他二人走来。这种声音,方鸿卿在梦境中也曾听见过,他骤然僵直了身子:是那个她!
徘徊了两千余年的女尸,时至今日仍然在寻找着恋人的遗物——箫!方鸿卿突然回过神来,刚才冷面男扒了他的衣服给他止血急救,怀里被包裹好的六孔箫也掉在了地上!当时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一重重的变化让他根本来不急反应,就被冷面男拖到了地宫的墓道上。
想到这里,方鸿卿挣扎了下,想告诉冷面男要回去上面取回东西。可冷面男丝毫不能领会他的意思,反而将他捂得更紧,几乎让他透不过气来。两个男人在地下墓穴中进行无声的角斗,冷面男一拳捶向方鸿卿受伤的后背,剧烈的痛感让他失了劲力,冷面男顺势将他整个人压制在墙壁上,再不给他一点动弹的余力。
水滴声越发切近。“她”似乎延着墓道的台阶,一步步地走了上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一种阴寒的水汽在身侧弥漫,方鸿卿可以感觉到那种深入骨髓的森冷之气。水滴声仿佛就在耳边,一滴,一滴,敲击着石道。忽然间,一步步向上走去的“她”,停了下来。
没有光亮,方鸿卿看不见“她”此刻的模样,但是他可以确定,“她”一定就站在他和冷面男的旁边,站定在那里。一滴水滴落在他的鞋面上,发出与石砖不同的闷响。
阴寒的水汽与无声的恐惧一齐侵袭而来,方鸿卿连大气也不敢出。黑暗之中,他感觉到紧贴着自己的冷面男,两个人同样狂躁急跃的心跳。这躁动的心跳声如擂鼓一样,在这黑暗里被无限放大,方鸿卿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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