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这里被辟为开发区,土地逐渐被开发侵蚀,东一堆西一块的建筑和工地让这块曾经丰饶的土地生长出丑陋的脓包和癞疮,像一个蹩脚的画家在一块高贵的天鹅绒上胡涂乱抹暴殄天物。住到这里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每次经过这片荒芜的田地时,唐欣都会产生一种美好的记忆被摧残撕裂的感伤。
但是今天她突然有些心烦意乱,在正午的阳光下她突然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噤。正在心神未定之际,一缕牵丝挂线的哭声突然从遥远的地平线上被风送过来,时断时续地撞动她的耳膜,她听出那是一个女人的嚎叫声,凄厉而恐怖:我的个——儿呀……
唐欣一个机灵回过神来,她突然意识到那双在高空俯视自己的眼睛其实属于她自己。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产生这种异样的感觉,就好象是灵魂出窍一般。她有些慌张,连忙找小安。
她看见身材魁梧的小安依然在她身边,垂着手低着头,仿佛一个忠实的仆人。她放下心来,拉了小安一把:小安,真的有个女人在哭呢,好象就是从医院大楼里传出来的。
小安没说话,温厚地笑一笑,好象是告诉她:我早就告诉你了。
唐欣自己也有些奇怪,她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就算真是医院里有人嚎啕,那么远的距离,那么厚重的混凝土墙壁,嚎叫的声音怎么也不应该传到他们站立的地方来呀。她不放心地问小安:你刚才听见了吗?
小安心想,我跟你讲过几回了,你就是不信。他凝神听了一下,没听到什么。他说没有。
唐欣越发不安心起来,她叮着小安又问了一句:那你听见的那个女人,她都哭些什么?
小安想了想,学了一声:我的个——儿呀!
听到小安那怪里怪气的呼声,唐欣皮紧了一下。自从来到医院,住到这破败的卫生院老院子里,唐欣就预感到总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为此她心中充满了期待,可是一个月的时间下来,除了听小安说他听到过一个怪异的女人叫声,什么激动人心的事情也没有发生。
今天终于有怪事来了。听到死婴失踪的消息之后,唐欣心里曾经高兴了一阵,可现在她的心却开始忐忑不安起来。她想也许刚才听到的那种女人的嚎哭声只是一种幻觉。可是为什么竟然跟小安听到的声音会如此奇怪地吻合呢?
一阵南风吹过,唐欣突然感到自己腋窝底下有些凉。伸手一摸,发现自己剃得光溜溜的腋下竟然滑腻腻的,棉布衬衣湿了一大片,原来刚才只顾出神,没注意自己已经被太阳晒出来一身汗。
她有些不安,环顾四野,除了微微有些风吹草动,并没发现其它的怪异,她赶紧扯了小安一把,说:小安,今天真是见了鬼了,大白天的走在这路上我心里怎么有点害怕呢?不是你这个鬼闹的吧?我们快走吧。她想也许是这地方太空旷了,到了医院就会没事的。
小安用鼻子嗯了一声,在她屁股后面步履沉重地跟了上来。
唐欣没听出他是承认自己闹鬼呢还是同意快点走。
苍蝇先知道第一章咸鱼翻身(2)
就像我们去看望一个朋友之前总会要打一个电话,不祥的事情在来临之前其实也是有些预兆的。只是有时候人们太笨,并没有意识到。正像前次的印度洋大海啸,海边的大部分动物都提前接到了通报,迁移到了安全地带,海啸过后的海滩之上没有找到一具动物甚至是昆虫的尸体,而惟有身为万物之灵的人类浑然不觉,数十万人尸横遍野,懵懵懂懂做了屈死之鬼。
当然也有可能是人类太过聪明。可以相信,人类能够同地球上现存的物种一起历经史前的九九八十一劫难幸存下来并进化到今天,我们的祖先肯定同大家一样具备某种感知灾难逃避灾难的本能。随着人类科学技术的不断发展,人们以为自己可以借助各种技术和手段来掌握和控制人类生存的这个地球。
在漫长的进化岁月当中,人越来越依靠和借助精确的工具来实现自己征服世界改造世界的目标,因而人们那种对世界动物性的敏感和本能在不断退化。
可是假如凭本能就可以解决的生死存亡的最大问题依靠技术却茫然不知一筹莫展,人类自己引以为荣的进化到底有什么样的意义?
开发区中心医院这一阵子也不知是怎么了,差不多每天都要死人。太平间里几个冷藏柜都已经人满为患了,每天有死者亲属在医院里鬼哭狼嚎的,大家都已经见惯不惊。
亲戚余悲哀,他人或已歌。大家在这个世界上活得都挺累,每天上好班干好自己的工作就已经不错了,谁他妈的还有什么闲工夫去考察其中是不是传达了某种信息。
在年初费尽周折被确定为交通事故定点医院之前,开发区中心医院生意最红火的就是性病专科和妇产科。
来这里看病的多是开发区工厂里那些跟小安一样从乡下进城来的打工妹,在工作时间里,谁也分不清她们是公是母,她们像工蜂一样被关在各自的工厂里做着苦力。偶尔放一次风,她们才会发现自己在男人们面前是有性别的女人,于是她们被男人追求,被男人需要。这让她们很开心,觉得自己很重要,晕晕糊糊之时,便会放松自己的裤带,无穷无尽的烦恼随即从这松开的裤带里乘虚而入。
妇产科的另一批重要客户就是开发区香港街红灯区里的小姐。小姐们虽然具备一定的专业素养,防范手段充足,但常在河边走,难免不湿鞋。在乘客上上下下的过程中,一不留神就可能有乘客会带进一个细菌或是一粒种子来。
所以医院里的死人除了那些交通事故中的暴死鬼,最多的就是那些在大人们消闲娱乐之时作孽制造出来的无辜婴儿,他们大多未够足月就被残忍地扼杀在襁褓之中。未成人形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作为父母消遣的意外产物,这种未成人形的胎儿是一种累赘,大人对其往往是欲去之而后快,所以根本没有意识到要给他们一个完整的归宿。它们被引产下来之后,被医生们顺手扔进满是污血的垃圾桶,没有谁想起要看他们一眼。除了那些奇形怪状的幸运儿被某个好奇的医生制作成标本,能够在呛鼻的福尔马林溶液里获得领袖级的待遇长年被人们瞻仰之外,其他的倒霉蛋统统跟卫生巾、止血纱布等医疗垃圾一起进入了医院的垃圾焚烧炉。
随着医疗技术的发达,真正足月的死婴如今倒是不太常见的。他们的出现往往意味着一场事故或者是一桩官司。他们的尸体必须保存在医院太平间冷冻柜的大抽屉里,直到他们的父母从医院得到一笔或大或小的赔偿,再最终对他们的去处做一个盖棺论定。
唐欣虽然对恐怖故事充满了兴趣,对死尸可没什么兴致,除了在护校学习解剖生理学课程的时候在学校的解剖教研室听过几回课,在生活中她对死人是很忌讳的,凡是有可能跟死人照面的地方她总是远远地绕道而过。她怕看过死人做恶梦。有时候她喜欢缠着老翟头和小安听一听有关太平间和乡下死人的故事,但医院的太平间她是从来不去。
一路上唐欣都在思索着,假如这个失踪的死婴真的如小安所说的那样变成了一具蹦蹦跳跳的僵尸,那么他怎样打开那个冷冻柜的抽屉呢?她问了小安,小安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好象在说:你怎么这么蠢?它们不是变成了僵尸吗?他说:僵尸从哪个地方都能钻出来。唐欣不再说话,她想,我哪天或许应该到太平间去看个究竟。
从医院的后门走进一楼的大厅,唐欣都没有再听见那个女人的哭声。
经过分诊台的时候,值班的刘护士拉住了她,神秘兮兮地从最底下的柜子里拿出一个手袋要她看,手袋里装着一个俗气的粉红色蕾丝边胸罩,殷切地问她好不好看。
唐欣伸手摸了一下,发现里面厚厚地衬着一层塑料的骨架,仿佛一个加厚的防毒面具。她想平常看刘护士总是一副正儿八经贞节烈女的样子,没想到骨子里却是骚得很,一门心思在贴身的衣物上下功夫,也不知她是迎合自己的老公呢还是在哪里傍上了一个脚杆子上泥巴还没洗净的暴发户,颜色总离不开大红大绿,脱不了那个俗。
唐欣估计她可能是胸部本钱不够。现在的女人假冒伪劣太多,就算你在澡堂子里看见她们光溜溜胸前吊着两大坨,说不定那里面全是硅胶呢。她不好太打击她,便淡淡地说了一句“凑合吧,不过现在都时兴薄”说着抻了抻自己咧开的衬衫衣襟,亮了亮鼓突突的小背心上两粒若隐若现呼之欲出的樱桃,不无得意地说:天然去雕饰,现在最时兴什么也不束。
刘护士趁着午休咬牙狠心买下这件看了好多回的纹胸,显然是期待了很久,巴巴地盼望着唐欣能表扬一句,一看这个架式,知道是没什么指望了,眼里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嘴里却说道:哎哟,我们都是老娘们了,哪能跟你们小姑娘比呀?忽然发现唐欣脚上那双没见过打眼的阴阳鞋,马上又来了兴致,连忙问是从哪里买的。
唐欣告诉她这双鞋她在学校就已经穿了好几个月了,毕业后一直放在家里没穿,是昨天回家的时候接来的。这种鞋一双有三只,每只的颜色都不一样,可以每天变花样。
刘护士听她说花了三百多,马上就不做声了。估计是觉得花三百多块钱就买这么一双阴阳怪气的鞋子不值。
唐欣觉得这世界上有些人生来就是做领导者的,就像她爸爸,当然还有她自己。他们对什么事情都有自己的主见,走到哪里就会成为众人关注的中心,总是潮流的领导者。
而世界上大多数人则是天生的被领导者,就像刘护士。她们从来不知道自己应该穿什么,总是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赶潮流,可即使如此,她们也总是赶不上,因为她们总是舍不得独领风骚必须付出的代价。
唐欣很看不起这种女人,以前碰到这种人她总忍不住要冷嘲热讽刻薄几句,每每搞得人家对她怒目相向,为此在同类之中结下了不少冤家。不过现在唐欣觉得自己成熟了些,学乖了,她不再轻易把自己这种内心的情感从脸上表露出来,她总是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满足她们的好奇心,让她们在自己身上摸,让她们往自己身上看,回答她们的问题,享受着这种受人崇拜的感觉。
所以医院里的男人们虽然对她已经开始谈虎色变,在同类之中她的人缘还算好,女人们见了面大多都会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但是唐欣心里很清楚,女人们之间的微笑也不过就是拳击手比赛之前礼节性的握手,转过背去人家还不知道把你损成什么样呢。
刘护士从脚上的鞋开始不厌其烦地将唐欣身上所有的物品欣赏了一遍,期间有几位来分诊台询问的病人都被她不耐烦地打发走了,一直问完唐欣的头发怎么保养,她再一次艳羡地摸了摸唐欣肚脐上那只沉甸甸的脐环,那动作让唐欣感觉到些暧昧的味道,让她有点反感起来,身体有些难受,好象是受到了性骚扰。
刘护士感叹说:你这个戒指简直跟真的一样,你们小姑娘真是敢,我们老啰。
唐欣刻薄地想:拷,就你那菜农样,你还年轻过?我怕你一生下来就是个八婆!
她肚脐上戴着的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钻戒,上面那粒5克拉的红宝石熠熠生辉,是她去年生日的时候妈妈给她的。当初她也就随便把它扔在抽屉里,后来她觉得自己的肚脐样子不太满意,找医生修脐的时候想起来,干脆要医生把戒指穿上了。
穿的时候医生警告她说大街上经常有人抢耳环抢项链的,他就碰到过好几个耳朵让人家扯得血淋淋的女人,叫她穿着这么贵重的戒指要当心,别让人家把肚脐给撕烂了。所以唐欣留了个心眼,平常人家问起她的时候她总说戒指是假的。反正一般人都不识货。
唐欣记得有一个网友曾经跟自己说过,在中国,越是穿得像鸡一样的女人就越是性冷感。她觉得他说的还真像那么回事。他说在欧洲,穿得奇形怪状白骨精一样的女人肯定是鸡,那是她们在招揽生意,而亚洲女人都是闷骚型的,越是收拾得精精致致打扮得淑女一般的女人越是热情奔放,而越是穿着暴露引人注目的女人越是性冷感。因为文化传统不一样,在中国,女人可以在大街上勾得男人心痒痒的却用贞节牌坊一样的表情将男人拒于千里之外,不用担心男人会上来缠着你跟你谈价钱。
唐欣虽然觉得这家伙研究这种事情真是变态,但是认为他分析的还满像回事。她觉得自己就是这种女人,她穿衣打扮十分随便放纵,她喜欢感受男人们对自己色迷迷的注视,她喜欢成为街道的风景世界的焦点,可哪个笨蛋想要打老娘的主意?去他妈的,找你姥姥去!本姑奶奶对男人可一点兴趣没有。
刘护士在她肚脐上暧昧的抚摸让唐欣打了一个冷颤。她感觉身上的鸡皮疙瘩一下就起来了,胃里像吃了苍蝇一般难受,她赶紧把她的手打开,咯咯笑了几声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厌恶。她清脆的笑声吸引了大厅里不少人的耳朵,看见人们把眼光投向这边,唐欣这才记起自己过来想干什么。她问刘护士:听说有个死婴在太平间失踪了?
刘护士点点头,然后装做很神秘的样子附到她耳边告诉她:死者家属正在院长办公室闹事呢。说着她用右手的食指从腰的地方往上指了指。
唐欣明白她的意思是告诉她到楼上去看看热闹。她想起刚才跟随自己一同从宿舍过来的小安,猛然意识到小安已经不在自己身边,便四处张望了一下:大厅里根本没有小安的影子。刚想问问刘护士有没有注意小安上哪去了,不知怎么忽觉得有些兴味索然,她想一大堆人在林院长办公室哭死哭活的吵着闹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呢,乱哄哄的,有什么好看的呢?
她发现自己现在身处一楼大厅,可是却根本听不到什么女人的嚎啕声,可见这些厚重的钢筋混凝土墙壁已经把这大楼里的声音完完全全阻隔了,它们像守护埃及法老王陵的金字塔一样把所有的秘密都严严实实地封闭在了坟墓里。那么自己先前听到的女人的哭声是从何而来呢?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