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到的旅客加入到这个有秩序的行列,邦德看见皮夹克转身走进了机场候机厅。片刻,那个站在信息牌旁边的女人独自走了出来,也加入了等候出租车的行列。他想,这没准是一种早期的妄想症,可又有什么不好呢?又一次来到了外勤场所,意味着要披上一件无形的审慎的外衣:对每一件事都要警觉;要能看见阴影里的鬼魂;提防无辜的闲人;把每一个飘过来的眼神都视为邪恶。那就是第六感官,它能把那些无可指责的男女们变成杀手和眼线:这就是他战胜死亡的艺术的要素,这门像时间一样古老的行业的工具,是一个间谍要携带一生的无形的检索卡片。
他坐进了出租车,告诉司机他要去肯派,在他余光所及的地方他看见了有人在行动。不是皮夹克,而是那个年轻女人,她把两个人安插在他后边的行列里。然后是一个可以辨认得出的动作:她举起右手抓住一个廉价的皮手袋,用它在脸上挡了一下,同时用手背遮住眉毛。那是某种肢体语言,为观看者所做的。
出租车直接驶向布里斯托尔·肯平斯凯大酒店,邦德不愿意惊动尾随者,他试图不转动身体就可以看到后面。他向前探了探身子,伸长了脖子,这样能从侧面的反光镜里捕捉到车后的变化。走出了一英里,他辨别出一辆跟踪的汽车,那是一辆酱紫色的大众高尔夫,有一个司机和一个握着火枪的射手。在车流里忽前忽后,但咬在他们的后边:拉下了,又赶上来,开得飘忽不定,他心想这不是个训练有素的家伙,却说明确实有人想要知道他的去向。
当他们到达酒店时,大众车不见了,不管是谁对他感兴趣,现在已经知道他的住处了。一般情况下,邦德会指示司机把他带到盖尔胡斯大酒店,甚至洲际大酒店,他就可以使个障眼法, 然后跳上另一辆出租车去肯派。但是M讲过他们要公开的行动。“卜克斯力和赛恩斯都用尽了所有的手段,”老人告诉他们。“卜克斯力和赛恩斯仍然被指认被控制着,纯粹是笼中鸟。所以,不管他们是谁,让他们看见你们。”
“你会不会给我们支援?”邦德问。
“如果我们这么作,你们就见不到他们了,”头头发火了。他的意思是,任何高度机动的地面部队去救援时,必须首先知道总部应该设在什么地方。
M解释道,当地地面上的人,已经把所有认识老卡鲍尔成员的眼线都撒出去了。“那个网络的所有细胞都在设法取得联系,他们知道要找的是谁。”他微微作了个鬼脸,意思是那些联系方法:包括报纸杂志的广告,各种各样的粉笔记号以及数不清的实物标志,对于那些一心要把卡鲍尔彻底消灭的人来说,也都了如指掌,无论他们是谁。
伊丝·圣约翰和邦德在一起推敲了所有明显的难点,翻来覆去地思考过,他们——主要的敌人——可能是谁。在柏林墙推倒之前和新秩序确立之后,有什么人背叛了卡鲍尔?有没有哪个卡鲍尔的投机分子逃跑了,留下的不满分子在煽动复仇?谁是卡鲍尔最大的天敌?
这之后, M想起了一个人:马凯思·沃尔夫,在他的圈子里被人称为米沙。是原东德国外情报部, 老HAV的特务头子,将军。但是他的冷酷心肠确实给他带来了实惠,他早已无法寄希望于有足够的朋友能在法庭上帮他,使他在老年不受那些仇人的骚扰。
M用他的指尖轻轻地展平座椅扶手上一个小小的皱褶: “当然,总是有米沙的代表。”他注视着天花板,把脸藏在暗处,在台灯圆形光亮的外面。“没有人写过他,记者们好像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而每当提起那个旧政权的时候,他们全都是只捡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大书特书。”
他再一次敲打着他那一小块刺青。“没有,我没有在伦敦的或纽约的时代杂志上,更不必说在华盛顿邮报上,或者什么新闻杂志上见过威森的名字。他完全失踪了,加入了旧政权的失踪少年的队伍。也许……然后……还是也许?”他的脸回到灯光下,而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阴险的微笑。
沃尔夫根·威森,邦德想,我的上帝,说不定敌人有一个半。有的人说,马凯思·沃尔夫只不过是更疯狂的威森的一个傀儡,威森出生在柏林的一个混合双亲的家庭——俄国母亲和德国父亲。儿童时代去了苏联,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回到出生的德国。
因为从来不曾有一张米沙·沃尔夫像样的照片,因此,也就不曾有过对威森准确的描述,只是一些道听途说和模糊的形容。威森,东德情报安全部的毒矮子。他非常清楚,他所从事的事业是极具惩罚性的,这惩罚性被他当成了一门艺术来发挥。这个经过莫斯科训练的野心勃勃的冷酷的人,他的纽带可以追溯到贝利亚。
档案中有一些笔记,根据情报部门的记载,还是个孩子的沃尔夫根·威森曾经被那个令人畏惧的、腐化的、决不宽容的克格勃的前身——苏联的警察头子贝利亚看中。这个堕落分子会让他的打手从街上拉回一些漂亮的女学生,然后对她们进行性摧残。
有些未经证实的注脚说,威森继承了贝利亚不少乖戾暴虐的性格以及斯大林子虚乌有的直觉。如果这个暴君沃尔夫根,一些有经验的分析人士这样称呼他,在逃并且以卡鲍尔为他的目标,会是什么结果呢?
当邦德走进舒适豪华的肯派大酒店,看着大鱼缸里悠闲的热带鱼和周围美好的环境时, 这个想法又掠过他的脑海。 “天气真好,鲍德曼先生。您能回来真好,207房间, 鲍德曼先生,有什么事请……”以及所有那些常规的微笑,温暖而热切的迎合。
邦德打开行李,脱了衣服,冲了一个冷热交替的淋浴。浴室的门开着,可以从整面镜子的墙上看到房间门的全貌。他用毛巾擦干,顿感精力充沛。披上一件肯派的浴袍,伸展着四肢躺在床上。伊丝·圣约翰到达后会马上用电话给他一个接头暗语。现在他除了思考无事可作。
9毫米ASP自动手枪,旅途中被放在一个特制的公文箱里,现在放在他的枕头下。眼下他愿意用任何东西换取一段睡眠,但是他却必须让大脑保持戒备。在过去的24小时里,那些事实已被他翻来覆去地琢磨了上百遍,他希望从中找出整个事件的规律。
首先,他想到了伊丝·圣约翰,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一大段紧张的时间,而且多半和M在一起, 主要是在研究文件。邦德认为他仍然需要一段较长的时间才能适应她。伊丝的身上有着一个职业女强人自相矛盾的性格,一个粗暴。表面上似乎无所不知的人转眼就可能变得魅力十足且善解人意。在美国的情报机关里,她能爬到现今相对较高的职务上,似乎全凭她自己的本事。现在,她声明要求某种程度的尊敬作为她的权力。邦德知道这种念头能够引向何方——以权力为基础的孤立,是对谁也没有好处的。
他必须尽最大努力把她拉回到现实中来,一个外勤间谍在生活中必须具备的不止是简单的天份和很好的训练。他考虑到她可能还生活在一个虚幻的世界里,以为只需要学会书本上的东西就可以生存下来了,显然她的学业很好。特别是有一件小事,那就是关于伊格(即莉丝·赛恩斯)的死,使他更加对她不放心。
在离开伦敦之前,他甚至向M吐露过他的忧虑,M也表示出某种程度上的恼怒。“她是我们从美国情报机关所能得到的全部,”他啐了一口,很是恼火。“如果有必要,你不得不在飞机上训练她,007。”
“她学了所有的课程,但只能纸上谈兵,不是吗,先生?”
“可能的。你是知道的,兰利在重组。试着让更多的人具有真正的外勤实战经验。”
“先生,出于礼节,你也不会把一个只进行了模拟器训练的飞行员直接送去飞真正的喷气机吧。”
“很显然,美国人会那么干的,007。你只能尽量往好处做了。”
M的态度告诉邦德, 他的上司对伊丝·圣约翰有同样的顾虑。以前也有过类似情况。 M真正关心的只是英国这边的事务,就是说他信得过邦德能够把握好英国狮子的利益。
躺在肯派酒店的床上,他拿不准,要使那个有点自我中心的伊丝给他少找点麻烦,他还需要付出多少不必要的精力。最后,他想只能顺应事态的发展,把握时机,这都是没办法的办法。
从伊丝的问题,他又联想到那些与卜克斯力和赛恩斯的死有关的事实。
卡鲍尔的两个最初的办案官员,都是在和号称是网络的中坚分子的谈话之后被暗杀的。电话是奥斯卡·沃姆勃格——马勃,那个科学家,打来的,让卜克斯力——万尼亚急匆匆去和酒店外的欧宝接头。无可置疑,一个简单的电话导致了一名特工被一种过时的克格勃方式所杀害。
在沃姆勃格的案子中,他们研究了语音频率,并且查遍了所有可供分析的证据。波形显示打电话的人毫无疑问是沃姆勃格。因此,唯一可以得出的结论是他被人利用了,有意或无意地,成了法兰克福豪夫酒店外那一事件的导火索。不可能再有另外一种解释了。
这一推理同样可以用在莉丝·赛恩斯的死亡上。正如沃姆勃格按动了处死福特·卜克斯力的开关,同样是普莉克希·西蒙——苏菲,表现为和她的老上司伊格作了笔交易。又一次,语音分析师们强调在电话中出现的声音只能是普莉克希的。因此,普莉克希的电话使赛恩斯马上换了酒店,于是,送上门去,让人家用旧式的圈套制她于死地。这种暗杀的方式太危险,甚至那些黑心的老克格勃们也只是在1958年和1959年里,用于处死西德的两个目标之后就不再使用了。
在那一事件里,杀手是个年轻的男人——克格勃为这一类暗杀而专门训练的。他的名字叫鲍格登·斯塔申斯基,他用的是一只看上去挺笨的手枪,实际上,手枪的尾部有一个管子和一个机械的扳机。 管子有7英寸长,分成三个部分,扳机和撞针在第一节管子里,点火的粉末在中间部位。依照顺序,开枪后火药把第三部分的一个管状小瓶压碎,小瓶里装有5cc的氢氰酸。
在距离受害者几英寸的地方开火,氰化物可以立刻杀死对方,而且,据说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而杀手,当然也需要准备一片药,要在杀人之前吞下,还有解毒药装在一个玻璃的小管里。杀手有必要在打出他的氰化物的那一瞬间,用牙咬碎玻璃小管,吸入解毒剂。
这种方法曾用过两次,对付住在德国的反苏的乌克兰民族主义分子。第一起谋杀没有被发觉,受害者是李夫·雷怕特,乌克兰流亡报纸Ukrainski Samostinik的编辑。在1958年的10月10日,斯塔申斯基在雷伯特去办公室的路上杀害了他。验尸的结果是受害人死于冠状动脉堵塞。谁也没有怀疑会是谋杀。
在下一年里,斯塔申斯基把同样的方法用于乌克兰的流亡领袖斯台潘·班德亚。但是这次尸体解剖找到了脑子里中毒的线索。结局是斯塔申斯基,一个不情愿作杀手的人, 自己向美国情报当局自首,他成了大量公开审判的主角,仅判刑8年,现在和他的妻子及家庭生活在德国的某个地方,过着幸福的生活。
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发现有人用氰化物手枪搞暗杀,直到莉丝·赛恩斯在库丹附近的布朗酒店的房间里,弄了一脸的毒药,这让邦德很担心,他曾仔细研究了所有的证物和照片。
肯定是普莉克希把伊格引诱到她的死地,但是法医和尸体解剖的报告显示尸体上没有其他痕迹。她死的时候伸展着四肢躺在床上,只穿着极具诱惑的三角裤衩。从照片上看,她像个准备好了要进行性行为的女人,而且没有理由相信她是死后被人摆成这种姿势的。
当时她似乎吃了一块非常油腻的蛋糕,喝了两杯咖啡,让一个情人进到房间里,准备与他或她做爱,而这时才吃惊地发现死亡漂浮于一小团雾气之上降临了。
邦德和M都曾盘问过伊丝·圣约翰,因为她好像是那位死者的特殊朋友。
“你说过她有个情人在华盛顿特区?”
“是的,莉丝和我……怎么说呢,我们相互交换一些小秘密。”
“就这些吗,只是姑娘之间的谈话?你们不会交换一些秘密情报吧?”
“是姑娘的谈话。”伊丝的眉毛拧成了个疙瘩,鼻子皱起来组成了一副已经被逐渐熟悉的表情,当她认为有人对她不公平时,这表情是用来表示不满的。“莉丝是个一流的官员,而且我对自己自视甚高,决不会去问让她为难的问题,我从没问过她我不该知道的机密。”最后这句话充满了自信,似乎是说,你们竟敢怀疑我和别人谈论机密的事情。
“告诉我们那个情人的情况,”M激激她。
“他是个律师,情报局有时用用他,他失业了。对他是个很大的打击。我只能说他很背时……”
“名字呢?”邦德问。
她迟疑了一下,回答道:“理查德,西蒙·理查德。罗伯森、理查德和波恩斯事务所,在华盛顿特区是个很老的事务所。我说过是和情报局有联系的。”
“你还说过她是个忠诚的女人?”
“彻头彻尾的。”
“你能肯定?”
又是个停顿。“好的,我只记得……”
“什么?”
“一件很小的不检点。记得是两年前。她在一次午餐时告诉我的,在……肯定是1989年。我记得我们在麦森·布兰奇吃午饭,我记得很清楚。我也清楚地知道她为那事很难受,我是说,一时的放纵。你看,莉丝是个渴望结婚的女人,他们是打算结婚的,莉丝和西蒙。没有什么疑问。她告诉我……我是说她用的词……”
“她告诉你什么?”
“她的原话是:我变成了铁石心肠,我觉得肮脏。”
“她因为一次不检点而觉得肮脏?”
伊丝点点头。“她甚至想去告诉西蒙。我劝她还是不说的好。”
M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邦德问那件事是不是发生在华盛顿。
“她刚从欧洲回来。我猜想她是和卡鲍尔一起工作的。”
邦德与M对看了一眼,眼神里包含了问题的全部答案。
“那么这一风流案是发生在欧洲了。”
“噢,是的。”
邦德叹了口气。“伊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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