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惯常的出没路线中布下高清摄像头作监视之用——那很容易,就像好莱坞电影中演的,只要你身穿旧货店淘来的制服,开一辆喷着市政工程承包公司标志的厢式货车,就没有人会起疑心。但那些号称‘高清’的摄像头所拍出的图像,只有白天还勉强能看,到了晚上图象质量就下降到几乎完全无法分辨,至于那些能够在夜晚使用的红外线监视系统,不单需要许可证才能够购买,其昂贵的售价与复杂的安装步骤,也不是我能够承担的。
“我收集起那些受害者的名单和背景资料,在书房空出一面墙来将这些资料按照线索图汇总起来。自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在周末举办过家庭聚会,也不再出席在邻居和同事们家中举办的聚会。我接到的邀请越来越少,直到再也没有人邀请我出席任何聚会,在他们眼中,我想必已经变成一个性格孤僻的变态了。凶手几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行凶的机会,有些受害者的尸体很快就会被找到,而有些受害者,就会一直‘失踪’,虽然他们的尸体从未被发现,但我知道他们一定已经不在人世。那些很快被找到的尸体,全部都是被利落的手法杀害,比如被扼死,或是被割断喉咙,尸体上并没有被侵犯或是折磨的痕迹,我相信这些受害者只是凶手的‘练习对象’;而那些令他真正感兴趣的受害者,往往都会‘失踪’很久。有些被藏匿在很隐蔽处的尸体,只是因为偶然的机会才被发现(如被绑在后备厢中沉入河中的19岁墨西哥裔男孩胡安·塞吉奥·曼努埃尔)。只有那些受害者才能真正揭示凶手恐怖的黑暗人格——他们通常都被侵犯和虐待,尸体上能找到被长时间折磨或骨折的痕迹。为此,我从图书馆借阅了大量关于犯罪心理学与连环杀手侧写的书籍,试图描绘凶手的心理肖像。但迄今为止,这些工作收效甚微。
“以上这些,还并不是整件事最让人难以忍受的部分。
“在进行调查工作的每一分钟,我都在挑战自己半辈子以来的道德准则——明知那些人即将被谋杀,但我却无法给予警告——任何形式的卷入都有可能把我自己也搭进去。一方面,我希望能够有更多有效的样本可供研究;而另一方面,每次‘时震’发生,我都要祈祷别再发生连环谋杀,让那些可怜的人就那样在事故中死去好了。天,即使是奥德修斯的境遇也会比我现在好过些。在我完全崩溃之前,我想我必须尽快结束这一切,无论是成功,还是最终放弃。
“直到贝拉,那个妓女——她原本应该死于吸毒过量——失踪之后,我开始意识到我之前的追踪方法根本不管用。‘死神’——在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之前,我需要一个代号,暂且就这样称呼他好了——偏爱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孩子:年轻的妓女、被毒贩利用的学生、非法移民的孩子……他们死亡率很高,而且居无定所,生活毫无规律,极难被追踪。我必须改变方法,才有可能找到他。
“我从犯罪心理学教材那里学到,连环杀手有很大几率会回到犯罪现场,环境刺激能够延续他行凶时的快感。但‘死神’相当谨慎,他不会冒那种风险。不过,除了他的行凶现场之外,还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现场——‘时震’发生前的事故现场。对于他来说,那能够激发同样的想像。他相信除了他之外,没有人会知道那些‘现场’的存在,他不必为了躲避警方的监视而借着黑夜匆匆回到‘现场’享受片刻欢愉,而可以在白天去,想待多久就待多久,甚至坐下来喝杯咖啡,直到快感完全消失为止。‘时震’后,在每一个‘事故现场’提前布下摄像头监视,将是我最后的尝试——那值得赌一赌。”
“整个监视计划耗费了我10个月的时间,我为此购买了6块大容量硬盘来存储所有的监视视频。最终,我确信我逮到他了。那个家伙出现在每一次谋杀后的‘现场’视频中,他四十出头,灰发,白人,无论是相貌、身材还是衣着都很平凡,但每一次都显得很享受的样子,混蛋!他经常开不同的车,有时是福特金牛,有时是丰田凯美瑞,有时是克莱斯勒赛百灵,总之就是那种在美国最受中产阶级欢迎的大轿车。我查了所有的车牌号码,他的确够谨慎,所有这些车都是租来的。
“10月9日,天气刚刚有些转凉,而我也等来了揭穿‘死神’身份的最佳时机,又一个女孩‘失踪’了,随后,他开着一辆雪佛兰景程出现在了‘事故现场’的监视录像中。这次他真的买了甜甜圈和咖啡,倚在车边吃完了所有东西后,又待了十分钟才走。如果我能以最快的速度租到那辆车,我确信我能够在车上取到他的指纹——从录像上看,他没有戴手套。第二天,我请了一天假,一大早就来到他最常光顾的那家阿莱莫汽车租赁公司。我对接待员表示,我想去他们的停车场看看,挑一辆自己中意的车,他欣然同意。”
“停车场差不多有一个橄榄球场那么大,停着大约三十辆汽车——大多数是那种大轿车。我从停车场的最东面走到最西面,又走回来——妈的,那辆雪佛兰不在,我有点不知所措了。接待员微笑着问道,没有一辆您看中的吗?我再看看,我含混地回应着。他站在原地,直到我走出五米开外,然后掏出裤兜里的手机打了个电话。
“当‘死神’向我走来时,我完全僵住了——他脸上挂满笑容,休闲夹克也换成了笔挺的套装和锃亮的皮鞋,但我依然一眼认出,向我走过来的这个人与八次出现在‘现场’监视录像中的凶手是同一个人。我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极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点儿。他伸出手,与一个我追踪三年之久的杀人魔握手是我这辈子干过的最让人恶心的事儿。‘杰克·丹尼尔斯,这里的负责人,有什么能帮到你?’
“‘马克·韦伯,’我胡乱报了个名字,既然我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那就没必要再登记驾照租车了,‘我只是想要租辆车,没什么大事儿。’
“‘真的吗,韦伯先生?我的同事说你在这儿兜了好几圈,我看你是在找某辆车吧?’
“不妙!看来我已经打草惊蛇了,在他识破我之前,我必须离开这儿。‘你猜怎样?我看我是不会在你们这儿租车了,你的态度可真够呛!’我一边抱怨着,一边往外走。
“‘你究竟在找什么?你是私家侦探吗?马克·韦伯!’我推开停车场与办公大楼之间的玻璃门,身后传来他的质问——在说那个名字的时候,他用了重音,显然他已经识破了我给的假名字。
“他妈的,老狐狸!我必须尽快离开这儿。”
“说起来,这第一次交锋,我几乎算是屁滚尿流,一败涂地。但事情不能就这么完了,我绕了一个大圈子,在确认身后没人跟踪之后,我绕回了停在阿莱莫汽车租赁公司门口往西两百米的我的车上。反正今天也已经请了全天的假,我决定监视这家公司。
“事情比我预想的更顺利——事后回想起来,实在是太过顺利了,这是让人放松警惕的那种顺利。只等了差不多十分钟,我就看到那辆雪佛兰景程驶出了公司大门。那家伙一定是急着去处理尸体,我敢打赌,失踪的受害者尸体还在那辆车的后备箱里。即使没有尸体,也能找到足够多的证据——血迹、毛发、衣物纤维……我来得太快,他一定还没来得及清理干净所有的证据。
“天开始下雨,在那种季节里,雨很快就下得很大,雨点打在窗玻璃上的声音足以盖过引擎声。我开始担心自己的车技在这种雨天里能不能跟上‘死神’的车,但他在前面开得不紧不慢,看上去并不着急。我跟着他开了约莫有十英里,我们开上了通往福特皮特大桥的坡道,过了桥,就是通往城外的福特皮特隧道,他开始提速——不行,一旦出了城,就是公路巡警的管辖范围了,天知道在这种天气他们要多久才能赶到,在路旷车稀的高速公路上,我很难拦得住他。不如趁桥上车流还算密集的时候截住他,他就跑不掉了。对,制造一起交通事故把他拦下来,只要严重到需要呼叫警察和拖车,他就完蛋了!
“我确认了一下安全带已经系紧,然后猛地一拉方向盘,变到左边车道,与此同时,我右脚将油门踏板狠狠地踩到底,转速表的指针猛地摆向右边,引擎的尖啸声又重新盖过雨声,我的车开始接近前方的雪佛兰,我咬紧牙关,当我的车超过雪佛兰大半个车身的时候,我开启了右转向灯,然后向右打了一圈方向盘。
“那次车祸完全偏离了我的计划——我一路跟着‘死神’,以他的警觉,应该早已发现我了,在撞击之前,我已经打了右转向灯,警告他我要撞他了,他一定会明白我的意思,他应该立即刹车才对。但我完全没听见刹车声,雪佛兰以六十英里的时速一头撞进我的车的右半边,我右边的车窗立即粉碎,后视镜被撞得嵌进了挡风玻璃,那令挡风玻璃碎成了蛛网状,车子被撞得翻了个个,我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世界翻转过来,变得支离破碎,被撞翻的车子用顶盖滑行着,越过一根车道,然后撞上了桥当中的水泥隔离带,弹出的安全气囊将我悬空的身体重重地击回座椅上。
“我不知道我失去知觉了多久,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赶来的救援人员还没来得及把我拖出车子,我摁开安全带的锁扣,头就重重地撞在了车顶上,我的视野一片模糊,左肩与左臂除了剧痛之外就再没有其他知觉——肯定是有骨头断掉了。我喘息着,小心地调整身体的姿势,等待视线清楚一点。车子的右半边几乎被撞扁了,我不可能从那边出去。我强忍着左半边身体的剧痛,挣扎着用右手打开了左边的车门——这时,有人来帮我了。
“虽然经历了中度脑震荡,但我依然可以确定,当时我没有听到刹车声,现场勘察也没有发现刹车印,这也是警方没有认定我对这起交通事故负全责的原因——警方的机械师认为那辆雪佛兰的刹车可能出了状况,并且不排除人为损坏的可能。换句话说,他们怀疑那可能是一起谋杀。但那已经不可能被证实了,因为车子已经被彻底撞毁了。
“当时,他们把我拖出车子,抬上担架,我央求着急救人员,把我推近那辆雪佛兰,他们告诉我,还是别去看的好,但是我坚持要去看看。他妈的,虽然这根本是在玩命,但我究竟还是扳倒你了,你这魔鬼!
“雪佛兰引擎室的左半边就像风琴一样折叠了起来,只有原来的一半长,驾驶者被卡在已经变形的驾驶室中,满身是血,脑袋耷拉着,看来已经断气了。消防队员正在用鳄鱼剪把方向盘剪断,试图把他弄出来。但是,半个方向盘已经嵌到他的胸腔里去了。
“我的心迅速沉了下去。
“他根本不是杰克·丹尼尔斯,他是金发!
“我上当了!我害死了一个无辜的人!
“在被推入救护车前的最后一瞬,我回头看了一眼雪佛兰弹开的后备箱,里面空空如也。
“我的肩胛骨骨裂,左上臂骨折,肋骨也断了一根,脸上缝了22针,还有中度脑震荡。我在医院躺了两个礼拜,其间,警察来了两次,那与其说是‘了解情况’,不如说是盘问——直到确定我的确与雪佛兰的驾驶者没任何瓜葛,才算罢休。他们并没提到关于上午在租车公司发生的那些事儿。显然杰克·丹尼尔斯对于我早上的‘光顾’只字未提,他绝不想与警察扯上任何关系。
“出院的时候,我的左手依然吊在肩膀上,疼得要命。我被告知要先去警局一趟,处理一下交通事故的善后工作,然后可以‘领回我的车’。那一堆害死了一个无辜者的钢铁垃圾,就让它留在那里好了——不,别推卸责任,基尔戈·特劳特,害死人的是你!
“我拖着伤痛、疲惫与懊丧混合的身躯回到家里。打开门,一股腐臭与血腥扑鼻而来,几欲让人作呕。我摁开电灯,映入眼帘的是‘鲍比’已经干枯的尸体和地板上棕黑色的血迹。我关上门,冲进洗手间,单手扶着马桶大吐特吐,直到只能吐出清水为止。
“他杀了我的狗!
“我回到客厅中,电视机上用透明胶带贴着一张纸,上面用粗黑的字体打印着一句话:‘别他妈的跟我玩游戏,你玩不起!’
“这算是一次警告,同时也意味着,我们彼此都已经知道了对方的存在。
“那张字条和狗,意思很明显——他希望把我吓退。而如果我知难而退,并且也没有恰好在某次‘时震’前发生的事故中不幸死掉的话,他也不准备对我下手。
“或许我真的会被吓退——如果他没有杀我的狗的话!”
注:文中所有关于匹兹堡市的地理状况,均为作者杜撰,请勿考证。
后记
我得承认,“时震”这个主意,包括基尔格·特劳特这个名字,最初都来自于那本荒诞、晦涩、即使铁杆科幻迷也不愿触碰的,叫做《时震》的小册子——那个有着爱因斯坦般滑稽的面孔,抖了一辈子机灵,让许多人无地自容的小库尔特·冯尼古特先生在那本“拼拼凑凑”的小说中写道:
“二〇〇一年的时震是宇宙中命运的肌肉抽筋。在那一年二月十三日纽约市下午二点二十七分,宇宙遇到了自信危机。它该不该无限制地扩大延伸?意义何在?
“宇宙因失去主见而颤动了一下。也许它应该来一次初始时的家庭大团聚,然后再来一次大爆炸。
“它突然收缩了十年时间。它将我和其他所有人一下子弹回到一九九一年的二月十七日,当时对于我是早上七点五十一分,站在加利福尼亚圣迭戈市血库前的一队人中间。
“然而,出于某个只有宇宙自己知道的原因,它决定至少暂时取消家庭团聚。它继续膨胀。如果有派别的话,哪个派别投了关键的一票,决定扩展还是收缩,这点我不得而知。尽管我已活了八十四年,如果把重播算进去就是九十四岁,还有许多关于宇宙的问题仍然是我所难以回答的。
“现在有人在说,‘重播’连续十年,只缺四天,说明上帝是存在的,也说明他用的是十进制。他们说,他像我们一样有十个手指和十个脚趾,做算术时用来扳着数。”
我相信,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