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瑞大厦整体采用全封闭构建,只有在七层以上才有窗户,八楼只有为数不多的几面窗。
此时,篮球场上聚了一大批人,正在对峙。
我们到的时候,正好看到铁汉阳的手枪抵在展定鸿的脑门上,展定鸿双手背在身后,动也不动。
他的身后却有十余名洪升泰会众,手持长短枪支,正对着铁汉阳和余下所有警员。叶静,王管家,阎真等等帮会主干全都在场,可见洪升泰的实力并未在战斗中完全丧失。
警员手中虽然也有武器,我却知道,他们绝没有多少弹药。说不定其中一些,根本只是拿着个空壳。
展定鸿平日素有大志,早就从各渠道引进精良火器,甚至反坦克导弹等重型武器都可搞到,装备比警察方面只好不差,弹药想来也是充足的。
这时候哪怕有人只是咳嗽一声,都会引发一场全面的火并。
只听铁汉阳吼叫道:“展定鸿!你放不放人?你放不放人?你他妈再不放人,老子压得住火,手里这一斤半可压不住火。大不了一拍两散,谁都别尿谁!”
尽管他暴跳如雷,展定鸿却丝毫不受影响,淡淡道:“你尽可以一枪把我的头打爆,然后我这里剩下的人会把你的人打成筛子。假若运气好,你们或可以杀掉我们几个,最后让剩下的人被僵尸一口一口咬死。来吧,警官,假若这就是你要的。”
他的表情突然僵住——他看到了我。我假装咳嗽一声,转开视线。
“老子管不了那么多啦!那些都是老子的兄弟!”
“容我提醒你,警官——”展定鸿很快回过头去,不再看我,“也许现在他们还是你的兄弟,可是再过最多几个小时,他们就会变成毫无人性的僵尸,也许你喜欢到那個时候再把他们杀死,嗯?”
“這都是因为你们!都是你们这票孬种!倘若你们早些出来接应,那就不会有那么大的伤亡。我们拼死拼活,却是为了来救你们这班人渣!”
“是吗?警官。你觉得倘若不是正巧开出太阳,加上我们这班人渣,便有可能战胜上万的僵尸?你们能够来,我们欢迎,可是那两个感染了病毒的伤员必须死!”
“你——”
他们一来一去,争得不亦乐乎,我渐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心中却升起了不安。
展定鸿绝不是那么一个被人用枪指着脑袋还乖乖答话的人!
这念头刚刚浮现出来,展定鸿动了。只是电光火石之间,他左手已经提住手枪的枪管,使得子弹无法发射;右指间却不知何时闪出一片锋利的剃须刀片,正抵在铁汉阳的颈动脉上。
铁汉阳却似惊得呆住了,半点反应都做不出来。两边人马都没有反应过来,也幸好他们没有反应过来。
展定鸿也不动,场面再次僵持。
铁汉阳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雷雄的枪抵住铁汉阳的后脑勺,淡然道:“展会长难道愿意赌这颗子弹能否穿透两个人的脑袋?”
展定鸿眼中寒光一闪,道:“我宁愿在僵尸嘴里死一百次,也不愿死在雷警官你手里。”
雷雄道:“私藏军火,胁持人质,袭击警员——你死一百次也是绰绰有余。可惜我也不愿意把子弹浪费在你身上,等我们逃出生天,自有国法制裁你。”
展定鸿微微一笑,道:“只怕雷警官的手下不是这么想。”
雷雄道:“我的人自是不会不识大体,有什么恩怨,等出去之后咱们再解决不迟!”
他们又小声嘀咕几句,双方慢慢退了开去。铁汉阳到底也算条硬汉,被一刀一枪抵着那么久,也挺得过来。他只是狠狠地望着展定鸿,对雷雄道:“队长,弟兄们——”
雷雄看了他一眼,一字一顿道:“铁汉阳,你现在去帮那两个兄弟,至少他们还走得像个人样;等到半天之后再去结果他们,他们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铁汉阳一下子定住不动,好像一口生锈的大铁钟。我走过去,见到他的眼里流出两条热泪,冲破了脸上的黑泥。
展定鸿亦再次走过来。我纵然不耻他的为人,这时候却说不出口,现在大家同舟共济,再说什么也没有用的。
展定鸿从上到下看了我一阵,道:“没事就好,小……过去的我不想多说,先把这关挺过去再说。”
我点点头,没有答他的话。
他扭头对雷雄道:“雷警官,那两位兄弟就交由你们处置。缺些什么枪支弹药尽管开口,洪升泰做不出那种忘恩负义的事。”
尖锐的矛盾暂时算是缓和了,只怕不知什么时候又会炸出刺来。我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下来,这时候才觉得自己又累又饿,肚子里不自觉地发出声音。
“饿了?这里只有面包。”妙舞挽住了我的手臂。
“不忙。”我道,“先陪我去窗边看看。”
两边的武装人员都在准备火器弹药,谁也没来注意我们。我靠近窗口,窗外一片阴霾。天空中不时有尸魔猎手掠过,绕着大厦打转,他们似乎发现了我,又不知在害怕些什么,不敢冲击;地面上,三三两两的丧尸徘徊着,伸出双手探索,发出单调的吼叫。
虽然看不到丧尸的大部队,我却可以肯定他们正在周围蛰伏,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我们被彻底困住了。
第五卷 困兽犹斗
第一节 抢班夺权
大厦内幸存的人类内部,正在准备一场小小的政变。
原本富丽堂皇的大厦,摆满琳琅满目价格不菲的名牌商品,是购物者心中的圣殿,现在却破败、干瘪、腐烂了。在昏暗的灯光闪烁下,支离破碎的塑料模特摆出各种动作,显得鬼气森森;脚踩在破碎的玻璃上发出的响声,好似丧尸正在磨牙。
我们从八楼沿停滞的电梯走下,一路上只见幸存者三三两两围在一起。大多都不认识,大概都是展定鸿救进来的平民。
人群里只有诡异的寂静,好像一个个被抽去了魂灵,只剩下残破的躯壳。连孩子们都哭不出来了。
“真可怕。”妙舞低声对我说,“看看那些孩子……小铃也和他们一样。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忘了这场灾难,哪怕到八十岁也会从噩梦中惊叫着醒来,真可怕。”
我想起小铃明亮的双眼和苹果一样红的脸蛋,实在无法想象这小姑娘恐惧起来是什么模样。
这真,可怕……
李真不知从哪里像幽灵一样冒了出来,笑容可掬地拍着我的肩膀,道:“小方,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缺了几颗牙齿,说话有些漏风,谈笑间似乎忘却了自己的牙齿就是被我打掉的,这份功夫真叫人自愧弗如。
我没奈何,勉强道:“你好。”
别人都满面凄然,他看起来却并不怎么憔悴,反而精神十足——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就算坏事干尽,也并非全无是处。至少在习惯了丧尸出现的场面之后,他还扛得住,没露怯,还有本事安抚人心。他抚摸孩子的脑袋,和不安的中年人拥抱,镇定自若地接过一些小事的指挥权,很快取得了人们的信任。当然,这也可能是出于这个国家的国民对于官员天生的崇拜。至少,当人们知道有一位副市长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心里多少有些稳当了。他们多半在想:就算政府顾不上咱们,总不能不顾市长吧?
这些琐碎事都是妙舞告诉我的,她摸着我的胡渣,有些懊恼地下结论道:“我不喜欢他。”
“为什么?”
“他的眼里没有诚意,好像在对着一群木头说话。你知道他在刚进大厦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什么?”
“同志们,口和国家没有忘记大伙儿……”她鼓起肚皮,拖长声音喉咙模仿李真的声音,我哑然失笑。此刻见到李真本人,想到他那番宣言,更加觉得滑稽。
他身后站着一男一女两位年轻人,李真给我介绍道:“这位是高策,浙水大学的学生会主席,那是兰秋,都是很有前途的青年!”
又对两人介绍道:“这是方平,我们的战斗英雄。”
我现在蓬头垢面的模样,实在算不得什么英雄,兰秋爽快地伸出手来道:“你好,谢谢你们来援助。”
这是个乐观的姑娘,尽管到了这个地步,苦难也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
“你好。”
我对她说着,眼睛却注视着那叫高策的青年。他有些黑瘦,把两只袖管撸起一半,显得颇为干练。他目光炯炯地和我对视半天,伸过手来道:“高策。”
我感受了一阵莫名的敌意,他的手劲很大。
李真笑着递过来面包和纯净水,隔开我和高策,道:“先吃点。这里条件是艰苦点,不过也不算什么,至少商厦里的食物还够坚持几天的。咱们运气不好,来得太晚,新鲜的都吃光了,只好委屈委屈我们的大英雄了,哈哈哈……”
他似乎变了个人——这一类人,当独处或无法掌握权力的时候,他们是一副模样;当有人承认他们的权力时,他们便如鱼得水,可以施展浑身解数,像爬山虎一样努力攀登。
希望他不要再使坏了,如果这人还为自己的性命考虑的话。
我已经一整天没有吃过东西,实在饿得慌,也不管他们几个看着,三两口把面包吞落肚去。这面包放了几天,有些干硬,不过对我来说,只要有命来吃这面包,便算幸运。
“李市长有什么指教?”我心知他来找我绝没有什么好事,不动声色地问道。
李真引我们来到一处吸烟室,除了我们之外,另外还坐了十几个男人,看来都是幸存者的代表。
打过招呼之后,李真道:“也没有别的事,只是想就咱们接下来的行动,做一个讨论。这么困下去,总不是办法,对吧?”
“哦,有办法逃出去?”
“事在人为。”他身后的高策冷冷道,“哪怕出去拼杀一场,好过坐在这里等死!”
李真温和地点了点头,像是鼓励这青年的勇气,接着道:“外部的困难确实很大,不过只要我们团结一心,拼死向前,总有战胜的时候。只不过……我来这里虽然只有一天,却看出一些问题。”
我不置可否地看着他。
他高深莫测地笑着:“咱们这里缺乏一种气氛,缺乏一股气。大家似乎对逃出去没有一点信心,悲观失望的情绪很重。能拖延一天是一天,能拖半天是半天,这怎么能行?当然了,原因是多方面的,形势空前危急,咱们这里的大多数又是妇女和孩子,可是有一条——这里是不是也有领导人的一些问题呢?”
我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李真继续道:“可能你还不太了解,小方。咱们大厦里的这些人,能够抵抗外面的僵尸,洪升泰的朋友们是帮了大忙的。当然了,事有轻重缓急,这个时候咱们就不要去计较洪升泰的出身和武器来源了。事出突然,猝然不防之下,洪升泰能够挺身而出,这很好,很好!可是到了现在,相对安全的地步,是不是应该重新明确一下大家的关系和责任,才能更加有利于发挥群众的主观能动性呢?”
“那应该是怎么一个‘关系和责任’呢?”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眼睛。
“啊,该这么说——洪升泰的朋友们身手好,干起仗来很有一套,可是也存在着不少缺点。行事蛮横,作风粗鲁,主观主义……当然了,作为普通同志,这些缺点都是可以容忍的。但是要把这么百八十人的性命全都交到他们手上,这是不是有些草率,是不是有些不负责任呢?这既是对咱们自己的不负责任,也是对他们的不负责任嘛!我们是不是应该有一个新的,民主的临时领导小组,来指挥今后的行动呢?”
“他们还有趁火打劫的行为。”高策道,“大厦里的珠宝,已经少了许多。”
我的手忽然被扯了一下,妙舞瞪大了眼睛,一副好似不认识高策的模样。我想在过去的几天,高策这个青年一定给了她不少好感。我也看得出这是个能够办事的人。
只可惜人们心中的妒嫉,往往会叫人不顾环境,干出一些卑鄙的事来。即便洪升泰的人真有偷窃行为,也绝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的。
我看了看周围一圈人,心里暗暗咬牙。都是已经到了什么时候,这班人却还在想着争权夺利。难道李真真的以为自己能够带领这一百多号人逃出城市,又或者只是他对权力与生俱来的掠夺感作祟?
周围这些人,恐怕也都已经同意他了吧?这也难怪。大汉几千年的官本位式教育,早就在国民的基因中植入了官员崇拜的片断,更何况是在副市长和黑社会头目之间作选择,当然是选择前者。
即使那个黑社会头目救了他们的性命,又带领他们在这座大厦当中,抵御可怖的丧尸长达三天之久。
人类总是以身份而不是行动来判断人的价值。
“这个临时指挥小组的最高领导,自然就是李先生您了?”
他像是没有理会我话里的挑衅,摆摆手道:“我不行,老了,做做行政工作还成。这里有几个年轻人,像高策,就是很不错的。当然了,我最后的意思不是一定要指定谁,只是大家群策群力,总比某一个人说了算要好,是不是这样?”
他话还没有说完,高策已经抢着道:“给我七八个人指挥指挥还成,这么大的事,还是请李市长来才成。大伙儿说是不是?”
他这样说了,人群中爆出几声应和。开始时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在赞同,到后来大多数人都同意了。
人是群居的动物,也是从众的动物。群众可以在强者的带领下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也可由盲者带领着一同走向深渊,并且感觉自足。
我握着妙舞的手已经变得冰凉,怒火简直把喉咙都烧焦了,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由李真来指挥固然不好,这个时候内部再起争端,更加是死路一条。
见我还不答话,李真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诚恳地说道:“小方,我知道咱们过去有些误会,我也知道自己并非是个十分合格的市长。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你觉得我还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吗?还会拿我们大家的性命开玩笑吗?以前的事不管怎样,现在最重要的是活下去,要活下去,就必须抛开成见,用尽一切办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