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实验品就是自己,我在电脑上为自己做了一个备份,结果当肉体的我不得不死亡时,这个备份就成了唯一的我。很像灵魂转幻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那涉及到上帝的领域。”
“也就是说现在你完全是一个虚拟人,电子人?”
“是的,我正在准备一具人造身体,但是如何把意识二次转化回去是个大问题。”
“我不明白,当时你不一定非要自杀,军方的人并不敢动你。”
“但那需要时间,可我没有,我需要时间来阻止鹿毛繁太和父亲的计划,然后展开自己的行动。现在那三枚飞向沪州市的病毒导弹已经改变了方向,飞往临州湾海域。污染是不可避免的,但总算好得多了。”
我盯着这人的眼睛,那里波涛汹涌。不,这人不是榊原秀夫,因为榊原秀夫的眼里绝不会有那么多的东西,那个温和的男人绝不会像他这样,充满锐利的光芒。
但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承认吧,他就是榊原秀夫,比真的榊原秀夫更加榊原秀夫。那就好像毕加索拿起了画笔,希特勒画出了万字旗,一个人找到了自己的事业,于是脱胎换骨,变成更加纯粹凶猛的力量。”
“这不太能够叫人相信。”我摇着头,老实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耍什么阴谋,但我想你的家族不会放纵你毁掉这个计划。那几乎就要成功了,没有人可以阻止的。”
他呷了一口茶,皱起眉头来:“那是因为你们都被骗了。把整个大汉变成丧尸的国度,这并不符合东瀛的利益,我们不能叫丧尸来做工,也不能把电脑和轿车卖给丧尸。这个计划,还不如说是佯攻吧,开始也没有料到会成功,只是用来掩饰真正的计划罢了,谁料到竟然会成功了?父亲并不真正相信鹿毛繁太那个人,我也不喜欢他。虽然他是我的姐夫,但实际上是个双性恋者,对荒木姿一的态度好过对我姐姐,所以,当你杀死他的时候,我也是非常高兴的。”
他沉思着,嘴角扬起一丝冰冷的微笑:“与其说高兴,不如说是兴奋吧。人就是这样的动物,仇恨只要被打开一个小孔,就永远不会停止,除非全部释放光了。”
我没有问他真正的计划是什么,在他眼里有一种渴望被关注的目光,那就像一个孩子在背地里干了什么自以为惊天动地的事,然后一门心思等着别人来发现一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科学家也都是些小孩子啊……
这一点可以利用。
他停下来,侧着耳朵听了一阵,东南方传来马蹄声。
森林在瞬间枯败,猿人抽搐着变成穿着皮甲的古代战士,他们使用更加锐利的金属武器互相攻击,还没有分出胜负,就全都被呼啸而来的大队骑兵碾成肉酱。
骑兵军挟着滚滚黄沙冲过我们的身体,可以闻到他们身上浓烈的腥骚味,听到那些含糊的胡话,这些人猛烈地攻击正前方不知何时出现的汉族大军,叫喊声振荡着空气。
“有时候我在想,究竟是女人们创造生命所带来的痛苦强烈,还是男人们扼杀生命所带来的痛苦强烈。不管怎么说,母亲们都是值得用整个生命来回报的。好消息是,令堂的病情在采用了最新的‘莫氏干涉治疗法’之后,已经有了实质性的进展,她的智力情况达到了十二岁儿童的平均水准,并且仍在提升,最终将恢复正常水平。除此之外,她的身体很健康,完全没有问题。”
不知道他是否在说谎,但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毕竟直到目前为止,榊原秀夫还没有明显地表示出恶意。可是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免费的,如果他确实治好了母亲,并且以此为条件,要求我干一些……损害大多数同胞利益的事,那么该如何选择呢?
……我不知道。
“你要什么?榊原院长,我必须说我不喜欢这种谈话方式,如果你要我做什么,请你直说,不管是杀人放火还是从事间谍工作,我保证会仔细考虑。”
他笑了起来,像是在怪我怎么会提出这样的问题,简直是对他人格的质疑。
“和平。”
“什么?”
“我要的东西很简单,人类世界永远的、绝对的和平。”
厮杀中的胡汉军士化为黑烟消失,一座西方城池从我们脚底隆隆升起,这曾是一座富有整洁的中世纪大城,中央孤立着一座富丽堂皇的教堂。
现在,大城在燃烧,在左右翻滚,在战栗着迎受耻辱,在发出无用而绝望的嚎叫,在用也仅仅能用诅咒来攻击正在撕扯她的敌人。
一名黑袍女子从庄严的教堂正门奔跑出来,很快被身后蓄满胡须的兵士追上,这些棕褐色皮肤的野兽拔下女子的衣服,尽可能使用并毁坏了她。
一些士兵像牵着猪狗一样用绳索牵着白人走着,或是当场把这些茫然的人斩杀;一些人嘻笑着冲进民宅,搬出各色值钱或不值钱的财物。大教堂顶上的十字架已经被推落,粘血的新月旗在各处飘扬。
人类最发自内心的欢乐和痛苦在这座辉煌的大城汇到一起,围绕着城市的则是数万具尸体和他们裸露的内脏。
还有同样数量的麻雀,这些灵魂的摆渡者正遵循食欲的本能,大哚美食。
“觉得这些土耳其人残忍吗?可是在他们攻下拜占庭之前的数百年间,十字军已经把他们在这座城市干的事情,干了无数遍。这些今天被杀戮的人,也许前世正是杀戮的一方呢。杀戮……真是奇怪。一个人杀人,往往抱着很大的愧疚感,非要下定十万分的决心,才能干成那件事,但如果是十个人的决定的话,负罪感就被分成十等份,大大减轻了吧?下手的那人,也许还会抱着‘是在为大家谋福利’这种想法。如果把作出决定的人数上升到几千万,而共同行动的同伴又有成千上万,那么什么愧疚感都不会存在了。在民族大义的旗帜下,不管怎么出格的行为都会被容忍,甚至鼓吹为英雄行为。一个人杀死一个人是犯罪,但一亿人杀死另一亿人,就变得理所当然了。即使所谓的和平已经降临到我们的国家数十年了,但还是有人会说出‘就算轰炸到连小草都长不出来,也要统一某某地方’这样的话,看来也并不奇怪啊。”
“那就是人性。”我冷静地说,同时隐蔽地分开目光注意了一下妙舞,她瞪大了眼睛,像是被吓坏了。
“人本来就是弱小的生物,如果不通过互相残杀的方法选出最强者的话,根本无法在残酷的世界中延续下来。地球上的资源有限,与其被那些劣等种族浪费,不如分给优等民族使用更有效率吧。”
我未必真的这么想,但现在看来,如果能够激怒榊原秀夫的话,事情也许会发生不在他意料当中的转机。这个人对和平有着偏执的追求,冷静只是他的外表,我隐隐感觉到,他和鹿毛繁太一样疯狂。
如果不是更加疯狂的话。
“真的是这样吗?”他的声音一下子冷下来,随着一个响指,大城中的建筑转为大汉风格,兵士和平民都变成了黄种人,马车被装甲车和汽车替代,新月旗被太阳旗代替,唯一没有改变的是杀戮本身。
“看看这里,看看你三十万同胞埋骨的地方,现在你还认为这是一个优等民族在履行它的职责吗?”
“东瀛不是优等民族,至少在那场战争中不是,因为最后你们失败了。”我平静地向他指出,“如果你们最后成功了,那么你们就是优等的,就有权享用原本属于大汉的资源和领土。和平是永远不可能存在的,除非有一天人依靠光合作用也能生存,但我想到了那个时候,一片阳光充足的海滩也许就会成为战争的理由。”
来吧,激动吧,发怒吧,只要发怒就有破绽,让我们——逃出去。
榊原秀夫似乎不能理解为何一个汉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眼中依次闪过迷惑、激动,但最后重新回到了自信的道路上,他满不在乎地笑着,说道:“和平是有的,并且很久以前就应该有了。人类的竞争只是为了使自己取得和自然界竞争的能力,所以当人类已经站到生物界的顶端上,已经能够随心所欲地改造自然界的时候,战争就不该存在了。当然,因为惯性的缘故,战争在很长一个阶段内都存在着,但和平的法则一直在起作用,这个作用越来越强,凡是违背和平的法则,都将会遭受到惩罚,就像这样的惩罚!”
他声嘶力竭地叫喊,张开双臂迎向天空。顺着他的目光向天空望去,可以发现云层中穿梭着一架孤零零的飞机,并且飞机往下丢了什么东西。
一个小男孩。
四周下起了樱花般的金属薄片,落到木屋和道路上,穿着和服或者学生装的人和我们一起呆呆地看着,和那座在哭喊中毁灭的首都不同,这座城市在寂静中走向灭亡。
原爆。
强烈的白光刺瞎了人们的双眼,高热毁掉了所有接近的一切,在冲击波的笼罩范围内,房屋就像纸壳一样被捏扁了,连同里面的人一起。在五秒钟的痛苦之后,辐射还将带来整整一个时代悲伤的记忆。
当我们能够睁开眼睛时,火焰和城市都消失了,眼前是占据整个空间、硕大无朋的蔚蓝色星球,而人正置身于太空。
数十课银色的人造卫星正绕着星球,静静地运转。
宇宙是如此之深邃,如此之雄壮,使得刚刚从杀戮的历史中脱离的人们,感到晃若隔世。
“和平是可以实现的。”榊原秀夫小声但坚定地说,“即使为了这么美丽的星球,也一定要实现。或者不如说——已经实现了。”
他骄傲起来,使人更加迷惑。
“那不可能!”我与其说是在辩解,还不如说是无话可说。这种态度使得榊原秀夫更加得意。
“时间到了,那只是很简单的一向科技。”他轻巧地举起一根手指,“二十五年前,德国精神病学家雅斯贝尔斯发现了记忆的多米诺效应,为我们的成功奠定了基础。他所阐明最至关重要的一点是——每个人的记忆都具有欺骗性。人们往往总是记住那些愉快激动的事而忘掉不幸和哀伤的,这只不过是人脑的保护机制。但一旦这个机制稍稍过头,那么欺骗就开始了。”
他停下來,神经质地嗅着,似乎空气中有什么不好的气味,那模样十足就像是一个……
精神病患者。
“也许你也有这种经验,某件事明明没有发生过,但你却确信它曾经发生,比方和漂亮的初中女同学约会。当然,这不会在你毕业之后的一两年内出现,但如果到了五年十年之后,在你已经和上百名女性有了性的接触之后,在那些儿时记忆都已模糊的时候,这种欺骗性就开始起作用。一开始你只是想‘我那时要是能和她性交该有多好’,第二次你会想‘如果那场约会之后我提出要求’,于是汽车旅馆出现了,保险套也来到记忆当中,你对自己是否和那位女性发生了关系感到不再确定,毕竟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而男性自尊会为这记忆最后打下一锤,从此它就在记忆里生根,变得栩栩如生,它活了!”
“啊。”我点头符合着,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这个男人像神一样出现在虚拟网络之中,来实施他盘算已久的计划,但他并不是神,现在出了点问题,也许是小问题,但只要抓住机会,那么……
他几乎像只苍蝇似得拼命嗅着,几乎要伸出手来搓着,而自己却一无所知,仍然沉醉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但生命是需要肉体来承载的,记忆也一样。如果支撑虚假记忆的意念足够强烈,那么它就会开始掠夺真实记忆所拥有的物品。于是你脖子上挂着的母亲送你的玉坠会变成是那个女孩送的;你胸口的一块小小伤口会变成那个女孩咬的;你会把某张合照中的女孩子当成记忆中那女子……总之,虚假记忆会利用身边每一件东西来证明它的存在,它渴望存在的意志是非常、非常强烈的。”
“通常我们把这样的人称为疯子。”
“嗯……我喜欢这个称呼,所有天才都是疯子。疯子才知道如何待自己最好,既然过去已经过去,那么在记忆里把它想象得美好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即使你真真切切拥在怀里的红颜也终将化为累累白骨,一切都将逝去,而记忆永存。”
“但是……”
“但是这和我们的话题有什么关系?对吗。大有关系,方平,大有关系。接下来我将说说我是如何医好你母亲的,如果你够聪明,你就会明白我已经干了什么。”
他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或许把母亲送到这个人手上不是什么好主意,不,不是或许……
悔恨和愤怒开始从脚底窜上来,分成两股想要把我撕扯开。
“说实话,令堂的脑部因为肿瘤的关系,供应养分不足,早已枯竭了。虽然我有把握将她的大脑状况恢复到这个年龄段的素质,但实在无法保全她的知识和记忆,也就是说,令堂是因脑瘤引起的低能,这在临床上十分常见。可是这时候我手头上正好有一个项目,关于电磁波对人类大脑的影响,两者结合使我产生了一个想法——既然恢复记忆不可能,那么重塑记忆呢?不,我不是指那种耗费十多年时间,最后只教出一个低能儿的恢复治疗;我指的是,通过大量声光电仪器,将某种知识和记忆在瞬间传达到一个空白的脑。过程很枯燥,失败了许多次——当然那个时候我还没有用令堂来进行实验,我使用的是刚刚出生的孩童。毕竟,如果连他们脆弱的脑都能够经受得住,那么其安全性就不容置疑了。”
他顿了顿,摆手挥舞想要赶开苍蝇,接着说道:“门路始终不对,耗费了数年光阴,直到最后得到一位催眠大师的帮助,我们才取得了决定性的进展。简单地说,我们把一些基础的、重大的知识和记忆变为程序,通过一定频率的电波发射出来,由令堂的脑部接受之后,大脑会自行破解这些程序,从而使令堂真正获得了记忆。您请放心,虽然我们没有办法重塑令堂生命当中的每一时刻,但最最基本的东西,包括她的丈夫和孩子的片断,全都保留着,没有作半点修改。”
我口干舌燥,呆若木鸡,“记忆灌输……或者叫做‘洗脑’?”
“叫什么无所谓,关键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