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我这条腿就是管了给打废的!”马永富一听就更来火了,也不顾陈兆华在一旁帮他捶背,手舞足蹈地就嚷了起来,“因为他有钱了,当初那帮小混混都来找他当靠山了。我有一次为小芸打抱不平,数落了他几句,第二天我走出家门还没多远,就冲出一伙人用麻袋罩住我的头然后一阵猛打,其中一个人拿钢管当场就把我这条腿给打残废了!你说我是他亲弟弟他都能这么狠,谁还敢管他?!”
“这叫杀鸡儆猴!”马春燕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补充。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住在他家呢?”
“我们家所有的收入全都被马永才掌控了。我腿瘸了被厂里辞了;春燕她也被一个叫李徽财的给害得家破人亡,打官司还欠下一屁股债;陈兆华这孩子本来在国外念书,现在也不得不中断学业回国。他当时是大学念到一半就毅然出国的,可现在两头文凭都没着落工作也找不到。而我如果不在这里更不知他会对小芸和春燕做些什么!你说我们能怎么办?春燕是我接过来的,我要对她负责!所以我们也都只好忍气吞声地住在这里苟活!”
说完之后马永富小声咒骂了一句,然后又朝地上啐了一口痰,像是在用这种方式来发泄他对这个家的不满。
“可是有一点很奇怪啊,像你说的那样,马永才又为什么要自杀呢?”一旁的冯剑飞突然问。
马永富等人听到这个问题不禁愣了一下,心照不宣地互看了一眼,马春燕吞吞吐吐地回答,“我想他是因为得了癌症的原因,而且又被那姘妇抛弃了才想不开的吧,永富前面不是说过了么……?”
“他被抛弃?他既然这么有财又短命,还会被抛弃?”秦伊妮问。
“其实也不是那骚狐狸精想抛弃他,是我们小芸死活也不肯和马永才离婚,那狐狸精才不得已和他分手的。所以他从心底里恨死小芸了。”马春燕说完后撇了一下嘴,满脸都是鄙夷之色。
就在这时,法医突然把冯剑飞叫了出去,过了大约5分钟左右,冯剑飞皱着眉头走回来。他进屋后先煞有介事地瞅了秦伊妮一眼,然后开口说:
“刚才在死者嘴里鉴定出一种残余的安眠药成分。所以对于这起案件我们有必要重新评估一下,也就是说这很可能是有人事先用安眠药迷晕了死者,然后把他放到了绳子上来伪装成自杀的假相。”冯剑飞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还有那份遗书已初步确定是伪造的,不是马永才的笔迹。也就是说,这很可能是一起谋杀案。”
“啊?!”在坐的所有人都脸色一变。
秦伊妮心里更是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她出于直觉的判断又让她在冯剑飞面前落了脸,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把心态调整好并继续向四位嫌疑人发问:
“我现在想问一下谁是昨晚最后一个见到死者的?”
“是周琦芸,她昨晚来找过他。”这时一直一言不发的佣人阿凤畏畏缩缩地回答。
“她什么时候走的?”
“不清楚……”
秦伊妮马上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刚才一直默不作声的老刘,他这时才嘿嘿一笑:
“你放心,我们的人已经去找她了,现在应该在来这里的路上吧。”
“那就好。”秦伊妮随口应道。也许是紧张过后松懈的缘故,让她根本就没察觉陈兆华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冷笑,稍纵即逝。只有一旁的冯云霄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
【4】
因为演变成谋杀案的缘故,秦伊妮一行人又回到了案发现场,也就是马永才的卧室,进行第二次调查。桌上放着一本台历,秦伊妮忽然走到近前翻到下一页一看,在一个日期上画着一个重重的圆圈,时间戏剧性地就在一个礼拜之后。然后秦伊妮又注意到了一件刚才竟然疏忽大意的事:死者上吊位置下面的靠背椅子被摆回了案发当时的模样,可是竟然呈现“h”顺时针旋转90度的样子。这几乎是任何上吊者踢倒椅子时都无法完成的不可能任务。那么会不会是死者先把椅子摆成这样然后直接站上去的呢?秦伊妮马上让老刘带鉴证科的人来进行鉴定,结果并没有出乎秦伊妮的意料。在综合绳索长度,椅子高度,死者下巴到脚尖高度之后得出以下结论:死者是不可能站在这样躺倒的椅子上直接上吊的。至此为止,秦伊妮关于此案的推理方向于是发生了完全逆转,她马上回到客厅,对着四名嫌疑人郑重其事地宣布:“现在我有问题要问你们,你们必须一个一个到书房来,从现在开始互相之间禁止交头接耳。”
在书房里还没等秦伊妮等人坐定,马永富就鬼鬼祟祟闪了进来。
“我,我有件事想和你们说……”马永富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种诡异的表情,让秦伊妮看着有点心头发毛。
“什么事?”
“其实……其实马永才是我杀的!”
话音未落,在场的所有人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你说人是你杀的?”
“是的,你也看出来了,我很恨他……”马永富的眼珠直勾勾地瞅着秦伊妮,“现在事情既然都已经败露了,我也不想再连累其他人了!”
“那你把事情经过描述一下。”
“其实关于昨晚的计划我已准备多时。我知道他这人喜欢喝红酒,就买了一瓶然后下了点迷药,假装有事情有求于他给他敬了两杯,他倒也没提防我,喝了之后马上就趴下了。我连忙把准备好的绳子系在天花板上,然后把他抬上去摆成了自杀的模样。然后再拿出一封早已准备好的遗书塞在他口袋里。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了。”马永富说完后咂了一下嘴,扫视了一下众人。
“那我问你,地上的相框里本来有没有照片?”这是秦伊妮注意到的一个细节。
“这……让我想想啊,应该是有的,是他和周琦芸的结婚照。”
“那为什么现在摔在地上?”
“这其实也是因为我。俺看不惯小芸受他欺负,俺心里把小芸当成俺自家闺女一样。所以就时常趁他不在的时候把照片挂在他墙上提醒他。如果他从此善待小芸我也许就下不了手了,但他看到后总是把相框收起来。昨天我又把相框偷偷挂上去后,没想到他晚上再次把它摔在地上。我当时在门外听到就马上起了杀心,我绝不允许他再这么摔相框了!”
“摔相框?那大概是什么时候?”
“晚上10点多。”
“那现在里面的照片呢?”
“这俺不知道,可能又被他藏了起来,撕了也说不定。”
“既然这样,你先跟我去警车呆着!”老刘站了起来,二话不说就把一瘸一拐的马永富往外面拽,马永富只是耷拉下脑袋没有任何反抗地跟在后面。
到了这时秦伊妮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真相现在终于浮出水面了,自己虽然没有那种破获不可能犯罪的成就感,但至少也没有像育才镇那样丢人现眼了。就在这时她看见书房的房门倏地被打开了,陈兆华母亲马春燕那苍老的容颜一下子映入眼帘。但如果秦伊妮没看错的话,马春燕的嘴角刚才似乎稍微朝上弯起了一下,和写满皱纹的脸凑成了一副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表情。
她就如风中残烛般立在书房中央却不言语,为了避免气氛进一步尴尬下去,秦伊妮只得担负起找话题的职责来:
“你说说马永富是怎样的人?”
“他这人就是直肠子一个,硬汉子,有啥说啥。所以才会被马永才修理成废人。不过现在先不说他,我想先告诉你们另一件事。”马春燕的声音就如走音的口琴般尖利沙哑,秦伊妮打心底里想尽早结束这场对话,马上敷衍地问:
“什么事?”
马春燕犹豫了一下,说:“人是我杀的!”
“啊?”这下秦伊妮怔住了,“你说马永才是你杀的?”
“嗯,就是我杀的。我虽然知道可能瞒不下去,但也没想到这么快就露馅了。事到如今我也唯有自首了,你也应该知道我老伴也是被人给害死的,但是法院竟然判那个畜生无罪,还有王法么?既然没有王法,我又为什么不能杀人啊?你说啊!”
她咄咄逼人的气势完全不像是自首,而是在对秦伊妮进行声讨,秦伊妮不由一时语塞。她几乎受不了马春燕对她的指手画脚而把求助的视线朝向身后的冯剑飞和冯云霄。冯剑飞连忙把脸歪过一边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而冯云霄只是目光空洞地注视前方。秦伊妮转回头,碰到马春燕愤怒且挑衅的目光正凶狠地瞪着自己,不由感到一阵酸楚和屈辱,连日的辛劳和所受的委屈此时也汇聚在一起涌上心头,泪水几乎就要滴出眼眶。就在这时,一个淡淡的声音从耳畔响起:
“我来吧。”
秦伊妮顾不得掩饰水汪汪的眼帘诧异转头,只见刚才声音竟然是来自冯云霄之口,他站了起来把椅子从秦伊妮身后朝前挪了挪,然后还是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再加上化妆的缘故秦伊妮完全不知道他的表情和心里在想什么。
(你为什么要帮我?)
这时冯云霄开口了:
“你说人是你杀的,那描述一下犯罪过程吧。”
“哦……”冯云霄的话语里似乎夹杂着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虽然音调不高但房间内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他吸引住,马春燕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变得气势全无,只得老老实实回答:“我觉得昨晚是个下手的好机会,昨晚他心里好像闷得慌,有心事。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容易放松警惕对吧?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于是我打定主意后给他端上一杯茶,当然茶里面有我放的安眠药,我老伴生前常靠这个入睡,所以我出门时总是习惯性地带一些在身上,现在我老伴已经不在了,但没想到这药还能派得上用处。我特地把水调暖和了好让他当场能喝下,并假装和他聊会儿。这小子果然没提防,呷了还没几口就觉得头晕说想睡觉撵我走,我哪里理会,又硬撑着等了片刻他就倒了。我就连忙搬椅子把他吊了起来。因为体力的缘故吊了好几次才成功……”一下说了这么多话,马春燕似乎觉得有些累了,吁了一口气然后耷拉下脑袋,但嘴还是微微撇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腔调。
“你说的这些都是真话?”冯云霄问。
“废话,这又不是儿戏!”
“那你知道自己会有什么后果吗?”
“我又不是没上过法院!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哈哈哈!”马春燕竟然呲牙咧嘴地大笑了起来,这破锣似的笑声在秦伊妮听来有些毛骨悚然。
“你的动机是什么?你欠债累累来这里避债,他收留了你,你却为什么非要加害他不可?”冯云霄对马春燕的笑声显得不以为然,平声静气地问。
“你以为我只是为了躲债才来这里的么?的确我在最近失去了很多,但对我而言,这只是让我来这里的一个好借口罢了。有些事情是丈夫在世,孩子懵懂的时候所不能为的,可是现在老陈已先我一步,华儿也已长大成人,我这把老骨头也终于成了累赘,到了该完成使命的时候了。”
“你说‘使命’?”马春燕的话突然带给冯云霄一种异样的感觉。
(我的使命究竟是什么?)
“是的,你很想知道原因么,也就是所谓的动机?”
冯云霄木讷地点点头。
“你是想把原因登在报上,或放在电视上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吧?”
“不……我只是好奇而已。”
“你又算什么?!就凭你的好奇,我就有义务要把我的苦水倒出来让你知道,成为你的笑料或换取你的同情么?”
冯云霄苦恼地摇了摇头。
(我为什么想知道?)
“我没必要把原因吐露出来以飨后人,而且原因又算什么?关键就在于我有没有做过!老实说原因我可能自己也记不清了,我也根本不在乎记不记得,我只需要让自己不要忘了一件事就行了——就是要杀了他!”
当她被老刘带走的时候,没有大吵大嚷而是反常的平静,但冯云霄的心湖却好像被丢进了石块泛起了层层涟漪。
——“我也根本不在乎记不记得,我只需要让自己不要忘了一件事就行了——就是要杀了他!”
这句话一直在他的耳畔回响,因为它正是冯云霄此刻的内心写照。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我要杀他,我要杀Black Jack,不知道原因,但,原因真的不重要么?记忆,记忆呢?是否人生有了目的就行了,记忆和原因都不重要?特别是悲伤的原因,或者是不堪回首的记忆,有必要知道么?不需要知道?我真的要杀他么?他做了什么?我忘了原因,但不能忘记仇恨……仇恨代表什么?我又算什么?我是谁?)
这些问题突然一股脑的涌上来,它们在冯云霄的脑海里纠结翻滚,他开始觉得迷茫,而不是以前那样单纯的执着和勇往直前。
可能是走神的缘故,以至于秦伊妮在他耳边说了好几次他才听到。秦伊妮说:
“他们个个都抢着自首,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真奇怪。”
“这肯定有隐情。”冯云霄随口回答,“其实当然不可能每个人都是凶手,即使他们全体自首我们也要分辨出谁是真凶才行。”
就在秦伊妮“哦”的时候,陈兆华悄无声息地推开门,缓缓走到冯云霄跟前,问:
“是不是轮到我了?”
【5】
秦伊妮知道冯云霄此行目的就是为了见一下他。所以当这两个人此刻面对面坐着的时候,秦伊妮不免感到一丝紧张。陈兆华已经把“女神号”的爆炸和荒岛的遭遇跟她和冯剑飞都说了一遍,这些都已经全部转述给冯云霄了,而随着“女神号”的沉没,这起事件像“谜”一样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唯一仅存的就是当时的幸存者。换句话说,可以不近人情地把幸存者比喻成从海难逃离,没有被销毁的证据。不过有关案件方面该说的他们都已经说了,收获可以算是微乎其微。除了荒岛的部分稍微详细一点之外,关于“女神号”爆炸的细节他们一个个都表现得如同无辜的局外人,言语不多,沉默是金。那么现在唯一可挖掘的仅仅是他们案发之后的心理现场而已。当然,冯云霄是唯一一个心理现场也被消除的人。
“你对这件事怎么看?”冯云霄问了一个适用于任何场合任何人的问题。
“我很感谢那个动手的人。”陈兆华似笑非笑地说。
“你昨天晚上有听到什么动静么?”
“什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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