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显说:“哪有什么,只是一本破书,你快到李公祠前头的大街上叫些人来帮忙,我自有好处与你。”
那小丐说:“咳,我当是什么,原来是本破书,看你伤得不轻,趴在荒菜园子里小心让蛇咬了,我先扶你坐起来再去找人。”
吴老显心想也是,刚才太多心了,这一个无家可归的小乞丐,只怕是字也识不了几个,我何必担心他看见这本书。
这时那小丐把两只脏手在自己身上抹了抹,弯腰作势要扶,突然一脚踢向吴老显的断腿。吴老显重伤之余不及防备,让那小丐踢中了断腿,疼得眼前一黑,发觉怀里那本书让对方抢了去,心说:“不好,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
吴老显两条腿都断了,一步走不了,断腿上又挨了一脚,疼得几欲晕厥,可他毕竟是公门老手,一辈子抓过无数的盗寇,经验丰富,总留着后手,眼看那小丐腿脚轻快,一闪身逃到了三五步开外,立即抖手掷出一条套索,这是前清捕盗差官传下的套法,一套一个准,绳索抖出去立时将那小丐拦腰套住,吴老显手腕子往后一用力,立时把对方拽了个跟头,也是看对方年纪小,所以手下留情了,没让绳套勒住对方脖颈,可只要他不撒手,那小丐插上双翅也跑不掉。
不想这小丐摔倒在地一声不吭,忽然抓起一团物事,对准吴老显劈头盖脸地扔了过来,惊声叫道:“有蛇!”吴老显让他吓了一跳,急忙抬手拨开来物,恍惚间以为真是条蛇,掉在地上才看清是对方勒裤子用的破草绳,就这么一分神的瞬息之间,那小丐早已拖着套索,飞也似的跑远了。
八
事后踩访队查出来,枯井中这个耍猴的,还有别的徒弟,经过搜捕抓住几个,审明案由全部毙了,据那几个徒弟交代,耍猴的在破庙里得了奇书,按照旁门左道的养尸术,找准地方打捞出镇河的铁坨子,拐来一个有身孕的女子压到河底,据说河里的沉尸能把地气吸尽,等将来这地方闹旱灾发大水,耍猴的再自称得道高人,当着人们的面把女尸从河中找出来,用这种迷信的办法聚敛钱财,至于耍猴的具体害死了多少人,那具女尸又沉在什么地方,让官府抓住的那几个徒弟也交代不清。
直到巡河队发现三岔河口沉尸案,街头巷尾轰传此事,吴老显在街上摆摊儿卖药糖,一听说这件事,他就觉得跟当年那个耍猴的有关,今天郭师傅哥儿仨过来当面一说,可以断定无疑了,而当年在李公祠菜园抢走奇书的小丐,是那个耍猴老头收的小徒弟,名叫连化青,沉尸填河的所在,仅有耍猴的师傅和他这小徒弟连化青知道。
当年官府派人接连搜捕了几个月,这个叫连化青的小丐却踪迹全无,也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案子至今没销,吴老显腿伤难愈,改行卖了药糖,他在踩访队巡河队的几个兄弟还有惦记着捉拿连化青,可凡是查出些线索的人,一个个全都死得不明不白,后来就不敢再找这个人了,甚至有人说连化青是河妖,谁动他谁倒霉,转眼过去那么多年,吴老显以为就把这件事儿带进棺材里去了,没想到今天在涮肉馆喝多了,话赶话全讲了出来。
吴老显知道不说则可,一旦说出来,郭师傅和丁卯这哥儿俩准去找连化青,劝也是白劝,只好再三嘱咐道:“连化青必定是改名换姓,躲在城中某个地方,此人心眼儿极多,如今恐怕更不得了,比起他那跑江湖耍猴卖艺出身的师傅强过百倍,你们今后万一遇上连化青,千万不可粗心大意。”
丁卯有一事不解,问道:“师叔,要换了我是顶着案子的连化青,得了这本奇书,我一定远走高飞再不回来,怎么就断定这个人还在附近?”
吴老显说:“一来天津卫是块宝地,周围总共有十二件镇河的宝物,地气极盛,他那些旁门左道的手段离开这里不得施展,二来去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容易露出行踪,不像咱这地方是水陆码头,南来北往的行人众多,我看连化青狡猾万分,他自认为躲到他熟悉的闹市当中,反而不会被人找到。”
郭师傅和丁卯听完,暗暗打定主意:“连化青如若躲在天津卫,哪怕是掘地三尺,想方设法也要把此人挖出来。”常言道“好狗看三邻,好汉护三村”,他们有这份担当,可只因起了这个念头,后面才有“恶狗村捉妖”,早些年说起此事,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太离奇了,为什么说连化青是河妖?究竟是不是人?往下看您就知道了。
第五章铁盒冤魂
一
说是要捉拿河妖连化青,可不知道上哪找去,吴老显那是黄土快没脖子的上岁数人,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官面儿上也没人肯查这么多年以前的旧案,郭师傅和丁卯只能自己想办法。
李大愣要跟着帮忙,他是无利不早起,听吴老显说了十几年前李公祠菜园的遭遇,得知三岔河口沉尸案的年头,跟石家大小姐出走失踪的时间对得上,十有八九是同一个人,不抓住连化青这件案子不算完,为了石老爷许下的那份赏钱他也得玩命,要不然拿不着钱。
郭师傅心想李大愣虽然是个混饭吃的,可常在街上混迹,属耗子的,到处乱钻,没他打听不着的事,到外边拿耳朵一摸,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知道,多他这一个帮手也不错,便应允了,从此开始暗中寻访,万事开头难,哪怕只找到一点线索,顺藤摸瓜也许就能抓住连化青,可是积年旧案,哪有那么好破,真如同海底捞针。
打听来打听去,得知这个连化青生在陈塘庄,离城并不算远,郭师傅和丁卯找一天不当差的日子,两个人前往陈塘庄寻找线索,陈唐庄就是传说中托塔天王李靖父子镇守的陈塘关,古时候关下就是大海,后来退海还地,变成了陈塘庄,解放前还有镇海庙和哪吒庙,郭师傅和丁卯到地方四处打听,一提连化青,当地真有不少人知道,姓连的也曾是当地大户人家,但那一家子早死绝了。
但是连家满门是怎么死的,连化青又为何要给那个耍猴的当徒弟,以及后来的去向,整个陈塘庄也没几个人能说得清楚,怎么说的都有,很多人是道听途说,没法把那些话当真,二人打听了一天,没得着什么结果,傍晚想走的时候,突然阴云四合,下起了绵绵细雨。
前些天一直闷热无雨,旱到一定程度就该涝了,那年月兵荒马乱,老天爷也不给好脸儿,俩人又乏又饿,一看这雨下得黏黏糊糊,天也黑了,只好到附近一座土地庙里避雨,雨住了还可以赶回去过夜,雨不住那就得天亮再走了,这座土地庙年久破败,灰土蛛网遍布,冷飕飕八下子漏风,里面还住着个要饭的,庙中黑灯瞎火,加上这要饭的蓬头垢面脸比灶王爷还黑,根本看不清长什么样。
要饭的看见有两个人进了土地庙,赶忙端起个破碗央求:“二位爷行行好,您行行好,给口吃的……”郭师傅和丁卯当天也没顾得上吃饭,身边揣了几个烧饼当干粮,看这要饭的也是可怜,便给了他一个烧饼。要饭的接过去缩在墙角狼吞虎咽。
丁卯说:“哥哥,别让这要饭的传咱俩一身跳蚤,离他远点儿。”可这土地庙只是四面破墙架个屋顶,地方并不大,还到处漏雨,俩人只好拢了拢地上的干草,在对面的墙角坐下,一边啃着烧饼充饥,一边说起白天在陈塘庄打听到的消息。
那要饭的也是个多嘴之人,听这俩人提起连化青,忙说:“二位爷可是想问河妖连化青的事?不瞒二位,小人我可知道不少,两位爷再赏几个烧饼,我把我知道的全告诉你们。”
郭师傅和丁卯以为这要饭的无非是想多要个烧饼,便说我们出来一天也没吃东西,只带了这几个烧饼,都给你我们哥儿俩就得挨饿,顶天儿了再给你一个,说完又扔给那要饭的一个烧饼,要饭的千恩万谢,说道:“这陈塘庄不知道河妖连化青的人不多,真知道底细的却没几个,可我就是一个,因为我当年跟连化青一同要过饭,您两位要是不嫌小人嘴碎,且听小人给您念叨念叨……”
二
细雨如愁的夜晚,这要饭的在土地庙里,给郭师傅和丁卯说起了连化青的出身来历,连化青随的是母姓,当年陈塘庄有家大户人家姓连,家境很富裕,当家的员外膝下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这女儿叫秋娘,到了该出阁的年纪,许配给东各庄一户人家,那家也是大户,旧时婚俗的讲究太多了,比如拜堂成亲之后的三天,夫妻之间要尽量少说话,话多寿短,第四天新媳妇可以回娘家,这回门儿究竟是哪天回,讲究也不一样,第四天回家是回四,第六天回是回六,回四夫妻两人来去都要见着日头,天黑了不能在娘家看见灯光,看见娘家灯死他乡,很不吉利。
那时候有得是这种老例儿,尤其是大户人家,对这套迷信的婚俗看得很重,想成亲首先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之前男女双方谁也不认识谁,好比是隔山买老牛,全凭说媒的一张嘴两边说,到女方家说男方怎么怎么好,家里有多少多少钱,到男方家说女的怎么贤惠怎么漂亮,说得双方家里长辈认可了,这还不能定亲,因为接下来是过帖儿。
以前说递帖子,就是递名帖,说合亲事过帖儿也近似交换名帖,不过那帖子上除了姓名还有生辰八字,两家各自请算命先生来批,那年头没有星座这么一说,主要看属相,属牛还是属马,是不是犯克,有的属相不能相配,诸如白马犯青牛,天龙冲地兔,白天生的和夜里生的犯冲,属蛇配属鼠叫蛇鼠一窝,属龙配属虎主龙争虎斗,虎配羊也不好,那叫羊入虎口,这些都犯忌讳,属相对上了再看生辰,由算命先生根据哪月哪天哪时哪刻,推算出是什么命,命分五行,金木水火土,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也有一大堆名堂,全对上了都没问题,然后才能订亲。
亲事订下来,接着就是选挑个好日子,两家送聘礼过嫁妆,如果是有钱的大户人家,办这两件事也要摆酒席请宾朋,炫耀财势,广收聘礼,过门儿成亲的日子要选双双日,六月六八月八,越吉利越好,事先三媒六证大宾保都要请齐了,那时候也有结婚证,称为龙凤帖,三媒六证全都得写上姓名,证明这门亲事合理合法,陈塘庄连家有钱,这些老例儿全不能免,婚事大操大办,成亲前一天要亮轿,只把空轿子抬到男方家门口,不仅是摆阔气,也是为了驱邪,把邪气全冲掉,免得将邪祟带进家门。
亮轿这天要抬一乘空花轿,最高规格是八个人抬的八抬大轿,锣鼓班子吹吹打打,马队开道,旗罗伞盖跟随,一路上旗帜招展锣鼓喧天,把成亲的过程整个演习一遍,掌灯时分轿子抬到门前,门口早已挑起几串大灯笼,照如白昼,安排童子转轿驱邪,八个童子头戴太子盔身披大红袍,手提六角贵子灯,绕着轿子转圈,正转五圈,反转四圈,一圈不能多,一圈不能少,据说童子眼净,轿子里要有不干净的东西,转轿子的小孩中准有人哭。
转完轿子这八个童子由全合人领着,离开男方家大门,直奔女方家里,全合人也叫喜娘,都是女人来做,喜娘必须上有父母公婆,下有子女儿孙,一个不缺,一个不少,如此才算全合,找全合人同样是为了图个吉利,由她带领八个童子,一行人到女方家里,按老例儿女方家应该提前开门迎接,并且在炕上摆把椅子,椅子上是假新娘,也就是一个大掸瓶,以前家家户户都有,筒子形状,直上直下没有瓶肩,瓶里插根扫房用的鸡毛掸子,上头顶上新娘戴的凤冠,瓶身围罩霞帔,椅子下边齐齐整整放一双龙凤绣花鞋。
解放后这些迷信婚俗基本上全破除了,现在听这事儿都觉得渗人,炕上放椅子,椅子上给掸瓶穿上凤冠霞帔,当成个人似的在那坐着,可以前确实有这种风俗,而且这里边全有讲儿,掸瓶的瓶与平安的平同音,鸡毛掸子的鸡和吉祥如意同音,其实就是牵强附会硬往上安,主要是为了带童子进屋,上炕绕着椅子转几圈,这时天都黑了,要是屋里有鬼,这八个小孩里就会有人被吓哭,所以成亲之前的一天,最忌讳童子进屋就哭。
童子哭未必是看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谁不知道小孩的脸是说变就变,这种事还有个准吗,但这太让人堵心了,大人们总是千方百计地去哄,连家亮轿那天,全合人儿带着童子转完轿,刚要奔连家来,还没等抬腿,忽起一阵大风,飞沙走石,两家人也是大意了,以为不差这一节,当天没带童子进宅转屋。
第二天是完婚的黄道吉日,新媳妇儿上轿过门儿,这一路上到男方家门口,还有不少驱邪的婚俗,以前的人们迷信,那是真讲究这些,就怕娶进来的是个丧门星,也不知是赶巧了还是怎么回事,连家秋娘出嫁,头天亮轿没有童子转屋,成亲那天进门之前还要开门栓,迈火盆,迈火盆的风俗较为普遍,有些地方寡妇再嫁,进屋之前要迈火盆,点上一盆炭火,从上头迈过去,这是担心亡夫的鬼魂跟着进家,还有些地方去坟地之后要迈火盆,也是恐有孤魂野鬼跟回来,连家秋娘成亲这天,夫家门口也摆了个火盆,铜盆里头象征性的放点炭火,寓意进门后日子过得红火,可是等到全合人扶着新媳妇往屋里走,却不知撞了哪门子邪,说什么也迈不过这个火盆。
三
连秋娘过门儿那天,夫家门口摆个火盆,横竖是迈不过去,老天津卫成亲是在掌灯之后,这点跟外地不同,外地娶媳妇大多是白天,这边把轿子抬到夫家门前,一般都是天黑掌灯的时候,大门前挑灯笼照着,其中有很多迷信的说头,也是从早上开始准备,新媳妇坐在童子转过的那把椅子上,让全合人给梳妆盘头,但是您别忘了,前一天童子没来连家转椅子。
据说那天早上天一亮,秋娘按老例儿坐到椅子上,请来全合人梳盘头,女子没出嫁之前梳辫子,出嫁了要把头发盘起来,盘好头开脸儿,擦胭脂抹粉剪齐眉穗儿,梳洗打扮完毕,金银首饰全戴上,头顶凤冠身穿霞帔,腿上穿绿绸子彩裤,新人穿红挂绿,取红官绿娘子的意思,拿霞帔罩住了,绿裤子不能露出来让人看见,等忙活完这一通,还要哭着喊着不出门,表示舍不得嫁出去离开父母双亲,再上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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