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飞忽然一笑,说道:“不管那本书有没有明写,都不要管他。我想,我快找到了。”他咬着牙对蓝奇说道。心中在想,看来老师知道的东西也不过如此。
蓝奇虚弱地倚靠在座椅中。胃里像火一样翻腾着,可心中却如同冰面一般平静踏实。
拍完一组照片,袁方来到天王殿外。
居士正在殿门口悠闲地张望。
外面阳光刺眼,等视觉稍稍恢复,袁方瞧见一对儿青铜狮子光溜溜的屁股正对着自己,正是刚才他留神观察过那一对儿狮子。
此时,他怕居士又海阔天空地讲起来,
忙抢着说:“刚才您讲了这么多,有些东西让我糊涂。我不知道是不是都与时光教授的事情有关。”
居士故作高深地一笑。
“你就放心吧,我讲的每句话都对你有用。”
他背对阳光,环顾庭院,
说道:“我当初曾问过老时:你一趟一趟往寺里跑,到底是为什么?
他回答说,他在法源寺至少有两大收获。
我就问他,是哪两大收获。
他说:一是他澄清了门神信仰的一些概念。
二是我讲的一段法源寺的历史给了他很大启示。“
袁方听了很高兴,觉得还真不算白来一趟。
直觉告诉他,弄清时光教授的理论,对于破解门神宝藏之谜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只是居士一股脑说了太多的信息,让人有点吃不消,他必须全神贯注理清眼下的乱局。
居士用手指轻敲一只铜狮子,
自言自语地咕哝着:“你别说,老时的观点听上去倒还真是那么回事……”
一抬头,见袁方正用急切地眼神望着自己,
便笑问道:“刚才带你看了韦驮像,又看了毗沙门天王像。你给我说说它俩有啥共同点?”
袁方想了想,
摇头道:“不知道。但是我发现了另外一个疑点,想请您赐教。”
“什么疑点?”
“我看过《西游记》中的故事,里面说后门门神是魏征。刚才我又看到了把守后门的韦驮。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俩之间好像有什么共性似的?”
居士一惊,随即露出喜色。
“哈哈,没想到小兄弟你还挺爱琢磨。
其实这个问题和我提的这个问题是一码事。“
为什么?难道魏征、韦驮和毗沙门天王有共同之处?“
对喽。“居士笑道。
然后又慢慢解释道:“在佛经里,守后门的韦驮被称为护法天神。手持降魔杵,威风凛凛,专门震慑世间的种种恶鬼。
同时呢,因为鬼怪都怕他,所以都得听从他的调遣。也就是说,韦驮除了镇鬼还管理着鬼。
再有一点,因为韦驮敢与恶鬼作战,所以又成了佛教中的战斗和胜利之神。
“说完了韦驮,再来看毗沙门天王。毗沙门天王也是佛教护法神,他有两项重要职能:
其一,是震慑恶鬼的大神,也是天下众鬼的领袖。
其二,他英勇善战,代表着战斗和胜利。特别是在唐宋时期,毗沙门天王作为军神得到了极高礼遇。城楼和军营中多建有专门供奉他的天王庙、天王堂,军旗上也常绘有他的形象。
“另外呢,在做好本职护法工作之后,他还有一项重要的兼职工作,刚才说过了,那就是掌管财富,充当财神。
“让我这么一说,你该知道韦驮和毗沙门的共性是什么了吧?”
袁方思忖片刻,总结道:“韦驮和毗沙门天王第一都有震鬼和管鬼职能;第二都是战斗和胜利之神。”
“嗯,总结得不错。”居士赞道。
接着又说道:“好,现在再来说魏征和他俩的关系。毗沙门天王镇守的方位是北方,无论在古印度还是古中国,人们都以北为背面,以南为正面,在中国文化中称这为‘面南背北’。
我们的庭院前门多朝南,后门多朝北。北者,背也。所以,毗沙门天王镇守的北方实际上也就是后方或背面,也可以看成是后门……“
“您的意思是说,毗沙门天王和韦驮还有第三个共同点,他们都是后门的门神。”
袁方有点醒悟地插嘴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个意思。但这并不是说,韦驮和毗沙门天王完全是一个神。只能说,这两个神灵的功能很近似。”居士说道。
袁方低头细细思索着。毗沙门天王和韦驮是佛教中的神灵,而魏征是中国唐代的历史人物,充其量也就算是半个民俗神。它们之间怎会有如此接近的特点呢?
“你差不多该懂了吧,”居士接着说道,
“其实我刚说的这些,都是当初老时总结的。老时说,门神信仰从本质上讲,是一种流传于中国和印度的民俗信仰。在不同时期和文化里,门神有着不同的名字。而随着文化的交融,受到崇奉的后门门神,既可以是韦驮、毗沙门天王,也可以是魏征。”
袁方豁然醒悟。“这样说的话,前门门神也该如此了。”
他想起来,鲍天羽说过的那一长串门神名单。
不错,从神荼郁垒直到尉迟恭秦琼,古往今来前门门神的名字也是在不停变换。
“正如你说的,”居士颔首一笑,说道:
“前门门神除了尉迟恭和秦琼以外还有不少呐,其中佛家就有两位金刚力士。”
说着,在一只呲牙咧嘴的铜狮子身上重重拍了一下。
“瞧,还有这两个家伙。古代帝王将相家都喜欢用一对儿石狮子守大门,这对儿狮子其实也是前门门神的一种。而狮子呢,它可不是咱中国的物种,古时候大多是西域波斯国献来的礼物。
――你看看,这不还是文化交融的结果么。“
袁方用力点点头。
他开始认同居士,确切地说是时光教授的观点了。
居士接着又说:
“在古人眼里,不管是前门门神还是后门门神,最主要的作用就是震慑那些鬼祟妖邪,保护宅院中的人平安无事。
所以,为达到对那些恶鬼的威慑效果,门神就得比鬼还厉害,模样比鬼还凶。
你看这些狮子、武士,有哪个是慈眉善目的?“
袁方暗想,还真是的,鲍天羽列举的那些门神都是清一水知名武将。
接着,又想到了度朔山上的神荼郁垒,这两个神话人物也是一边杀鬼,一边管鬼,这不和韦驮、毗沙门天王干的差事一样么?看来“以武力镇鬼,以武力管鬼”是所有门神最大的共通点。
居士用手掰着铜狮子锋利的牙齿,活像一个勇敢的驯兽员,继续说道:
“武士和猛兽的凶恶之相在佛门中称为‘愤怒相’。这本来是一种专门吓唬邪魔恶鬼的无上正义之象,可一般百姓不知内情,一瞅见那些凶巴巴的神像,就敬而远之了。”
让居士这一说,袁方想起来,有时候参观佛寺,他发现那些长相凶恶的神像面前功德箱里的香火钱总是比慈眉善目的神像少好多,有时他还挺为这些神抱不平的。如今从居士这儿算是得到理论根据了,看来以貌取“神”的确不对。
“现在你该明白,为什么我会给你重点介绍韦驮和毗沙门天王了吧。这不都跟你报道什么‘门神’有关系么,也都跟老时的研究有关系么。嘿嘿,以后尽管相信老哥我。我讲的东西错不了……”
居士仍在不断说着,袁方却开始走神。他又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巧合!
根据唐勇所讲,传说若想找到“门神宝藏”必须需三样东西:两只石像和一件谁也不知为何物的“指引物”,只知道这个指引物也是石头做成。时光教授喜欢把两只石像称作“尉迟恭”和“秦琼”,那么这个“指引物”又会是什么呢?
莫非――
莫非它是一只叫做“魏征”的石像!?
假如两只门神石像守卫着某座神秘墓地的前门,那么指引物守卫的则是这座墓地的后门?
袁方为自己离奇又看似毫无破绽的猜测感到惊愕。
再度回首两只铜狮守卫的天王殿,袁方似乎看到一幅景象:昏暗的大殿内,时光教授坐在轮椅上望着那尊毗沙门天王像,凝神沉思。
据居士讲,时光教授在琢磨了毗沙门天王像很长一段时间后,声称就要找到指引物了。假设有这样一个公式:
魏征≈韦驮≈毗沙门天王
而指引物又很可能被称作“魏征”,那么在法源寺这个特定环境下,“指引物”会不会就是那只毗沙门天王雕像呢?
――不,不可能。
袁方否定了自己的推理。
指引物是石头制成,而天王像是铜制的。指引物应当和两只门神石像的年代相同,也就是说是隋唐时代的物件。而毗沙门天王像是明代的制品。
那指引物又该是什么呢?
肩膀猛然被扇子骨打了一下,袁方才醒过神来。
回头一看,居士那双古怪的大眼正盯着自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居士问。
袁方赔着笑,不置可否。
“一看就走神了!我后面说的话你都没认真听。”居士抢白道。
忽然他一拍脑门,说:
“呦,差点忘了,电脑装的差不离了吧?不行,不能再聊了,书得抓紧写了。”
说罢,转身匆匆往回走。
“不用急,系统更新还需一段时间。我在想……”
袁方一边安抚住居士,一边还想发问。
“怎么着,小兄弟你还没听烦?”
居士突然放慢了脚步,绽放出得意的笑容,就像一个正要退场的歌星被观众的叫好声留了下来,故作匆忙地把早就准备好的加唱曲目抖落了出来。
“唉,我都说累了。既然你爱听,好吧,那我就再给你说上一段历史。”
两人从殿旁的通道走回禅房。
袁方心中暗觉好笑,上午是博物馆下午是法源寺,行了,今天的历史课算是补足了。
“那么镇海禅林寺到底是个虚构的地方还是确有其地呢?”袁方追问。
“不好说。”居士摇头道,迈步朝自己小屋走去,“虽说《西游记》是本神魔小说,但小说作者很可能是一位集大成者。他吸收了很多东西,大到儒释道经典,小到民间故事,几乎是包罗万象。最重要的是,小说作者参考了那本真正记录了玄奘西行的书……”
“您是说《大唐西域记》?”袁方接话道。他不想老让居士觉得自己的文史知识是一片空白。
“嗯,就是那本书。”居士略带赞许的点头。又说:“作者的很多灵感应该就来自那本书。要我说,既然你对老时的研究这么有兴趣,倒是真该看看《大唐西域记》。那本书是玄奘的徒弟辨机根据他师父的口述写成,记录了玄奘一路西行的所见所闻……”“
两人进了屋。袁方径直奔向电脑,居士在书架上翻找起来。操作系统早已安装完毕,电脑屏幕上舞动着错综的屏保曲线。
“哦,找到了。”居士转身,把一本厚重的书塞到袁方手里,拍拍他肩膀说,“这本《大唐西域记》送你了,就算是你帮我修电脑的报酬吧。一般人我可真舍不得给他。”
袁方当即收下。随手一翻,满篇的古文和生僻字令他一阵眩晕。
看看电脑恢复正常,袁方准备告辞,可还是心有不甘。他希望最好能在重点问题上有所突破。“关于指引物,您还能再想起点什么吗?”他问居士,“比如说,时光教授有没有暗示指引物到底是什么?”
居士望着袁方一笑:“哈哈,你这小兄弟跟老时的性格倒是有点像:很倔,啥事都喜欢刨根问底。好吧,让我再想想。”
袁方打开那本《大唐西域记》,随意翻看,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他只盼居士能快些想起点什么来。“
“――哦,有件事说不定对你有用?”居士想了一会儿说道,“就在老时去世前的一两个月,我因为家里有事,有一段时间没住在寺里。那天,我刚回寺里,一个叫慧远的小和尚就跑来,转告老时给我留下的口信。老时说,他最近暂时不会再来寺里了,因为他的研究有了进展,他要回去查阅资料。等过段时间,再跟我联系。我觉得纳闷,就问慧远,老时留口信那天都在寺里干啥了,是不是又瞅着那尊毗沙门天王像发呆来着?慧远回答的却出乎我的意料,他说时教授那天没呆在寺里,而是去了庙前面居民院里转悠了。他还说,时教授打那儿回来时特高兴……”
“教授去居民院干吗?”袁方忍不住问。
“我自然也这么问慧远,可他说他也不清楚。”
“您说的居民院在哪,我想去看看?”袁方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线索的。
“看什么看?”居士一笑,“那几个院子早就拆得没形了,你要是想捡碎砖烂瓦倒是可以去转转。”他瞪着大眼瞅着袁方,“唉,也难为你这么认真,这样吧,回头我再问问慧远,要是有消息就告诉你。”
“行,我把手机号留给您。”袁方从随身带的笔记本上扯下一张纸,写下一串数字。“后来时光教授还跟您联系过吗?”他又问居士。
“没亲自跟我联系过,倒是派司机老孙头找过我一次。”
“老孙头?是那个长得挺黑的博物馆后勤干部么?”
“没错,是他。我回寺还没几天,老孙头就跑来找我。他说,时教授打算搞个家庭聚会,邀请了不少老同事老朋友,想请我也去。我觉得奇怪,就问老孙头,老时平白无故搞的哪门子家庭聚会?老孙头说,老时的女儿过生日,大概老时是想借着给女儿过生日的机会跟朋友聚聚。老孙头把聚会时间告诉我就走了。你不知道我这人,向来讨厌扎堆儿,一般人请我那我是绝对不去。可老时的面子我不能不给,我还琢磨着到时候带点啥礼物呢。”居士痛惜地摇摇头,“―――唉,老天爷他就是喜欢捉弄人呐!等到了聚会那天,我一去才知道,老时头天晚上在博物馆出了意外……”居士止住话,望着窗外遍地的海棠花瓣,唏嘘不已。
过了片刻之后,居士说道:“好啦,我知道跟老时有关的事情差不多都抖落干净了。”袁方一听,忙起身告辞。
“那我就等你的杂志出世了。”居士起身相送,说道,“可别忘了,送你的《大唐西域记》一定要看呐!”
陆泳飚一边擦拭那只崭新的“沙漠之鹰”,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