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住了——同一种报,同一天报,同一版面,怎么可能不一样呢?
那个老人见我傻傻地看他,怀疑地打量了我一下,起身走开了。
他把我当成精神病了。
我赶快又到几个报摊买了几份相同的《晚报》,除了我最早买的这张报纸,都没有《三屯路出现一起车祸》这条新闻。
我仔细阅读这条来历不明的新闻——今晚18点42分,在三屯路和强盛路交叉的路口,出现一起恶性交通事故,有一个30岁左右的男子,闯红灯,在人行道上被一辆卡车撞倒,头部破损,当场死亡。目前,死者的身份正在确认中……
现在离18点42分还有半个小时呢!
我想,这个新闻一定是校对失误,应该是“昨晚18点42分”!
但是,我还是想到现场看个究竟,于是,立即拦一辆出租车去了三屯路。
我下了车,看到三屯路和强盛路的交叉路口交通井然有序,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路口正巧有一个卖香烟的老太太,我走过去,问:“大娘,近几天这个路口是不是出过车祸?”
老太太白了我一眼,冷冷地说:“没有。”
我糊涂了。我想马上给报社打个电话,想核实这件事——也许我这张报是不法商贩盗版印的。
掏出电话,没电了。
我又问那个老太太:“大娘,这附近有没有公用电话?”
老太太头也不抬地朝对面指了指:“过马路。”
我抬头一看,对面果然有一个公用电话亭。
“谢谢。”
正巧人行道上是绿灯,我抬脚就要走过去。这时候,我敏感地发现,和我站在一起等着过路口的人都没有动。
我收回脚,问旁边的一个中学生:“绿灯你们为什么不走呢?”
那个中学生怀疑地看了看我:“那不是红灯吗?你是色盲啊?”另几个人把头转过来,都用奇怪的眼神看我。
只有我一个人看见是绿灯!
我全身的汗毛蓦地都立起来了。
就在这时候,我看见一辆卡车开过来,黑洞洞的窗口里现出的正是我曾经梦见过的一张长长的极其丑陋的脸!
我惊骇的同时,一下摘下头上昂贵的貂皮帽子,扔到了路上。
有一个人恰巧走过来,他看了看那顶帽子,一步跨过去,想捡起来,被那辆疾驰的卡车撞个正着,脑袋溅出血水,触目惊心。
他正是那个采访过我的记者。
他圆圆的眼睛在车轮下看着我,似乎在说:“你终于回答了我的问题。”
(有一个记者问我:周德东,你过去写情感散文,为什么现在转型写恐怖故事了?我说:年纪小的时候,我的眼睛看见的都是人性中最美好的东西。而过了三十以后,我关注的都是人性中恶的东西。此言极是。)
梦历七:遍地鲜花
黄昏,我到西郊寻求宁静。
终于看见了一个地方,很辽阔,很平展,遍地都是鲜花,赤橙黄绿清蓝紫,鲜艳极了。最奇特的是,这里偶尔还可以看见黑的花和白的花。
你见过黑的花和白的花吗?没有,我敢打赌。
这里除了有一伙人在花地里拍照,再没有一个人。那伙人有男有女,有说有笑。
我站在不远处看他们嬉闹,还数了数,他们一共11个人。
然后,我就走开了。我在花地里闲闲地走动,构思我的恐怖小说。踩踏花草是无奈的事情,因为这里根本就没有路。
我离那些拍照的人越来越远了,终于我看见了一个和我一样孤单的人。
是个女人,她坐在花地里,编着花环。
这时候,天色有点暗了。我走过她的身边,她抬起头,看了看我说:“我送给你一个花环,你要吗?”
我知道拒绝是不礼貌的,可我还是很聪明地说:“不,谢谢。”
她笑了笑,低头继续编她的花环了。
我走过了她。
这时候,我忽然产生了一个女人式的冲动,想摘一朵花装在口袋里。于是,我弯下腰,挑了一朵红色的摘起来。
我把这朵花拿在手中,感到有点干涩,我仔细看了看,大惊:这朵花竟然是纸的!
我惊恐地俯下身观察,原来,这铺天盖地的花竟然都是纸做的!
我撒腿就朝着远方有楼房的地方奔跑。
纸花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我是网中的一条惊慌失措的鱼。
我终于逃进了市区,看见了一条幽深的小街。
有一个老人坐在路边乘凉。我问他:“大爷,附近有商店吗?”
他朝小街深处指了指,说:“有。”
他见我气喘吁吁,就好奇地问:“小伙子,你从哪里来?”
“西郊。”
“西郊?听说那里有一座桥塌了,死了11个人,有这事吗?”
靠!这不是鬼故事吗?
我快渴死了,我才不管那11个罹难的人跟那11个拍照的人有什么联系,我要先喝水。我朝前走去。
小街两旁有店铺,不过都关门了,只有一个开着门,里面亮着白花花的灯。
我觉得那应该是一个食品店,大步走进去,想买一瓶水喝。
我进了门才发现,这个店铺原来是花圈店!狭窄的房子里摆满了阴森森的花圈。而那个要送给我编花环的女子就端端正正地坐在花圈的簇拥中,她冷冷地说:“欢迎光临,你是第12个顾客。”
我壮着胆子说:“错了,你才是第12个顾客呢。我买水,而且是黄河牌的,你没有。”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甚至想拍拍她那没有血色的脸,但是没敢。
(周德东恐怖小说。)
梦历八:双胞胎
我在我家那条胡同里经常看见一个卖冰淇淋的少女。
她的额头正中有颗痣,像高粱粒那么大。她长得有点单薄,总是穿一件红色的羽绒服。
如果是一个男人卖冰淇淋,我一个夏天可能吃3根。因为是一个少女卖冰淇淋,而且她的眼神又是那样多情,我一个冬天就吃了8根。
时间长了,我和她就有点熟了。我是一个没有职业的人,中午起床之后就无所事事了,于是我常常跟她聊天,一聊就是一下午。最后,我和她成了好朋友。她叫小西,父母早逝,一个人生活,挺不容易的。
有一天,我去一个朋友家,在那个胡同里又看见了她,她竟然在那里卖冰淇淋了,只是她换了一件绿色的羽绒服。
嗨!“我说。
她警觉地看了看我,没搭理。
我有点尴尬,索性走到她面前,问:“你不认识我了?”
她反感地瞪了我一眼,说:“我不认识你。”
“你不是小西吗?我经常买你的冰淇淋呀。”
她想了想,冷漠地说:“那是我双胞胎姐姐。”
她在骗我。
尽管有的双胞胎长得特别相似,但是,只要你是熟悉他们的人,当然不会弄错。我跟小西是好朋友,我坚信,不管有人跟她多像,我都不会把那个人当成她。
面前的这个人绝对是小西,她怎么说不是呢?她额头正中的那颗高粱粒一样大的痣历历在目。
双胞胎再像,也不可能像一个人照镜子那样。
我觉得这里面有一个巨大的阴谋。
我只好说:“我是你姐姐的朋友。对不起。”
我回到家门口,果然在胡同里见到了小西,她穿着红色的羽绒服。
“小西!”
“哎。”
“刚才不是你吗?”
“什么呀?”
“刚才我看见了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人,她说不是你,她说和你是双胞胎。”
“对呀,我有一个双胞胎姐姐。”
我警觉地看着她:“她也说你是她的双胞胎姐姐。”
“父母死得早,我和她都不知道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可是,我觉得那个人就是你。”我一针见血。
“你不信就算了。”
“现在你跟我去她那里看看,只要你跟她站在一起,我就相信了。”
“我不可能见她。”
“为什么?”
“我恨她,她也恨我。”
“亲姐妹,你们恨什么?”
小西逼视着我,突然说:“假如,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你,你难道不做噩梦?”
我想了想,就不坚持了。
不过,从此我经常到我那个朋友家的那个胡同去,和那个叫小东的少女聊天。我那个朋友离我家很远,一个在南郊一个在北郊。
时间长了,我越来越觉得诡异。
尽管穿红色羽绒服的女孩跟我说的永远是这样一套话,而穿绿色羽绒服的女孩跟我说的是永远是那样一套话,但是,我断定,她跟她就是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总是出现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她扮演成两个人跟我交往——她到底想干什么?
小西过生日这一天,我对她说:“今晚我到你家,陪你一起过生日。你把蛋糕和蜡烛准备好。”
她说:“好啊。”
她一个人住在和我家比邻的那条胡同里。
然后,我坐车来到我朋友家的那条胡同,果然看见了冷饮车后面的小东,我笑吟吟地对她说:“今天,你过生日,早点收摊,我请你到一个地方,陪你一起过生日。”
我觉得,她明明是小西,她刚刚听我说完这些话。
她想了想:“去哪呀?”
我说:“你跟我走就行了。”
“好啊。”
我要让她和她见面。
她住得不远。我帮她推着冷饮车,放进了她的房子,然后,领着她来到小西的住处。
最后一抹夕阳红涂在街道上,一弯冷月早早地挂在黯蓝的天空。两旁的哪棵枯树上有乌鸦在叫。
我和小东一步步走到小西的门前,这时候,她突然回头说:“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买个礼物呢?”
“我……”
她笑了,说:“不为难你,你看那不是有个小卖店吗?给我买一块巧克力就行了。我先进屋去。”
“好吧。”
那家小卖店离小西的住处只有几十米远,我跑过去,用最快的速度买了一盒巧克力,返回来,发现小东已经不见了。
她进屋了?
我的心“怦怦怦”地狂跳起来,也跨进了门。
屋子里只有小西一个人。她还穿着红色的羽绒服。
她已经把蛋糕切好,蜡烛跳动着。
我看见墙上挂着一面镜子,很大,方形。那不像是一个女孩的镜子,脏得几乎看不清里面的人。本来屋子里就不明亮,镜子里那模糊不清的世界更加深邃莫测。
我有点嘲笑地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呢?”
小西看着我,说:“我和她不是都在吗?”
“她在哪儿?”我一下有点恐惧。
小西走到那脏兮兮的镜子前,朝里指了指:“那不是她吗?”
一缕冷气爬上我的后背,我强颜笑了笑:“那镜子里不是你自己吗?你真会开玩笑。”
“你再看看。”
我眯眼一看,镜子里模模糊糊的深邃世界中,站着一个人,木木地看着我。
“就是你呀!”
“你看看我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
恐怖小说作家再一看,差点吓丢了魂——镜里人穿的羽绒服是绿色的!
突然,那个人把手伸过来!一声巨响,那面方形的镜子被打碎了,四边都是尖利的镜子碎片,望进去,在那个模模糊糊的深邃世界里,那只手鲜血淋漓地伸出来,紧紧抓住我:“你为什么这样较真儿!!!”
梦历九:体重秤
家里买了一个体重秤。只有两只脚掌那么大。
现在的秤都制造得特别漂亮,甚至可以当摆设。
我比较瘦,天天想着出大名赚大钱,能不瘦?因此,我一般不轻易称体重,特别不愿意和哪个女士一起称,因为很可能出现这样的结果:“155斤。”看指针的人喊。
“112斤。”看指针的人又喊。
后面的人是我。
这一天,我趁太太不在,悄悄上秤称了称,吓一跳:246斤!
我当时就断定:这是个假冒伪劣产品。
太太和孩子回家后,我说:“这个秤不准,我得退了去。”
太太说:“怎么不准?”然后,她上去称了称,“100斤,对呀。”
我过去看了看,果然是100斤。
又称了称孩子,34斤。应该都是对的。
我不说话了。
第二天,我又偷偷称了称自己,还是246斤!
我拿着这个古怪的体重秤就出了门,一出门,就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他滑倒了。我的秤也掉在了地上。那个人穿着一件黑色中式对襟夹袄,长着一缕山羊胡。他是个瞎子,两只眼睛的上下眼皮已经长在一起。他没有拄马竿。
我首先扶起他,连连说:“对不起。”
然后,我捡起我的秤,发现已经摔裂了。
他问:“你的什么东西摔坏了?”
“我买了一个秤,是劣质货,要去退的。现在不用退了。”
“什么牌子的秤?”他好像很感兴趣,问。
我看了看商标:“无心牌。”
他笑起来,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太巧了,我就是这个秤的设计者。有什么问题吗?”
我接过他的名片,看了看说:“是,称得不准。”
他突然扬起头,那眼皮里的眼珠好像在我的背后看见是什么,弄得我毛骨悚然。
“你的身后背着两个人!”他说。
“什么?”我猛地朝后转身,转了一圈之后,面向他,问:“谁?”
他慢慢地走开,丢下一句:“你回去自己计算吧。”
我一直看着他走远,转身回了家。
太太跟孩子都不在家。我又站在那个秤上,还是246斤。我的心里有点发毛了,扭脖子看看,身后是镜子,我看见了我不宽阔的后背。
我应该是112斤,多了134斤。
两个人134斤?
太太100斤,孩子……
我一下就明白了——太太和孩子压在我的背上!
我觉得这里面竟然有了象征意义。呆板的生活终于有了一点超现实的表示,我喜欢这样。
天黑后,我出了门,按那名片上的地址,想去拜访一下那个山羊胡子高人。
我来到一个很偏僻的街道,看见一个深深的院子,这就是那个瞎子的住址了。我走进去,看见一座高大的房子,门关着。我敲了敲门。
“进来。”他说。
我进去后,看见满房子都是秤!案秤,盘秤,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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