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话让他认真起来。他想了一会儿,终于说:“吃鸡扒。”送桑丫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
狭长的死胡同,黑糊糊的,没有一盏路灯。两旁灰墙灰瓦,显得异常阴冷。死胡同如同命运,并不是直来直去,而是拐了九个弯,让你看不到底。
在空荡荡的胡同里,两个人的脚步声很响。
桑丫说:“下次,我们要喝酒。”娄小娄说:“你能喝多少?”桑丫说:“估计你喝不过我。”娄小娄说:“好,哪天我们试一下。”一边说一边回头看了一眼。
桑丫说:“过去我还抽烟,后来戒了。”娄小娄说:“抽烟不好。”同时,又回头看了一眼。
桑丫说:“你在看什么?”娄小娄说:“背后好像有个人……”桑丫停下来,回头看了看,说:“难道是他?”娄小娄说:“你站在这里别动,我去看看。”说完,他大步流星地朝后走去。夜色昏黑,很快就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剩下桑丫一个人,她害怕起来。
过了很长时间,胡同深处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显出了一个人影。桑丫眯眼一看,正是娄小娄。
桑丫问:“你看见他了吗?”对方没有说话,继续朝她走过来。
桑丫说:“你看到他了吗?说话呀!”对方还是不说话,望着她,继续走过来。
桑丫打了个冷战,她发现这个人很像娄小娄,却不是娄小娄!娄小娄穿的一件米色T恤,一条黑色西裤。这个人穿的是一件浅黄色正装衬衫,一条藏青色正装长裤。另外,这个人的头发和胡子都比娄小娄长。他的眼神直直的,步履显得十分疲惫……
娄小娄哪儿去了?
桑丫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跑掉,就那样呆愣着。
这个人走到桑丫面前,停下来,站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使劲儿朝她摆手,似乎在告诫她什么。
桑丫望着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个人指指地下,还在不停地摆手。
这时候,远处又传来脚步声,是娄小娄,他喊道:“桑丫!”面前这个人回头看了看,又悲伤地看了桑丫一眼,然后,匆匆忙忙离开了,转眼就消失在胡同的尽头。
娄小娄走过来,说:“我一直跑到胡同口,都没看到什么人。”桑丫说:“刚才他走到我面前了!”娄小娄大吃一惊:“他人呢?”桑丫说:“他看你回来就走掉了。他简直就像是你的复制品,他走过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你呢!”娄小娄问:“他对你怎么了?”桑丫说:“没怎么。”娄小娄说:“他说什么了吗?”桑丫说:“他好像是一个哑巴。我觉得,他好像要告诉我什么秘密……”娄小娄呆住了。
2 另一个“我”在干什么
桑丫来到北京已经两个多月了。
周末的时候,娄小娄带她去登长城,游故宫,带她去参观中国科技馆,玩欢乐谷。
桑丫好像对这些地方都不太感兴趣,她更喜欢和娄小娄坐在一起聊天,跟他聊奇门遁甲。
娄小娄说:“那台传真机终于没扔掉,它又回到了我的书房里。现在,半夜的时候,它偶尔还会吐出一份传真来,都是关于奇门遁甲的内容。”桑丫说:“你不怕吗?”娄小娄说:“我就当是一个看不见的老师,在遥远的地方天天为我函授了。”桑丫说:“你在学吗?”娄小娄说:“太忙了。不过,我把那些文字和图案都收集起来了,装订成册。等我闲下来的时候,一定要学会它。”桑丫说:“最近,你的老师在给你讲什么?”娄小娄说:“五行。”桑丫:“五行里的金木水火土,跟这五种物质有什么关系吗?”娄小娄:“五行其实是将世上万事万物按照性质分为五大类。它们相生,相克,相冲,相利,相害,相合,相化。也就是说,一种事情与周围事物有着五种走向的关系,谁也离不开谁。比如,一个人上有父母,下有子孙,左有贵人和小人,右有配偶和情人,中间是你和兄弟姐妹。以父母、子孙、上司、配偶、你和兄弟姐妹为中心,又各自产生了五种走向的关系,万事万物就这样错综复杂地纠缠在一起,动态地构成家庭、社会,乃至宇宙。比如,这个人的父母的五行关系影响了他,改变了他的五行关系。而这个人改变后的五行关系,又影响到了他的子孙的五行关系……”
桑丫:“这有点儿类似于生物链理论。”娄小娄:“除了生物界,万事万物都存在着这种链条关系,只是肉眼看不到而已。”平时,娄小娄上班,桑丫上学。
天冷了,下雪了,人间一片素净的白。
一下雪整个世界都变成了医院。那是老天在为人类医治蒙灰的灵魂。
这天,娄小娄在单位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想问问她,最近有没有收到自己的纸信,或者有没有接到过自己的电话,再或者有没有见过自己。
母亲不在家。
那个冒充自己的人,现在跟随桑丫到北京了。娄小娄替母亲感到担忧起来。他决定,给母亲买一个手机,这样就可以随时联络上她了。
他放下电话,正要上街买手机,诊室里走进来一个人,他是娄小娄过去的同事,两年前,被一家私人整容美容医院挖走了,去做整容师,据说年薪五十万。
他一进来就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娄小娄的椅子上,压得“咯吱”一声。然后,他跷起二郎腿,说:“娄小娄,你胖了。”娄小娄说:“有钱人,你才胖了呢。”整容师说:“三天前我见你那次,你至少比现在瘦十五斤。”娄小娄说:“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三个月以前了!”整容师说:“胡说,三天前我们不是见过吗?”娄小娄说:“你肯定认错人了。”整容师一下就坐直了身子,说:“我还送了你一盒普洱茶呢!想赖账啊?”他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娄小娄警惕起来,说:“我去找你干什么?”整容师说:“你去查找一个叫……”他拍了拍脑袋,一下想起来:“对了,林要要,你去找一个叫林要要的女孩。”娄小娄感到阴森了,林要要是一年前做医药代表的,这个老同事并不认识她。他小心地问:“他穿什么衣服?”整容师说:“什么意思?那个人不是你?怎么可能!”娄小娄不想让他害怕,就说:“我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他跟我很像。我怀疑是他。”整容师想了想说:“外面穿一件棕色夹克,里面穿一件浅黄色正装衬衫,下身穿一条藏青色正装长裤……”娄小娄继续问:“他长什么样?”整容师打量了一下娄小娄,说:“跟你一模一样,双胞胎都没有这么像的。我跟你在北方中医院一起工作了七八年,我对你太熟悉了。你说他是你同母异父的弟弟,打死我都不信。”娄小娄不管他信不信,继续问:“他都说什么了?”整容师想了想,说:“他是用笔跟我交谈的,他说他喉咙长了息肉,不能说话。他说那个叫林要要的女孩,为了一个男人,来整容医院改头换面了,他要阻止她。我帮他查了一下,我们医院没有一个叫林要要的顾客,他就走了。临走前,他还在纸上说,他就是找遍北京所有的整容医院,也要把林要要找到。我还叮嘱她,找到这个女孩,一定推荐到我们医院来,我们有好几个韩国专家,还可以给他优惠……”娄小娄说:“还有呢?”整容师说:“没有了。”娄小娄说:“北京有多少家整容医院?”整容师说:“太多了,没有统计过。”娄小娄说:“如果你再看到他,马上给我打电话。”整容师说:“如果他真的不是你,我再看到他的话,肯定报警。”娄小娄说:“先核实一下,万一是我呢!”整容师看着娄小娄,突然笑了:“你不是在跟我编鬼故事吧?”娄小娄说:“你就当是一个鬼故事吧。”整容师离开之后,娄小娄又给林要要打电话,依然关机。给制药厂打电话,人家说她依然没有出现。
看来,林要要果然去干蠢事了。她拿着他画出来的女孩肖像,去做整容了,想以他梦中情人的面孔出现在他的眼前……
可是,另一个自己怎么知道林要要的动向呢?
下午,娄小娄开着车在大街上寻找,只要路过整容美容类医院,他就会进去问一问,有没有一个叫林要要的顾客。如果没有,他就问,最近有没有一个男人到这里找过林要要。
他在几家整容医院都嗅到了另一个自己的气味——在他走进来之前,那个穿棕色夹克、浅黄色正装衬衫、藏青色正装长裤的人,正好刚刚离去。
娄小娄没有棕色夹克,没有浅黄色衬衫,没有藏青色裤子。
吃过晚饭,娄小娄继续开着车瞎转悠。
在西南三环附近,他看到一家手机店,就停下来,进去给母亲买了一部银灰色的诺基亚8800手机。巧的是,这家手机店旁边,正好是一家整容美容医院,名字叫“完美风暴”。他一步就跨进去了。
前台没有人,他喊了几声,才跑过来一个穿浅蓝色套装的女孩。
娄小娄说:“麻烦你帮我查一下,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林要要的顾客?”这个女孩打量了他一下,说:“你昨天不是来查过吗?我告诉过你了,她没在我们这里。你是她男朋友呀?”娄小娄索性跟她聊起来:“我不是。我问你,如果一个女孩,痴痴地喜欢一个男人,男人却不喜欢她。有一天,这个女孩突然消失了,最大的可能是什么?”女孩想了想,说:“自杀了。”娄小娄看了她一会儿,说:“你会吗?”女孩说:“我才不会,这世上的男人多啦!咦,你的嗓子这么快就好了?”娄小娄没有回答,只是朝他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了。
回到车里,娄小娄靠在座位上,开始前思后想:为什么那个人跟自己一模一样?如果他真的是另一个自己,为什么两个人的服饰不一样?还有,他为什么踏破铁鞋要阻止林要要整容?
忽然,他想到了一种荒诞的可能——那个一直在寻找林要要的男人,并不是自己。他像林要要爱自己一样疯狂地爱着林要要。他知道林要要的梦中情人是娄小娄,于是,他通过整容,变成了娄小娄的样子。现在,这个变成了娄小娄复制品的男人,得知林要要又为娄小娄去做整容了,他疯狂地寻找她,要她悬崖勒马,因为,他已经变成娄小娄了……
想到这里,娄小娄马上意识到了某种危险——既然,这个男人为了林要要都甘愿改变自己的容貌,那么,在他变成娄小娄之后,就可能把真正的娄小娄干掉,这样的话,林要要就别无选择了……
很快,他就推翻了这些猜测。也许,这样的情节在电视剧里存在,却不可能在生活中发生。
他驾车去母亲家了。
在不知道这个人是善是恶的情况下,他十分担心母亲的安全。
一路上,他甚至想,此时,那个人最好就在母亲身边,被他堵个正着……
不管对方是不是另一个自己,据目击者描述,他和自己的身高、体重、强壮度差不多。那么,如果发生冲突,他肯定会取得胜利,生擒对方——在两个人势均力敌的前提下,总是邪不压正。
可是,就像真假美猴王一样,他怎么才能证明自己就是真正的儿子呢?想来想去,他又释然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既然对方是假的,肯定破绽百出。实在不行就报警。
娄小娄几个月没回来,这座楼似乎老了许多,他闻到一股衰朽之气。楼道里的灯没有一个是亮的,黑糊糊的。
他轻轻朝楼上爬去。
有个人“咚咚咚”地走下来,他和娄小娄擦肩而过时,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楼道里太黑了,他们都没有看清对方。
那个人走过娄小娄之后,好像还停下脚回头望了望。
娄小娄没有理会,继续朝上爬,心里在紧急地盘算,如果在母亲家和那个人狭路相逢,该怎么应对……
他来到母亲家门口的时候,心提溜起来,深吸一口气,重重敲响了门。
母亲来到门口,透过猫眼朝外看了看,“哗啦”一声拉开门,说了一句让娄小娄全身发冷的话:“你怎么刚走就回来了?落什么东西了?”娄小娄朝黑糊糊的楼梯看了看,转身就朝下冲去。
母亲在门口喊:“你跑什么!”娄小娄追到楼下,外面一片漆黑,不见一个人影。一阵风吹过来,甬道旁的树丛都伏了下去。娄小娄打了个冷战。
他慢慢爬上楼,母亲还站在门口等他,她说:“小娄,你看到什么了?”
娄小娄说:“没什么。我给你买了一个东西,忘在车里了,刚才下去拿了上来。常叔叔呢?”母亲说:“他出去遛弯了。你的嗓子好了?”娄小娄随口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突然就好了。”母亲说:“你要小心!喉咙的病,严重了就会导致窒息!”娄小娄从包里掏出那只手机,递给母亲:“妈,这是我给你买的。你要领情啊,我花了一个月的工资呢,比我自己的手机都高档。”母亲愣愣地说:“你给我买这么多手机干什么?”娄小娄的脑袋迅速转了转,马上意识到,刚才,另一个自己肯定也送来了一部手机!他磕磕巴巴地说:“刚才那部……是送给常叔叔的,这只是送给你的。”母亲说:“我俩都不出门,还用两部手机?能退吗?”娄小娄说:“妈,你把我刚才给你的那部手机拿过来,我再看看。”母亲从抽屉里拿出一只崭新的手机,竟然跟娄小娄买的手机一模一样——银灰色的诺基亚8800。母亲说:“刚才我想问你一件事,忘了,正好你回来了。”娄小娄说:“什么事?”母亲说:“昨天晚上我去芍药地那个房子了。那个女孩是谁?”娄小娄说:“一个朋友。”母亲说:“女朋友?”娄小娄反问道:“她见你叫什么?”母亲说:“奶奶。”娄小娄说:“这不就得了。她叫你奶奶,就叫我叔叔。怎么可能是女朋友。”母亲说:“这个女孩挺不错的,就是太小了……”娄小娄说:“妈,我早跟你说过,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母亲说:“你说不操心我就不操心啊?等我不在世了,你还孤零零一个人,我闭得上眼睛吗!没人给你做饭,没人给你洗衣服……”说着说着,母亲盯住了娄小娄的衣服:“你刚才下去换衣服了?”娄小娄支吾了一下说:“刚才我穿的是什么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