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拿出一团脏衣服,去卫生间了。
桑丫出现了,这时候已经是下午。
娄小娄在电脑前坐下来,跟她说话。
桑丫:我去监狱看爸爸了,刚回来。
娄小娄:他好吗?
桑丫:他呈现在我面前的,应该都不真实。虽然他很乐观,但是我怀疑,每次我离开之后,他都会哭,只是不让我看到而已。
娄小娄:一切都会过去的。
桑丫:你怎么没出去玩?
娄小娄:一个人待着,我感到很愉悦。狂欢了,尽兴了,最后剩下的只是沮丧。你太小了,不理解的。
桑丫:我只是觉得,一个人太孤单,两个人太拥挤。
娄小娄:也许恰恰相反,两个人才孤单,一个人才拥挤。
桑丫:那你准备一辈子单身吗?
娄小娄:可能。
桑丫:你等我。
娄小娄愣了一下:你?
桑丫:你等我长大。
娄小娄发去一个笑脸,说:那我就不长了,等着你。
桑丫:我是认真的。
娄小娄:你……多大?
桑丫:你知道的。
娄小娄:哦,十六岁……等你十八岁再说吧。然后他又给桑丫发了一个笑脸。
桑丫:是真心话吗?
娄小娄:你说呢?
桑丫:有一天,我学会了奇门遁甲,就可以预测出你的话是真是假了。
娄小娄:那时候,我们互相预测。想想,一男一女,都精通预测术,心怀鬼胎地生活在一起,在背后互相预测对方有没有外遇,有没有隐藏工资,有没有不洗脚。结果呢,互相都预测到了对方正在预测自己……太喜剧了。
桑丫在电脑前哈哈大笑。她很少有这样开心的时候。
林要要忙活儿完了,走出来,在背后趴在娄小娄肩上,静静地看。
林要要问:“你在跟谁聊天?”娄小娄说:“一个女孩。”林要要问:“她是哪儿的?”娄小娄说:“南方的。”林要要问:“干吗的?”娄小娄说:“高中生。”林要要问:“多大?”娄小娄说:“十六岁。”林要要瞪大了眼睛,说:“你不会有洛丽塔情结吧?”娄小娄说:“她管我叫叔叔的。”林要要强行把娄小娄的身子转过来,霸道地说:“我要你给我预测一件事。”娄小娄无可奈何地问:“你要预测什么?”林要要说:“今夜我会不会有桃花运?”娄小娄煞有介事地扳着手指算了算,说:“有。”林要要惊喜地说:“真的吗?在哪里?”娄小娄说:“花店。”林要要捶了他一下:“讨厌。你再测测,今夜你会被劫色吗?”娄小娄又假装算了算,说:“嗯,有这个苗头,不过我奋起反抗,她没得逞。”林要要一下把娄小娄掀翻在地,说:“我倒看看,你怎么反抗!”两个人在地上滚成一团,娄小娄一边推她一边说:“林要要!别闹!”林要要骑在娄小娄的身上,双手按住他的脖子:“我就闹我就闹!”娄小娄说:“我不想!咱俩就是闹到联合国秘书长那里去,他也会判定你这样做是在侵犯我的人权!”林要要笑嘻嘻地说:“联合国秘书长才没工夫搭理你,因为他也面临同样的难题!”娄小娄抓住林要要的两个手腕,朝两旁一掰,林要要一下就趴在了娄小娄身上,娄小娄一翻身,就把她压在了身下,然后迅速站起来,整整衣领,说:“你的力气还真大!”林要要坐起来,把头扭过去,没有说话。
娄小娄感觉到了什么,走过去扳过她的脑袋,看到她满脸都是泪水。
电脑QQ上,桑丫问:你在干什么?
娄小娄很在意桑丫的每一句话。
她说:你等我。
她说:你等我长大。
她说:我是认真的。
自从和桑丫相识之后,娄小娄的内心就交织着两种情感——甜蜜而悲伤。
他接触过很多女孩,却都是异性相吸。相吸,就会贴在一起,某一天再分开。可是,他和这个未曾谋面的桑丫,却不是相吸,而是相融,一男一女混为一体,就再也分不开了,所谓真正的爱情,估计就是这样子了。这是甜蜜。
可是,他三十三岁,她十六岁,他们各有各的生活,无法交叉在一起……这是悲伤。
9 空位
天黑之后,朱玺来到了桑丫家——他回家跟父母请假去了。
他提着一只很大的袋子,里面都是食物:开心果、巧克力、饼干、薯条、瓜子、啤酒……
夜越来越黑,小城的灯火越来越鲜艳,赤橙黄绿青蓝紫。
朱玺和桑丫并排坐在沙发上,喝酒。
朱玺感觉桑丫好像有心事,就不停地给她讲笑话。讲着讲着,他不再说话了。
桑丫抬头看了他一眼,说:“怎么了?”朱玺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然后继续讲。
桑丫说:“你这些段子都在手机上传滥了,会不会点儿新鲜的?”朱玺苦思冥想了半天,说:“那我给你讲一个黄段子吧?”桑丫说:“好呀。”朱玺就讲起来:“有个年轻女子,和一个年龄很大的男人结婚了。第二天早晨,这个年轻女子扶着墙壁走出新房,骂道——”桑丫接着说:“妈的,他说他有三十年的积蓄,我还以为是钱呢!”朱玺眨眨眼,说:“你怎么都听过啊?看来,我得给你讲恐怖段子了。”桑丫说:“不听。”朱玺顺势用胳膊搂住了桑丫的肩:“有我在,你不用怕。”桑丫没有阻止他的胳膊,也没有阻止他的故事。
朱玺讲道:“一套老房子里,住着一对母女。这天夜里,母亲醒了,听见女儿的房间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她轻轻走过去,贴在门上听。女儿似乎在跟一个男人聊天,声音很小,就像谈恋爱的人在说悄悄话,始终听不到那个男人说话。母亲使劲儿敲了敲门,十八岁的女儿就走出来了。母亲问,你在跟谁聊天?女儿说,我老公呀。母亲问,你什么时候结婚了?女儿说,我都结婚十八年了,你不知道?他一直在外面奔波做事,今天终于回家啦!母亲感到全身发冷,推门就进去了。茶几上,摆着两个杯子,插着吸管,都剩下了一半饮料。茶几两旁的沙发空荡荡……”朱玺停了。
桑丫又抬头看了看他。
他把胳膊从桑丫肩上移下去,又开始四下张望。
桑丫跟着他的视线,在房间里看了一圈,问:“你到底在看什么?”朱玺说:“桑丫,我想说件事。”桑丫说:“你说。”朱玺说:“我怎么感觉这个房子里……还有一个人?”桑丫喝了一口啤酒,半晌才说:“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最近我总感觉有人在跟踪我。现在,我怀疑他潜入了我的家……老妈出差了,我特别害怕,只好找你来陪我了。”朱玺的表情有些复杂。
在此之前,他误会了桑丫的用意,现在终于明白了,脸上不由显出不安的神色来。
桑丫说:“你怕吗?”朱玺说:“你检查过房间吗?”桑丫说:“跟你讲的故事一样,我从来不曾看见过他。但是,我怀疑,现在他就站在我们旁边,静静地看我们说话。”朱玺的脸一下就白了。
桑丫说:“你怕了?”朱玺说:“要不……我把刘叔叔也叫来吧?”桑丫低下头,半天才说话:“我一个人在家里住了两夜了。”朱玺想了想,说:“好吧,桑丫,我不怕。”桑丫继续说:“说他不存在,可是,我总能听到他的某些声音,还能闻到他身上的来苏水味道。说他存在,可是他从来没有显过形,只有……”朱玺警觉地问:“什么?”桑丫本来想说:只有昨夜,他踩出了一行脚印。但是,她担心朱玺害怕,就改口道:“只有一种似真似幻的感觉。”停了停,朱玺问:“你最近是不是认识了什么人?”桑丫说:“你怎么知道?”朱玺说:“我随便问问。”桑丫说:“是的,一个北方的男人,叫娄小娄。”朱玺说:“他是医生?”桑丫说:“你怎么知道?”朱玺说:“猜的。”桑丫说:“是的,他是一个中医。”讲起娄小娄,桑丫眼里的不安、阴郁、孤独,一扫而光,流露出明朗的憧憬。
朱玺一直在听。
讲完之后,桑丫看了看他:“你在想什么?”朱玺说:“我在想来苏水……”桑丫不解地问:“来苏水?”朱玺突然说:“你有没有想过,跟你在QQ上聊天的这个人,其实就是一直跟在你背后的人?”桑丫头皮一炸。
要睡觉的时候,朱玺试探地问了一句:“我睡哪儿?”桑丫想了想,说:“你睡我的卧室,不过,不许乱动。”朱玺说:“我睡觉很老实。”桑丫说:“我怕你的心不老实。”这一夜,两个人躺在了一张床上。
他们躺在床的两端,中间距离将近两尺宽。
桑丫靠着墙,说:“你再朝外一点儿。”朱玺说:“宝贝!再朝外,我就掉地上去啦。”桑丫说:“你要朝我这面移动一点,我就睡沙发去。”朱玺说:“睡着之后我不敢保证。”桑丫说:“我不管你睡着不睡着。”朱玺说:“你爱上QQ里的那个人了。”桑丫说:“我爱他。通常说来,喜欢是浅的,爱是深的。我却觉得,爱是广义的,有各种各样的爱,喜欢才是狭义的,专指男女之情。我知道我爱他,而且很深很深,不过我不能肯定这是不是喜欢。”朱玺:“我对你百分之百是喜欢。”桑丫:“你喜欢我什么?”朱玺:“每一个地方。”桑丫:“我很感谢。”朱玺:“其实,我的胆子很小,十四岁的时候,还和老爸老妈一起睡。但是,今天你让我变成了英雄。”桑丫:“我怀疑,你陪我喝酒之前,你根本没沾过酒。”朱玺:“是的。酒太难喝了,我喜欢喝饮料。”停了停,朱玺说:“你现在害怕吗?”桑丫:“你呢?”朱玺:“心里有点儿虚虚的。你知道抵抗恐惧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吗?”桑丫:“不知道。”朱玺:“我是指一男一女在一起的时候。”桑丫:“你不要难为我。”朱玺:“好吧,等我们长大的时候,读大学以后,或者工作以后。”桑丫:“这些不重要。等我喜欢上你的时候吧,现在我把你当朋友。”停了一会儿,朱玺突然说:“睡觉之前,我可以……吻你一下吗?”桑丫没说话。
朱玺:“吻额头。”桑丫还是不说话。
朱玺就爬起身,把嘴凑上来。
就在他要吻到桑丫额头的时候,突然停下了。
外面传来一种声音:“哗啦,哗啦,哗啦,哗啦。”书房没有开灯,是谁在黑暗中慢慢地翻书?
桑丫一下就抓住了朱玺的胳膊。
朱玺把手指竖在嘴巴上,轻轻“嘘”了一声,然后小声问:“你老妈回来了吧?”桑丫颤颤地说:“不可能。”朱玺说:“那就是风吹的。书房的窗子关了吗?”桑丫说:“我忘了。”接着,两个人都不出声了。
房子里一片死寂,再也出现任何声音。
过了很长时间,桑丫小声问:“你睡着了?”朱玺口齿不清地说:“没有。”桑丫说:“你不能先睡,你要等我睡了你再睡,答应我。”朱玺说:“好。”承诺过去几分钟,朱玺就发出了鼾声。
桑丫一下就陷入了孤独中。窗外挤进来的风,一下下撩动着纱帘,如同桑丫的心绪。她在想念娄小娄,以此驱赶恐惧。每次想起他,都是最初那个情景——桑丫和娄小娄并排朝前飞。
远方大海辽阔,鲜花盛开。
飞过朱玺,他想拦住桑丫。娄小娄一挥手,就出现了一个胖乎乎的女孩,于是,朱玺和她手拉手欢快地离开了。
飞过学校,面孔冰冷的老师跳起来,勒令她不要异想天开,马上降落,脚踏实地,投入学习,这牵扯到学校的升学率问题。娄小娄一挥手,老师就满脸桃花笑春风了,朝她伸出两根手指,摆成V形晃了晃,鼓励她远走高飞。
飞过考场。千千万万的学子都在紧张地答卷,无数家长在周边焦急等候。娄小娄一挥手,桑丫就得了全省最高分。
飞出花都,妈妈拽住了她的裙摆,严厉地呵斥她,不许她离家出走。娄小娄一挥手,妈妈就放了手。
飞出国界,戴着白手套的士兵,威严地阻止他们前进,请他们出示护照之类。娄小娄一挥手,士兵就退避两旁,纷纷敬礼放行。
飞过高山大川森林湖泊,出现怪兽,娄小娄一挥手,怪兽就化成烟雾,消弭了……
桑丫终于在想象中沉入了梦乡。
不知道几点钟,朱玺在半梦半醒中,感觉桑丫的身体挨着了自己。他迷迷糊糊地想,她一定是害怕了,慢慢靠了过来。在黑暗中,朱玺试探着把胳膊伸过去,抱住她,却被她一下推开了。她的力气很大。
桑丫也醒来过一次,她迷迷糊糊感觉朱玺紧紧挨着自己,就狠狠踹了他几脚。可是,朱玺纹丝不动,似乎睡得正香。这小子也许是害怕了,半夜靠了过来,他并没有过分的举动,桑丫就不再踹他,翻个身,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又睡着了。
第二天天一亮,桑丫就醒了。
她睁眼一看,朱玺还在睡着,他和自己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她叫道:“喂,今天我们得上学,快起来吧。”朱玺睁开惺忪睡眼,说:“你先起,我再眯一会儿。”桑丫说:“你蒙上被子吧,我穿衣服。”朱玺就蒙上了被子。
桑丫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你睡觉就像一头猪,我踹了你几脚,你知道不?”朱玺说:“不知道。”桑丫说:“谁让你睡着睡着就跑我身边来了。”朱玺一下掀开被子坐起来,桑丫惊叫了一声,一下就把外衣裹在了身上:“你干吗!”朱玺看着桑丫半天,说:“有问题……”桑丫说:“什么问题?”朱玺说:“昨天夜里,我一直睡在这个床边,没有动啊!”桑丫说:“可能是你睡迷糊了。”朱玺说:“不可能,我从小睡觉就特别老实,从来不乱滚!”桑丫也愣了:“你的意思是?”朱玺说:“昨天夜里,有个人躺在了我们中间!”一股寒气从桑丫脚掌涌上头颅。
朱玺继续说:“我昨天半夜,也感觉你跑到我身边了,我伸手……想搂着你睡,你把我的胳膊推开了,力气好大!”桑丫摇摇头,说:“我根本就没有……”两个人同时看床中间,那里空荡荡的,正好躺下一个人。
10 跟踪狂
这一天是周二。
娄小娄吃完晚饭,一个人在大街上漫步。
林要要打电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