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着放在茶几上,在那杯西瓜汁边上。暗红色的西瓜汁,和她脖子切口留着的血痕一样的颜色。
“你们想怎么对付我?”
声音又象刀一样带着钢味,他又回复了那个冷血的样子。
周保强的眼神已象疯狂了一样,从他喉咙深处发出了咝咝声。他一定是在狂叫吧,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麻醉剂药效发作后,肺活量变得极小,他想狂叫,充其量让声带微微震动而已。他有些冷漠地把左手按在周保强脖子,低声道:“怎么对付我,我也不想知道了,不过我告诉你我想怎么对付你。”
他看了看案上的人头。茶几的玻璃台面上,映出了一个倒影,她的人头放在上面,就象是一个由两头相联的怪物。他低低笑着,用尽量温和的声音道:“我想让你们永远团聚。”
周保强象是突然遇到什么鬼物,瞳孔也一下缩小。他说得很温和,但在这句温和的话背后,却有一种难以忍受的阴森。他从怀里摸出一把小刀,在手上擦了擦,微笑道:“开始吧,别怕疼。”
周保强猛地张开嘴。看来,即使麻醉剂的效力已经全面发作,但是当人恐惧到极点的时候,随着肾上腺素的急剧分泌,还是会产生不可思议的现象。只是周保强的嘴张大后,从喉咙里发出了“啊啊”的声音,更象是一尾被提上岸来的鱼,夹杂在电视上那个军事专家的声音里,更类似电视机发出的噪声。
他把刀子在掌心擦了擦。这是把水果刀,但磨得很锋利,他试过,切冻肉也象切开肥皂一样。当刀尖刺入周保强的脖子左侧时,也的确有点切肥皂的感觉。他的手轻轻转动,感到刀锋遇到了一些阻力。那是人脖子处的大动脉,刀子切过时,这条大动脉一下被切断,切口的血登时喷了出来,将他的右臂也染得通红。
象坏了的水龙。
刀子在周保强皮肤下转动,周保强张开了嘴,喉咙里却开始有血冒出来。大动脉切断后,大概连边上的气管也割断了,血从破口里流进去,周保强肺就象一个被挤压的橡皮球,空气正拼命挤出来,使得他嘴里也都是血,切口处也不时冒出气泡。周保强浑身都在颤动,象是触电一样,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跳着,可是却没有一丝声音。
刀子转过了一圈,现在周保强的头已经完全被割断了,只有脊柱相连。他的嘴还在抽动,可能仍然有思维,胸部也还在一起一伏,但由于气管已经被割断,肺部的运动只是让伤口的血流出来,也许也有血灌进了肺里。如果是正常的,那他一定会咳嗽,可现在周保强只能象一个坏了的木偶一样。他脖子上的肌肉也已经被割断,头部已不能直立,如果不是靠在沙发上,那由于头颅本身的重量,脊柱就会折断的。
他把刀子在周保强身上擦了擦,又看了一眼那张熟悉的脸。这张从小就看熟的脸,本来还称得上英俊,现在如果不是脸上的肌肉还不时有一丝抽动,那就完全象一个蜡制的模型了。头和身体相连的地方也已经脱开,也许是脖子上的肌肉和筋络都割断后,随着脊柱被拉长才会出现的现象。身体和头脱开成两个不相连的部份后,居然每一部份还能动,这让他有种突如其来的厌恶。他伸手抓住周保强的头,脚猛地一踩身体,周保强的身体被踩进弹性很好的沙发里,深深地嵌在里面,随着轻轻的“喀嚓”一声,脊住也折断了。
头与身体分离后,从腔子里最后流出了一些血。这些粘稠发黑的血液带着股腥臭,更象是阴沟里的水。他捧着周保强的头,微笑道:“你还好吧?”
这个头颅也许还残存着听力,脸上忽然浮起一丝笑意,嘴角也抽动了一下,似乎要说出话来。只是这个头已经没有声带了,自然什么声音也发不出。他突然有种恶作剧的想法,把周保权的头也贴到茶几上。
周保强脖子的切口还有许多血,切口又较为平整,一贴到光滑的玻璃台面上,象是一个吸盘一样,马上吸住了。他把她的头移了一下,对着周保权,低声道:“现在,你看清了?”
周保强的眼慢慢闭合了。让他觉得奇怪的是,从周保强眼里流出了两行泪水。
也许因为泪腺是长在头上,由脑子直接控制的吧,现在周保强的脑尚未死亡,但没有血液提供氧气,恐怕用不了一分钟,脑部也马上会死亡的。他慢慢地脱下外套,扔到沙发上。沙发上,血积了一滩,但由于沙发是真皮的,血也只能积在上面,正在凝结。他的外套上虽然也沾了不少血,但比沙发上却要少很多,盖上去后,倒是显得干净一些。
该如何处理这一堆肉?当割下周保强的头颅时,他心中只有快意,事情一了却觉得一阵空虚。难道真要象对周保强说的那样,让他们团聚么?他一阵恼怒,飞起一脚踢了过去。
周保强的头被他踢中后,象一个足球一样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即使这头是长在脖子上的,这么重的撞击也足以让头骨破裂,现在周保强也肯定死得干净了。他拿起她的头放在眼前,低声道:“看到了?现在该如你的意了吧。”
她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半闭着眼,眼珠也象死鱼一样向上翻起。
“我爱你。”
他低低地说着,捧着她的头,轻轻地吻上她的唇。她的唇仍然柔软,却冷得象冰。在他耳中,好象又突然听到了那一阵细雨,洒在伞上,细细密密地。在雨声中,他依稀仿佛听到她怯怯地说:“我也爱你。”
不,不能让她和周保强这具肮脏的身体放在一起。他抱着她,看了看周围。
玻璃门外,一枝树影被月光投进来。在玻璃上留下一个淡淡的影子后,又映在地上,不住摇动。他推开门,走到了院子里。一到院子里,门马上隔开了屋里血腥气,他抬起头看着月亮。
月亮是半圆的,已经很大了,过几天大概就会变成滚圆的一个。他这时才发现,现在的月亮果然是黄色的,黄得那么圆润,象用勺子挖出的一块油脂,好象随时都会融化。院子里,那些竹枝和树叶正随风摇摆,发出“沙沙”的碎响。
他抱着她的头,向那一丛树里走去。
这院子里有一口枯井。他记得小时候来周保强家里,每当要靠近这口井时,周保强的母亲,一个头上梳着发髻的肥胖女人就大声叫了起来:“阿强,不要到那里去。”
那时那口井的井圈还是好好的。因为经常停水,这口井起了不少作用。现在,这口井应该还在吧?可是他拂开树枝时,却不由一怔。
记忆中该有一口井的地方,现在只是一片杂草。
也许,那井已经埯没了?
他有点狐疑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拨开草丛。草长得很高,已经没到了他的膝盖,他还记得那口井其实很窄,如果是周保强的母亲,只怕只能掉进一条腿去。
也许真的已经填掉了吧?
当扫视了一周仍然没看到什么时,他不禁有些失望。
也许,该掘两个坑了。
他正想着,突然觉得腋下那个头颅突然象是睁开了眼。
这并不是看到的,但这种感觉如此真切,让他心头一阵骇然,手也不禁一松,那个人头登时脱离了他的掌握直滚出去。他一惊,伸手去接,但指尖只触到她那一头柔顺的长发,她已翻进草丛里了。
他踏上一步,正要去草丛里摸索一下,突然间眼前一黑,一脚踏了个空,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一回时,耳边只听得一阵乱响,地面却在急速升高。他还没有省得是怎么一回事,几茎草便扫过他眼前,象鞭子一样,让他眼睛也一阵生疼,接着,便是“哗”的一阵水响,而眼前却是一阵暗。
当他被一阵男女交媾的声音惊醒时,第一个念头便是自己是在噩梦中。也只有噩梦才会让人有这种动弹不得的感觉。周围暗得什么都看不见,在黑暗中,那种声音清晰而真切,却更显得不真实。然而意识渐渐回到身上时,他才明白过来,那只是他怀里那台单放机在响。
这台单放机是可以自动换带的,所以也不知道放了多久。不过听声音,依然很清晰,那么他失去知觉也不会太久。只是眼前太黑了,黑得什么也没有,而他的身体就象一只被捕鼠夹打中的老鼠一样,动弹不得分毫,两只手伸在头顶,胸口象压着千钧重物,让他呼吸都产生困难,脚下,却是湿漉漉的,象是站在一盆水里一样。
是掉在那口井里了。他咂了一下嘴,只觉嘴里也干得要命。记得以前读书时则读到一则轶事,说旧时日本官员审案时,让做证词的人含一口米,如果吐出来仍是干的,那就说明他说的是假话,因为人在惊惶失措时不会分泌唾液。现在,他正象一个被抓住的案犯一样惊惶失措了。
这井有些象喇叭一样,越往下越小。井口已经不算大了,而他现在掉到了井底——其余还不算井底,他把脚尖竖起来才能到达井底,那么其实离井底大约还有十厘米左右。也正是因为这十厘米,使得他呼吸不畅。狭窄的井壁压迫着他的胸腔,使得肺都无法充分扩张,而井底,本身由于空气不流通,带着潮湿和腐臭。这口井其实早已枯了,他所踩着的,也仅仅是因为下雨而存着的积水,大约刚到他膝盖处。
如果这口井没有这么小,要爬出去虽然困难,也不是不可能。可是现在这样子,该怎么出去?
虽然象是陷入了绝境,可是奇怪的是,他一点也没有惊慌,反倒有几分好笑。在这样的环境里,从耳机里传出的那种肉体摩擦声也突然变得特别清晰,特别不可思议。他努力动一动,马上发现,他的身体卡得太紧了,现在他周身上下,脚还能动,两只手也能动一动,但肩头到臀部之间,却象用胶水牢牢粘着一样,根本无法移动一分一毫。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当眼睛适应了黑暗后,他可以看到头顶的一方天空。圆圆而小小的天空被井壁长出的草割得支离破碎,不成样子,从下面看上去,几乎象是从一根空心的钢管里看到的天空一样。坚实的井壁也确实象是根钢管,由于体重的原因,他卡在里面严丝合缝,大概腰上的皮肉也因为卡着而有些变形,只是没什么感觉。
前额还有些疼痛,但是他知道那并不是因为撞击而产生的疼痛,那也是因为麻醉剂的效力过去后产生的后遗症。那杯西瓜汁,不仅仅是周保强的那杯才有麻醉剂吧……想到这一点时他也并没有对周保强产生额外的痛恨,反而有种理解。至少,他一直很想知道那盘录音带里周保强和她在床上时所说的对付他的方法,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十之八九。说不定,周保强打算的,正是和他如出一辙。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周保强虽然死了,死得也是死有余辜,可他的目的还是达到了。
这倒可以为宿命论张目。
因为他几乎是悬着卡在井壁里,这时当麻木过去,知觉渐渐回到身上时,他才觉前胸后背的酸痛。他的脚动了动,想让踮着的脚能踏到一个高一点的地方。在脚摆动时,积水发出了一些声响,因为他严严实实地塞住了井口,这声音只怕只有他才听得到。
鞋里灌满了水,脚尖却突然间碰到了一个圆圆的东西。一开始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以为是个很久以前掉进来的皮球之类。但是这个圆球却颇为坚硬,上面又有些凹凸不平。他用脚尖把这圆球拔过来踏在脚下,让自己稍稍能升高一些。猛然间,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圆球是什么东西。
那是她的头。
现在她的头就在他脚下。这让他觉得有种可笑,也有种悲哀。“踩在脚下”,那多半是句比喻,现在他却是真正地将她踩在了脚下。只是现在连他自己也陷入了这个可笑的困境中,谁上谁下也都是一回事。
皮鞋里灌满水后,有种极为难受的不适感。而她的头也并不大,踩在她这个头颅上后,虽然呼吸稍稍有些顺畅,人却依然动弹不得分毫。他的伸在上面摸了摸,触手之处,一片冰冷,是一些潮湿的苔藓和一些横生的细草,根本没有着力的地方,而肩头也被井壁挤着,使得手根本用不上劲。
有水的话,就算没有食物,一个人大约可以坚持二十多天。二十多天里,总会有人来的。有人帮忙的话,要出去自然不困难。只是现在,他已经是一个手上有两条人命的杀人犯,出去后,只怕一样会被判处死刑的。这时他才有些忧郁地想到了自己的处境。
井口离他的头顶大约有五米。这并不是个太夸张的距离,但这五米却象一道天堑般不可逾越。
单放机在他胸口发出了“卡”地一声。这是在翻面了,另一面却只是一片空白,只是发出一些“咝咝”的电流声。这是他第五次努力失败了。
由于不恰当的用力,现在他周身一阵酸麻,象是被上了十七八道铁箍,这五次挣扎没能让人有半分松动,反倒因为人体的挣动,在井里越卡越紧了。他费力地吐出一口气,又抬头看了看天空。
那个圆圆的井口比刚才亮了些。他象看到了什么可笑的东西,突然吃吃地笑了起来。
这种癫狂状态如果不是因为他昏厥过去,只怕会持续很长时间。当人激动时,呼吸变得急促,井下的空气极为污浊,而他的肺部在扩张时又被井壁顶着,几乎让肋骨也折断。
当他再次醒过来,脸上有些痒苏苏的。他睁开眼时,却被强烈的阳光照得一阵晕眩,耳朵里是一种隆隆声,也让他有一种如梦初醒的错觉。但是,马上他又省悟到,自己仍然是在这个枯井里,被卡得严严实实。
太阳现在正是直射。井口的草长得很茂盛,树叶也很密,但阳光还是照进来,正映在他脸上,让皮肤也有些痒。那阵隆隆声是边上的一个工地。现在的工地不象以前,为了不影响居民休息,只有白天才开工的。
现在已经是正午了吧。他想着。有了光,也终于可以看清自己的处境了。这口井是用青砖砌的,非常密,砖缝里有些草,但那些砖块却连一块破的都没有,一行行,给人一种压迫之感。
象是鳞片。
他的手摸着那些青砖,青砖上长着的苔藓从指尖触过去,潮湿而粗糙,让他指尖感到一些微微的触痛。苔藓长得也很厚,手按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