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院里一切如常,早晨8点钟开始查房,医生下医嘱,小护士们忙进忙出。走廊里有部分恢复较好的病人正在护士的带领下做早操,医院里的睡眠时间还是挺严格的。我听萧医生说过,睡眠过多和过少都会引发精神异常。适量这个词在哪都有,什么东西都一样,多了,或少了,都会成为问题。
窗外的树上有几只小鸟叽叽喳喳地叫着,不知道是什么鸟,羽毛灰白相间。其实它们的叫声并不好听,但能在清晨听到这样的声音,大家还是蛮乐意的。我没看到萧医生,是陈医生替他查房。我走到值班室窗前,看见他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右手还捏着笔,办公桌上是一份他还没写完的病历。
细心的护士给他披了一块毯子,他的侧面棱角分明,神情安详得像个孩子。办公室里的护士和接班医生都在蹑手蹑脚地干活,没人发出大的声响,怕吵醒这个孩子。
我继续往走廊前方走,前方的两个病人正在神秘兮兮地说着什么。看见我过来,狐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闭嘴。等我走过去后,他们又开始交头接耳。再往前,是一个胖子,他双眼呆滞地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走到楼梯口时,蹲着个病人。他似乎在和身边的谁争论着什么,不时摇头,不时又回骂几句。我从他身边走过时,他看都没看我一眼。他已经深陷在自己的幻觉世界里,现实中的东西和他没有多少关系。
其实要迅速区分一个正常人和精神病人并不难,注意他们的眼神。亢奋、狐疑、呆滞、忧郁、惊恐、飘忽……正常人也会出现这种眼神,但只是顺应情绪。精神病人的这种眼神却可以维持全天不变,包括你和他交谈的时候。
我走下楼梯,来到一楼。迎面走来了一张新面孔,看来是新病号。他很警惕地望了我一眼,打量了我一番,凑到我身边低身问道:“朋友,你在这待多久了?”
我下意识地回道:“快两个月了。”
他很神秘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确认周围没有别人后才继续说道:“我来找你了解一下关于这间医院的情况,我其实是一名秘密警察,是上级派我来调查这间医院的。上级是谁我不能和你说,这个是机密。”
“哦。”我习惯性地回道,在精神病院里遇到一名“秘密警察”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你别这个表情,我没有病,我只是假装精神病。”他看见我这个表情有点生气。
“哦。”我尽量摆出一个认真的表情。千万别和偏执型精神病人较真,否则他们会迅速将你列入敌人的行列,甚至伺机报复你。
“这间医院由一个很有权势的幕后黑手操控着。表面是医院,其实是一家生化研究中心,利用病人进行各种活体实验。你听说吸血鬼抛尸案了吗?那其实就是他们研究后抛弃的尸体,杀手就是这家医院里的医生。”他很严肃地继续说道。
“郝达维,回房吃药了。”护士在不远处喊了他一声。
他压低声音赶紧说道:“不能多说了,朋友你自己多保重吧。这事别告诉别人,我看你可信才和你说的。”
“嗯。”我点了点头,护士也已经走了过来,将他劝回病房。
在精神病院里,最亢奋最有趣的就数这类偏执型病人。千万别想要反驳他们的观点或者妄想,否则你会输得很惨。而且完了以后他们会摆出智者的高傲姿态,冷冷地给你丢下一句:“你以为你什么都懂?其实你什么都不懂!”
你呢,换了你是我,你愿意相信他说的话吗?我差点就相信了,真的。特别是想到萧白那一脸贱兮兮的微笑时,我一直怀疑那个连环杀手其实就是他自己。他的伪善、他的冷静、他的狡猾出卖了他,我还清楚记得他揍痞三时的眼神,那是一个杀手的眼神。
我都想不起来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厌恶萧医生的,好像是从他抛弃瘦子开始吧。其实也不能怪他,但我就是禁不住地厌恶他。伪善,我讨厌伪善的人!
大厅的电视机正在播报新闻,其实我下楼就是为了看新闻来的。护士正在忙进忙出,没空管电视,所以这次我看了个痛快。很快就直播了抛尸案的第三个现场,这次抛尸地点换到了正北高速路主干道的一处分岔口,再往上两百公里就可以到达另一个城市。
现场周围已经被一队警察保护了起来,连记者也不准通过。摄影师爬到自己的采访车顶上,拍了一下远景。一样是倒立的十字架,一样是倒立的裸尸。朝阳正从小山背后探出,阳光透过树叶的罅隙挥洒在倒立的十字架背后,就像天主教壁画里十字架背后的圣光。不得不承认,这次我真的感觉到了萧医生说的“美感”。
几名现场勘察人员正忙着取证,马千里站在裸尸对面。他帽檐压得低低的,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其实不用看也知道,他现在脸上所有的肌肉都已经纠结到了一块。镜头一转,一辆红旗轿车飞驰而来。播报员看到车牌赶紧介绍,那是市长的车。
车停下了,身材微胖的市长从车里钻了出来,然后一堆记者就围了过去,被保镖拦下。司机朝保护现场的警察招呼了一声,几名警察也过来帮忙拦住记者。市长径直向马千里走去,马千里也赶紧迎了过来。然后两人又向林子的另一边走去,摄影师非常敬业,镜头一路追踪着这两人。
远远的他们在说什么也听不到,开始是马千里在向市长汇报什么,市长一脸僵硬地听着。然后市长表情激动地说了几句,在说着的时候,他右手抬起,用力地指了指马千里头上的警帽。很保准的肢体语言:这案子再不破,你脑袋上的帽子就不用再戴了!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市长出现在刑侦现场。不过也在情理之中,这案子搞得人心惶惶,铺天盖地的电视新闻,加上各种街头小报大肆热炒。最厉害的就是网络,数以千万计的帖子和新闻都在谈论这个案子,甚至都出现了专门的论坛。这案子估计已经惊动了省级甚至中央领导,别说马千里的乌纱帽,连市长的位置都开始摇晃了。
两人走了出来,市长开始接受采访,马千里也在一旁帮忙搭腔。记者问了一些白痴问题,这两人给的也是似是而非的答案。马千里的表情很僵硬,特别是当记者问到案情调查进展时,他为难地回了一句:这个不方便透露。
不过接下来就出现了极具戏剧性的一幕,市长清了清嗓子,接话道:请市民们放心,要维持良好的社会秩序,安心生活和工作。我们的刑警队保证会在五天内抓到凶手,还死者一个公道!
市长右手伸出五个指头:五天!
马千里愣愣地盯着他那五个指头,脸上所有的肌肉在瞬间纠结在了一起。这个表情非常滑稽,可以用一个词来表达:欲哭无泪。
五天,这是市长的保证,也是马千里的最后期限。一个查了半年都没一丝线索的案子,现在市长拍板要在五天内破案,马千里估计现在连死的心都有了。
上级和下属,就是这么一回事。上级犯错下属要担着,下属有功上级也要全占着。上级说的话就是下属说的,下属说的话还是下属说的。官场职场,各行各业不外如是。上级需要的是听话懂事的下属,简而言之就是要你的奴性,而不是你的个性!
别以为上班了你往办公桌面前一坐,一头扎进工作里就行,你还得当上司的仆人和保姆。
“小唐,咖啡。”
“小唐,把我办公室的文件整理一下,办公桌有杯垫的水印,你一起擦擦。”
“小唐,我邮箱的密码多少来着?”
“小唐,明天我要和何总去海边玩,帮我去买条泳裤。”
“小唐,那个……去帮我买盒套子,再订一间客房。”
“小唐,你连谎都不会撒吗?我老婆打电话来,你说我在办公室干什么?她一打我办公室的电话没人接……你不懂得说我正在开会吗!废物!”
“小唐,晚上去包厢记住帮我挡酒,除了何总敬的,其他人都挡下。”
“小唐,帮我把这个策划案写完,文语要像我,明天要给老总看的。”
“小唐,明天周董生日,帮我挑份好礼送给他。”
“小唐,你脑子里装的都是屎吗!哪有生日礼物送手表的,送钟——送终懂吗!”
……
我又想起了我的上司,原来我已经做了这么久的高薪奴隶。白领、金领又如何?还不如摆摊卖水果的,至少是在替自己打工。
第五章 催眠
很快到了中午,就在我准备去找雨默的时候,警车呼啸而至,马千里抱着公文包直奔萧医生的办公室。于是我又拐了回来,跟去看热闹。其实我是想看看这个精神科医生怎么继续糊弄马千里。
其实郝达维说的挺符合剧情发展,也符合我的期待。如果萧白真的是杀人犯,他被抓走的那天我肯定会拍手称快。
“萧医生,快看资料,我实在是没辙了。市长限期让我们五天破案,五天,他以为办案是写报告啊!”马千里都顾不上客套了,急急递给萧白资料。
萧白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我早就可以下班了,一直没走,因为知道你肯定要找我。我说马队长,你不是布置警力排查主干道的过往车辆了吗?怎么又让他给跑了?”
“他打一枪换个地方,这次是省正北高速路主干道分岔口上。那里已经是外市了,那里我们没有布置警力啊。我都怀疑他会不会抛尸完直接潜逃了。”马千里无奈地说道。
“我早上补觉,没看新闻,你先大概说说怎么个情况。”萧白打开资料,开始重点翻看新的抛尸现场照片。
“这个现场不是任何人发现的,而是凶手自己打电话报警告诉我们的,真是嚣张到了极点!”马千里咬牙切齿地说道。
“打电话通知你们?”萧白一愣。
马千里点了点头,“从一个公用电话亭拨出的,说话时用的是电脑早就合成的录音。公用电话亭没法查啊,至少有上千人的指纹和鞋印,狡猾的凶手也肯定不会给我们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
“这个我能猜到,我主要想的就是他这个方式……似乎想表达出某种东西。”萧白思索着点上一根烟,先给自己提提神。
“表达什么?”马千里连忙问道。
萧白没有回答,而是翻着手中的现场照片说道:“这第三个抛尸现场和第二个相似,代表他的手法和风格已经成熟化、模式化。这是一个分岔路口,他抛尸在这儿的原因其实正是迎合他当时的心理。”
“分岔路口……”马千里无法理解这句话。
“是的,他现在走进了一个分岔路口。一是遵循中国的那句老话——事不过三,从此收手,彻底隐匿。就像开膛手杰克一样,在他名声大噪的时候突然消失。二是继续杀人,一直杀到你们破案为止。”萧白朝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继续说道:“而从种种迹象看来,他似乎更倾向于前者。”
“那……那不是更没希望破案了!”马千里惊道。
“他现在打电话通知你们的这个方式,这是反社会人格膨胀到顶端的标志。这点和杰克很像,杰克当年就是通过写信给相关部门的方式来挑衅。在他看来,他的‘事业’已经到达了一个顶峰,自己已经无法再超越了。这不仅是自大的表现,而且表达出一种倾诉欲,意图毁灭自我。”
“倾诉欲,毁灭自我?”
“嗯,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其实他希望你们能抓住他。”萧白缓缓说道。
马千里听呆了,“这怎么可能?”
萧白点了点头,“杀人狂也是人,很多小说和电影为了表现惊悚主题,故意将杀人狂表现得穷凶极恶。其实只要是人就会有善恶,没有绝对的善,也没有绝对的恶。善与恶是相对存在的,这就是人性。”
“杀人狂也有人性?这个说法我可不敢苟同。”马千里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萧白呵呵一笑,“还记得杨新海这个杀人狂吧,当记者问他,他这辈子最感激的人是谁时。他说他感谢警察,被抓以后警察给他买过两件衣服,从小到大他没被人这样关心过。”
马千里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并不是一个贪得无厌的杀人狂,他已经赚够了他需要的钱,而且也通过抛尸得到了他想要的关注。无论是对现实还是对他的心理来说,都已经得到极大的满足,这应该就是他干的最后一票。”萧白望着照片说道。
马千里坐在椅子上,双手用力揪了揪自己的头发,“搞不好他抛尸完就直接开车潜逃到别的城市去了。”
说到这儿的时候萧白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马队长,他拨出电话的电话亭在哪儿?在不在市内?”
“在市内!”马千里闻言也回过神来,“难道他抛尸后又跑回市内打电话报警?也不一定,他用的是录音,可以请别人代劳。”
“不,他不相信也不放心任何人,这事只能他自己干。性格决定他的行为,这个是肯定的。”萧白确定地说道,然后又摇了摇头,“但是他完全可以潜逃的,为什么还回到这个城市呢?难道这城市还有他放不下的东西不成?”
“难道他想告诉我们,他还在市内?”马千里似乎开始认同和学习萧白的思考方式。
萧白点了点头,“嗯,这就是他故意给我们留下的线索。他的潜意识其实希望你们能抓住他,阻止他。他敢给警方打电话,他也肯定给作品署名了。”
“作品署名,萧医生你第二次提到这个词了,这名到底在哪儿啊?”马千里抱着一丝希望问道。
“别急,我这几天来不是一直在找吗。”萧白又拿起那些照片仔细翻看了起来。
马千里也跟着翻看那些照片,但半小时后依然一无所获。
“马队长,被害人的姓名你们查到没?有些杀人犯通过拼凑被害人的名字来署名的。”萧白看着那些照片问道。
马千里摇了摇头,“查不到,流浪汉最难查身份了。黑市也查了,一无所获,估计大买家并不在本市。”
萧白撇了撇嘴,“第一具尸体到现在有半年了吧,你们还查不到?”
“没人来认尸,我们对着电脑认身份证照片,眼睛都看到瞎了。找到了上百个最相像的,也不知道哪个是哪个。”马千里叹了口气。
“国情……”萧白故意拖长了这个词。
猛地萧白一拍自己脑袋,“亏我还精神科的,行为模式都忘了。署名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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