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得念出了声:
“两岸的豆麦和河底的水草所发散出来的清香,夹杂在水气中扑面吹来;月色便朦胧在这水气里。渐望见依稀的赵庄,而且似乎听到歌声了,还有几点火,料想便是戏台,但或者也许是渔火。那声音大概是横笛,宛转,悠扬,使我的心也沉静,然而又自失起来,觉得要和他弥散在含着豆麦蕴藻之香的夜气里……”
她轻柔的嗓音再加上如诗的句子,和夜晚静谧的环境很相宜。就连一向活泼的曹静,现在也静悄悄地听她的吟诵,一句话也不说。
两个人在湖边走了一会儿,就在湖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秦怡把自己的脚伸进湖水里,感受着水的爱抚。身边的曹静今天晚上也出奇的宁静,很少说话,或许是湖边安静的氛围影响了她的心情,连这个平时喜欢戚戚喳喳说话、开怀大笑的女孩,今天晚上也沉醉在夜色里。
曹静也把自己的脚泡在水中,用脚来回地划着水,荡起层层的波纹传向远方。
两个人靠在一起,轻声地哼着两个人都喜欢的歌,享受着难得的惬意。
当秦怡看表的时候,已经是十点钟了。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秦怡和曹静站起来,决定回去。
沿湖岸走了不久,就来到了博雅塔下。高大的塔影衬着夏夜的天空,就像一个蓝色背景的剪纸,显得棱角分明。
二十年代的时候,为了解决燕京大学的生活用水,于是就在这里掘了一口深井,并仿通州的燃灯古塔,用辽代密檐砖塔外型建成了这座塔。除了塔基座外,整座塔都用钢筋水泥建筑。这座塔的主要捐资者是当时燕大哲学系教授博晨光的叔父,以后为感谢他才将此塔命名为“博雅塔”。
水塔一共十三层,样式古朴。
后来,随着现代化的供水系统的出现,博雅塔也丧失了原有的功用,而成了一个观赏点。湖光塔影,伴着湖边袅娜的垂柳,曾经迷醉过多少经过的人们。
博雅塔的入口处设在地面之下,通过一段石头阶梯延伸到塔门口。塔门之前,有一小块空地,成为一条窄窄的露天的甬道。
随着博雅塔供水功能的失去,铁质的塔门也关闭了,很少开过。
两个人快走到博雅塔下的时候,忽然远远地看到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站着一个人。虽然路灯的光线并不是很明亮,但是两个人还是几乎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始终像影子似的人是艾若明。
艾若明一个人站在那里,好像在等什么人,一副很焦急的样子。
曹静的心里很不舒服,和秦怡一样,她实在对艾若明的印象好不起来。她是个性格很好的人,班里的男女同学她交往的最多,可是唯有这个艾若明,却总让她感到难言的压抑。不到万不得已对,她绝对不愿意和艾若明碰上面,更不用说打招呼了。
然而,艾若明就在前方的树下,如果从那里经过的话,显然不能装作没看见,那样一来,不打招呼就有些不自然了,毕竟是同班同学。
秦怡对艾若明这么晚了在这里等人感到很奇怪,这时候身边的曹静悄悄地催促她,她们决定从博雅塔后面的一条小路绕过去。
这条小路就在博雅塔的背面,小路的旁边是一堵墙,所以小路显得很狭窄。白天这条小路就很少人走,更不用说晚上了。
并不危险的黑暗给了秦怡和曹静冒险的勇气,两个人悄无声息地往那条小路走去。
当她们快要绕过塔身的时候,秦怡朝艾若明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一个穿保安制服的人走到了艾若明的身边。
那个保安来到艾若明的身旁,并不说什么话,只是朝艾若明点了点头。艾若明也不说话,两个人就像演哑剧一般,然后径直朝博雅塔走过来。
秦怡很诧异,急忙止住了脚步。显然,曹静也看到了,她和秦怡呆在那里,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艾若明和那个保安走到博雅塔旁边,然后警惕地向旁边的路上看了看。周围并没有什么人,他俩迅速地走进了博雅塔旁边的黑暗里。
两个人的神态让人很生疑,就像是毒枭在进行海洛因的交易。
好奇攫住了秦怡和曹静的心,她们慢慢地蹲在博雅塔的后面,看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艾若明和那个保安竟然走下了博雅塔门前的石阶。塔门的位置低于地面之下,秦怡和曹静看不见他们。
这么晚了,他们两个人去那里干什么?
秦怡感觉到事情不同寻常,她想起了艾若明种种奇怪的举动,决定上前看看他们两个人究竟在做什么。
“你待在这里别动,我去看看。”秦怡悄声地说。
“我们一块儿去!”曹静的声音很急切,就像一个监视别人的间谍。
“会被发现的。”
秦怡按住了曹静,一个人悄悄地向塔门口上方的石块挪去。
虽然曹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从秦怡低沉而坚定的语气里她就能轻易地感受到一定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于是,就知趣地待在了那块大石头的后面,目送着秦怡朝前面潜伏过去。
她灵巧的就像是一只夜行的猫。
第二十八章 长椅上坐着另一个人
秦怡很快就来到了塔门口上方,从这里可以轻松俯视塔门口空地上的一切,浓重的黑暗和秦怡深色的衣服都成了很好的掩护。
她不敢大意,她怕自己的脑袋伸出石头之后会被发现,于是就伏在一块大石头的后面,屏住呼吸,伸长了耳朵努力地倾听那仿佛来自地下的声音。
他们谈话的声音很小,那声音只能对方听到,秦怡努力分辨着哪怕任何一个音节,力图从中找出与自己的了解相关的内容,可是听了好久,秦怡几乎一句简单的话也没有听清楚。
她只听清楚了一个词:图书馆。
秦怡很想听得更清楚一点,于是就把自己的身体往前靠了靠。这时候,她的脚不小心碰动了地上的几颗石子,发出轻微的响声。
下面谈话的声音止住了,显然是听到了响动。
秦怡在黑暗中瞪大着眼睛,一动也不动,屏住呼吸,尽量使自己保持平静。
塔门口的两个人听了一会儿,见没有什么动静,就继续谈起来。这次他们的声音更加低沉,简直听不见。
看来是不会有什么收获了。秦怡只好慢慢地退回到了曹静的身边。
两人悄悄地来到大路上,曹静几次想问问秦怡有什么收获,都被秦怡止住了。秦怡的脚步很快,曹静走得有些气喘吁吁。一直走出去很远,确信塔底下的人听不到他们说话了,秦怡才慢下了脚步。
“听到什么了?”曹静激动地眨巴着眼睛。
“什么也没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太小了。”
曹静的表情有些沮丧,那意思似乎是在说:如果我去的话,一定能有大收获。
可是沮丧并没有太久停留在她的脸上,还没到宿舍楼下,她就又有说有笑了。
回到宿舍,秦怡越想越觉得奇怪,她觉得这件事情应该告诉沈鸿。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件事情和他们一直以来怀疑的事情有关。而且,今天晚上沈鸿去图书馆查那份校报,他们谈话的时候又提到“图书馆”三个字,难道只不过是巧合?
而且,她也急切地想知道今天晚上去了图书馆的沈鸿有什么特别的收获,于是就约出了沈鸿。
沈鸿轻轻环抱着秦怡,静静地听完了她的冒险经历。
和艾若明见面的那个保安究竟是谁?
沈鸿想起了晚上在图书馆遇到苗进勇的事情,当时他打电话正在约什么人见面,正好被自己打断了,难道他约的那个人就是艾若明?
苗进勇和艾若明同是东北人,今天的事情都发生在了一起,他们两个真的有什么关系吗?
“你今天到图书馆怎么样?”
沈鸿这才回过神来,给秦怡讲述了自己在图书馆见到张老头和张老头给自己讲述的事情。最后,沈鸿还告诉了秦怡今天晚上李非凡在旧操场的遭遇。
听到马明杰的名字,秦怡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短短的一个晚上,如多的事情一股脑地向他们压下来,竟然让他们不知所措了。
秦怡轻轻依偎在沈鸿的怀里,闭上眼睛感受着他怀抱的安定。两个人就这么坐在暗处的长椅上,彼此用沉默安慰着对方。
沈鸿抱着秦怡坐着,感受着她均匀的呼吸。她的长发就在沈鸿的鼻子下面,沈鸿能够嗅到她的秀发上所散发的洗发水的气息。
感受着秦怡有规律的一起一伏的身体,他知道秦怡已经睡着了。
沈鸿笑了笑,闭上眼睛坐着,尽量使自己的身体保持平静,不至于打搅了秦怡睡觉。
过了好久,沈鸿睁开了眼睛,怀中的秦怡还在睡着。
沈鸿看了看秦怡黑暗中俊俏的脸,笑了笑。他不经意地转过头,忽然,沈鸿惊讶地发现,就在自己所坐的长椅的另一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一身黑衣服,坐在那里就像一个黑铁铸的雕像。
沈鸿吃了一惊,虽然刚才自己闭着眼睛,可是却没有听到一丝声响。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坐到这里来的?
沈鸿觉得这个人就像是一个幽灵,他在黑暗中忽然从天而降,就那么默默地坐在椅子上,一声也不吭,没有丝毫的响动。
也或许,他并不是一下子坐下来的,他或许是在黑暗中一点一点从长椅上长出来的,否则自己怎么可能没有发现?
为了不引起自己的注意,这个东西先是长出一只脚,然后是腿,再然后是躯干,再就是胳膊、脖子、头……当沈鸿意识到自己的身边有个人的时候,他已经长得好好的了,完全是一个人的模样!
想到这里,沈鸿的心里害怕起来。
可是沈鸿知道,他骗不了自己,他一定不是人!
因为,他们就坐在一张长椅的两端,相互之间的距离不到一米,沈鸿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他的脸!
虽然是在树木的阴影中,光线很暗,但是这么近的距离不可能看不到对方的脸。
怀里的秦怡还是闭着眼睛,沈鸿不动声色地把头转向另一边,他朝不远处的另外一张长椅上看去,那上面空空如也。
距离这么近,这个全身上下一片黑的看不见脸的人却没有去坐那张空的长椅,而偏偏坐在了这张有情侣的椅子上。
沈鸿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陌生的人如果距离过近,就会对别人造成压力,更何况是在这样一个夜晚。
沈鸿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马上把秦怡叫醒,然后快速地离去。
正在沈鸿犹豫着该不该把秦怡叫醒的时候,那个黑影站了起来。他的脸始终没有朝向沈鸿这一边,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待了十几秒钟,然后就往前走去。
看样子他是要离开,沈鸿松了一口气。
那个人走到报栏前面的时候,回头朝沈鸿和秦怡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然后就闪身消失在了报栏的后面。
这时候,怀中的秦怡开始不安地扭动起来。沈鸿回过神来,看着秦怡的脸,只见她的脸上显出痛苦的表情。嘴唇剧烈地翕动着,好像要说什么话的样子。
“秦怡,秦怡!”
沈鸿轻摇着秦怡的身体,一边轻声呼唤着秦怡的名字。
秦怡紧紧地抱住沈鸿,由于惊惧,她把自己的身体紧紧地贴在沈鸿的身上。隔着秦怡薄薄的裙子,沈鸿能够感受到秦怡柔软的前胸。
忽然,秦怡猛地睁开了眼睛,尽管看到沈鸿在自己的身边,她还是有些惊魂未定。
“怎么了你?做噩梦了?”沈鸿轻轻地吻了吻秦怡的前额,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睛朝报栏的方向看了看。
那里什么也没有。
秦怡轻轻地喘着气,发现自己紧贴在沈鸿的身上,有些不好意思地分开了些。
“刚才我梦见马明杰了。梦中,我俩就像刚才一样坐在这张长椅上,没多久,马明杰就走了过来。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到了之后什么话也不说,就坐在了椅子的另一端。我看到他,不知怎么的就忘了他已经死了,于是就大声地问他这些日子去哪里了。可是他什么话也不说,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我大声地叫了他好久,可是他就是不说话。你也在旁边不说话,我觉得好害怕。过了一会儿,他一声不吭地站起身来,转过前面的报栏就不见了。临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我一眼。”
秦怡自顾自地讲着,讲完之后抬起头看了看沈鸿,只见沈鸿的脸上满是惊惧。
那不是梦!
刚才确实有一个人在他们身边坐着!
那个人不声不响,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那个人——就是马明杰!
沈鸿顾不得许多,他急忙站起来,疾步向报栏走去。他走过报栏,向四面望去。路上没有人,那个刚才从这里离开的黑影早就不见了踪影。
他木然地走回刚才所在的位置,秦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沈鸿在椅子的一端坐了下来,忽然他感觉自己的屁股下面硌硌的,似乎是一颗石子。沈鸿伸手想把那个东西拿开,接触到那个东西的时候,他才意识到那根本不是一颗石子。
沈鸿把那个东西拿到自己的眼前,秦怡也急忙凑过来,几乎是在同时,两个人都差点叫出来。
沈鸿的手中捏着的是那枚铜戒!
沈鸿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死去的马明杰又回来了。
他在这里坐着,什么话也不说,最后留下了一枚铜戒指就又消失了。
沈鸿想起了刚才秦怡的话,说道:“你不是在做梦,刚才这里确实坐着一个人。”
他把自己刚刚看到的东西告诉了秦怡。
秦怡简直不能想象:梦,现实,有时候竟然这么近,近得可怕!
“今天几号了?”秦怡忽然问道。
“六月二十七日。”沈鸿不知道秦怡为什么这么问。
秦怡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想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秦怡幽幽地说道:“难怪了,马明杰的死到今天正好是一百天。”
沈鸿知道秦怡说这句话的意思。
民间说法,一个人死后100天内,魂魄不散,会不断地在原来自己生活过的地方徘徊游荡。如果死者有冤情,会在百日的那天晚上回魂。
今天正好是马明杰的百日。
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