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找寻原谱之时,法水便浏览书架,将降矢木家令人惊叹的藏书一一记在脑中。不必说,这些是占据黑死馆全部精神生活之物,在这个书库某处,或许还潜藏造成深不可测的神秘事件之根源。法水迅速看过书背文字,有很长一段时间陶醉在纸与皮革合成的气味中。
一六七六年出版的三十本普利尼乌斯《万物史》与号称古代百科全书的《拉丁古文书》首先让法水惊叹出声。接下来从索拉尼斯的《神指杖使者》开始,乌尔布里吉、洛司林、隆德雷等的中世医学书籍:巴格、阿诺夫、阿戈里巴等使用记号语的炼金药学书;日本永田知足斋、杉田玄伯、南阳原等人的荷兰书籍译刻;古中国隋朝的《经籍志玉房指要》、《蛤蟆图经》、《仙经》等的房术医心方;其他还有Susrta,Charaka,Samhita等的婆罗门医书;阿夫雷希特的《爱经》梵文原著。以及本世纪二○年代限定版、著名的《活体解剖要纲》、哈托曼的《小脑疾病症候学》等,几乎有多达一千五百册的完整医学史藏书。
另外,关于神秘宗教的搜集也颇为可观。从伦敦亚洲协会的《孔雀王咒经》、暹逻皇帝敕刊的《阿叱曩胝经》、普勒姆菲尔德的《黑夜珠吠陀》开始,至舒拉金托威恩特、基尔塔斯等的梵字密宗经典之类,以及犹太教的非经典圣经、启示录、传道书之类中,特别引起法水注意的犹太教会音乐珍籍的福楼拜尔卡《对斐迪纳德四世之死的悲叹》原谱,与据说是圣布拉吉奥修道院传出的稀世手抄珍本、威萨里奥的《神人混婚》,还有,这里也能见到莱加舒坦的《密仪宗教》巨著与登·鲁吉的《葬祭咒文》。
其他尚有抱朴子的《遐览篇》、费长房的《历代三代记》、《化胡经》等与仙术神书有关之物。魔法书方面虽然有吉瑟威达的《火凤凰》、维尔纳大主教的《英格海姆咒术》等七十多册,绝大部分却属于席尔德《恶魔的研究》之类的研究书籍,属于本质性的作品应该已被算哲焚烧。
至于心理学方面,有关犯罪学、病态心理学、心灵学的著作极多,除了柯尔基的《拟态的纪录》、李普曼的《精神病患的言语》、巴迪尼的《蜡质屈挠性》等病态心理学之外,还有法兰西斯的《死亡百科全书》、舒连克·诺金格的《犯罪心理及精神病理的研究》、瓜利诺的《拿破仑的面相》、卡里艾的《附身与杀人自杀的冲动之研究》、克拉夫特·艾文的《审判精神病学校教科书》、波登的《道德性痴呆病患的心理》等犯罪学书籍。
此外,在心灵学方面有麦亚兹的大作《人格及其后的存在》、萨维吉的《远距离感应术可能存在》、杰林格的《催眠性暗示》、休达凯的奇书《灵魂生殖说》等庞大的搜藏。
过了医学、神秘宗教、心理学的部分,在古文献学的书架前看着芬兰古诗《坎帖勒》原书、婆罗门音理学书《桑基塔·拉斯纳拉卡》、《葛尔顿诗篇》、格拉玛吉克斯的《丁抹史》等书之时,镇子终于带着原谱出现。谱本已成焦褐色,只能见到女王安妮的透印图,歌词几乎已经看不清楚。
法水接过后随即翻至最后一页,自言自语地说着:“哈哈,原来是利用古音符记号写成。”接着便随手丢在桌上。
法水接着向镇子问道:“对了,久我女士,你知道这部分为何加上弱音器符号吗?”
“当然不知道。”镇子讽刺地笑了。“Con sordino(译注:加上弱音器演奏)应该有加上弱音器以外的意思吧?或是Hom Fuge(人子啊,快逃)的意思。”
面对镇子辛辣的讽辱,法水不但未露狼狈之色,甚至强势地说道:“不,应该是EceHomo(译注:请看这个人)吧?这是在说‘请看华格纳的《PALSIFAL》’。”
“PALSIFAL?”镇子因法水之言而蹙眉。
但是,法水反而转移话题问道:“还有另一件事,如果有雷萨的《关于死后机械性暴力的结果》一书……”
“我想应该有。”镇子沉吟片刻后回答,“如果急着要,你可以去那边需要修补的杂书库中找找看。”
爬上镇子所示的右手边暗门,发现里面的书架上参差放着必须重新装订的书籍,仅依照ABC字母顺序排列。法水最先从U的部分仔细寻找,脸上很快就浮现愉快神情,嘴里说着“就是这个”,然后抽出一本素色黑布装订的书籍。他的双眸溢满异常光辉——难道这本书真能替他带来什么收获?
但是,翻开封面后,出乎意料地,法水脸上掠过一抹惊愕,手上的书掉落在地。
“怎么回事?”检察官吃惊地靠过来。
“这是只有封面的雷萨名著。”法水紧咬下唇,可是仍抑制不了声音的颤抖。“里面是莫里哀的《骗徒》。你看,在托米艾的插画中,那位恶徒主教不是正嘲弄地笑着吗?”
“啊,有钥匙!”熊城忽然惊呼出声。他从地上拾起该书时,发现在中央部分刚好有旗斧状的突出金属,取出一看才发现是钥匙,钥匙圈上挂着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药物室”。
“骗徒与遗失的药物室钥匙吗……”法水以空洞的声音喃喃道,回头对熊城说,“这个牌子的意义应该表示凶手早已准备好演出一出戏吧?”
熊城将满腔愤怒向法水发泄,“但是,我们从一开始就是演员了吧!谁能忍受没有领薪却被嘲笑?”
“现在并非谈论那种淫恶主教的时候。”检察官似在劝止熊城,但是这句话却引出令人凛然的结论,“我想说的是‘事实在于柯达侯爵马克白(四位魔女的台词)’。为什么在那家伙尚未变成死灵之前,就能事先藏起法水所预见之物呢?”
“嗯,这真的是有点痛快的挫败。不过,坦白说,我也觉得无法释然。”不知何故,法水低着头,神经质地说,“刚才我说过,在遗失钥匙的药物室里有着可以衡量凶手的东西,另外,也因为想解明易介的死因所出现之疑点而发现了雷萨的著作。但是,其结果却与理智的天秤正好相反,我们被置于凶手预设的秤盘上。凶手会如此嘲笑我们,或许表示在那本著作中并没有我所认为的本质性记述内容。无论如何,杀害易介应该是凶手最初的计划之一,毕竟其死因中所出现的矛盾不可能会是偶然。”
法水虽未说明自己注意到雷萨著作的理由,不过至少已能确定他们至今为止的方向——虽然不甘心,却绝对是走在凶手的神经纤维之上。不只如此,凭这点就能充分了解,凶手在此很明显地刻意嘲弄,更表现出其超乎想像的超人性。
不久,三人回到书房。法水并未说出在杂书库中发生之事,对镇子问说:“事件的波动终于及于这间图书室了。你记得最近有谁进入这扇暗门吗?”
“哦,原来是这个。在这一个星期内只有丹尼伯格夫人。”镇子的回答在这时只像诈辩的意外,“她似乎想知道什么,频繁地进出那间杂书库。”
“那么,昨夜呢?”熊城急问。
“很不巧,我正好陪丹尼伯格夫人将图书室上锁。”镇子淡淡回答后,面对法水讽刺的微笑说,“我想顺便送一颗‘贤者之石’给你,你觉得克尼伯的《生理笔迹学》如何?”
“不,我想要马罗的《浮士德博士的悲剧历史文献》。”法水举出的这个书名已足以回报不懂咒文本质的对方之冷笑,可是他仍意犹未竟,表示还想再借阅洛斯科夫的《Voeks…Buch之研究》(据称是浮士德传说的原本)、巴尔德的《关于歇斯底里性睡眠状态》、威兹的《皇室的遗传》之后便走出图书室,带着钥匙,紧接着调查药物室。
药物室位于楼上靠后院的一侧,以前应该是算哲的实验室。中问夹着空房间,右边是进行神意审判会的房间。房内飘浮着药物室特有的渗透性异臭,地板上是无从证明的杂乱拖鞋印,除此之外,这里连一截袖摺也未发现,他们剩下的唯一工作就是调查超过十个的药品柜和药物篮,以及判断药瓶被移动的痕迹与药品减少的份量。幸好有堆积大约五分厚的灰尘让调查容易进行。
最先着手的是坛盖打开的氰酸钾。法水逐一记下,但是,接连听了三种药名之后,他的眼神泛现怀疑的异样色彩一一因为硫酸镁、碘酒与水化氯醛皆是非常普通的药物。
检察官也讶异地摇头,喃喃说着:“是泻剂(泻利盐可以使用精制的硫酸镁制成)、杀菌剂与安眠药。凶手打算用这三样东西做什么呢?”
“不,这些应该是随即要被丢弃的。不过却被我们吞食了。”法水在这里又卖弄他向来喜欢的“悲剧性准备”的奇言。
“什么,我们?”熊城惊骇地说。
“没错,所谓的匿名批评不就具有毒杀的效果?”法水用力咬紧下唇,说出意外之言,“首先是硫酸镁,当然,如果内服绝对是作泻剂使用,但是若与吗啡混合并予以直肠注射,将会引起愉快的朦胧睡眠。另外,碘酒有时也会引起嗜睡性中毒。还有,即使是使用其他药物也无法熟睡的异常亢奋,若是用水化氯醛便能让人在瞬间昏睡。所以这并非意味有出现新的牺牲者之必要,只是凶手在一贯的嘲讽下所出现的产物,亦即,利用这三样东西讽刺我们的困乏无力。”
眼睛无法看见的幽鬼也潜入这个房间,伸出比之前更恶毒的舌头,手指侧面,放声大笑着。
但是调查仍持续进行,结果只有以下两项收获。其一是密陀僧(亦即氧化铅)的大坛有打开过的痕迹,另一个则是死者的秘密再度出现,虽然差一点便疏忽掉,亦即在里侧空瓶的侧腹发现如下的算哲笔迹:
暗示戴克斯比所在之物,已无从得知地离开这世间——(文*冇*人-冇…书-屋-W-Γ-S-H-U)
也就是说,算哲应该是在寻找某种药物吧!不过,法水感兴趣的并非他在寻找什么,而是在这被认为不具任何意义的空瓶上感受到无限的神秘气息。那应该是所谓的荒凉时间之诗吧?这个空的玻璃器皿不断地期待着什么,却这样空泛地过了数十年,迄今仍未能获得满足。也就是说,算哲与戴克斯比之间似乎存在着互相斗争般的某种东西。另外,像氧化铅之类的制药剂所潜藏的凶手意志在这种情况下并非谜团。
不论如何,虽然从上述两项收获感受到事件表里两面的重大暗示,法水等三人仍不得不将其留待未来,离开了药物室。
接下来是调查昨夜进行神意审判会的房间。那里是这栋黑死馆中罕见的无装饰房间,最初应该也是被设计为算哲的实验室。虽然很宽敞,可是窗户极少,四周是铅制墙壁,混凝土的地板铺着似是仅供昨夜集会使用的廉价地毯。面向庭院的一侧只有一扇窗户,左边角落的墙上则开了一个作为换气孔的圆洞。四面墙皆挂上黑色布幔,让已经够阴森的房内更加闷暗,飘浮着难以撼摇的沉郁气息,足以令人联想到在这个房间的某处残留着已化为微弱光线——神意审判会那时将干枯的荣光之手的尸体蜡烛一根一根点起,并伴随着诡谲声音出现——的恐怖幻象。
环视这个房间一圈后,法水走向左侧的空房。那是易介说在神意审判会中见到人影、有突出框缘的房间。这个房间的宽度和构造与前者几乎相同,只是因为有四扇窗,室内较为明亮。地板上铺着似是粗纹帆布之物,不用的器具堆积如山,表面皆蒙着一层白色尘埃。
法水的视线停在房门旁的水龙头上。似乎昨夜有谁打开过,出水口垂着三、四条蚯蚓似的冰柱。不必说,那只是证实了纸谷伸子所言,昨夜丹尼伯格夫人昏倒时,她立刻去取水的举动。
“无论如何,问题在于这个突出框缘。”熊城站在右侧的窗边,怃然喃喃说道。
窗户外侧突出以爵床树(acanthus)的全叶制成阿拉伯式的铁栅框缘。隔着后院的花园与菜园能看到远处剪裁优雅的几何状树篱。昏暗、混浊、彷佛快要压到了望塔顶端的低垂天幕下方飘着蜡色余光,上方已经完全黑暗。偶尔有一阵疾风掠过虚空,外侧的铁制窗门便寂寥地摇晃,掉落一两片雪花。
“对了,死灵不只有算哲。应该还要再加一个人——戴克斯比。不过,他应该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大概只是魑魅魍魉之流吧?”检察官说。
“不,那家伙绝对是大魔灵。”法水语出惊人,“因为,在那弱音器记号中隐藏着中世纪迷信的恐怖力量。”
不具乐谱知识的两人只好等待法水说明。
法水深吸一口烟:“当然,Con sordino是不构成意义,但是却有一个例外,也就是先前我让镇子吃闷亏的《PALSIFAL》。华格纳在那出音乐剧中,使用符号作为法国号的弱音器记号,但是,这个符号同时也是代表棺材的十字架,在数论占星学中更表示三个行星的星座连结。”说着,法水用手指在掌上画出该记号,在其三个角呈十字的位置打上三个点。
“那么,所谓的棺材在哪里?”检察官反问。
法水露出可怕的神情,做出向窗外倾听的动作,“你们没听见那个吗?我在风声停下时,听到锤摆敲钟的声音。”
“啊,确实没错。”熊城不禁感到背脊一阵冰冷,不得不怀疑起自己的理智。
在树叶婆娑的噪音中确实夹杂着轻微的三角锤清脆钟声,但声音的来源却是被七叶树围绕、应该什么也不存在的后院的遥远右端。不过,那并非神经的病理作用,也不可能是由妖异的瘴气所形成,法水据此已知墓窖的所在处。
“隔着窗户可以看见两根粗大楢柱,那就是停放棺材的地方。等丹尼伯格夫人的灵柩停伫其下时,上方的钟应该会被敲响吧!但是在那之前,基于其他意义,我必须前往该墓窖一趟。我认为,如果想知道戴克斯比漠视乐理,并不得不加以暗示之物是什么,唯有前往该墓窖与钟楼十二宫才能找到答案。”
走至后院时,雪愈下愈大,因此必须尽快结束脚印的调查。首先,法水站在左右两边走来的两组脚印会合处,从该处开始循着其中一组脚印追踪。两组脚印的会合处正好是据称有死灵出现的突出框缘正下方,附近还有一个不久前焚烧过枯草的显著痕迹。乌黑的焦土因昨夜的一场雨而泥泞不堪,中央的突出房间在泥泞上倒映成银色马鞍状。不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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