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之书》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死亡之书- 第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李凤兰急匆匆地走进了王时常的卧房,王时常一看到她进来,立马从床上弹了起来。王 时常坐在床上,李凤兰坐在床沿。
  “凤兰,怎么啦,风风火火的。”王时常问她。
  李凤兰焦急地说:“不好啦!”
  王时常说:“快说,有什么事情?”
  李凤兰的脸红扑扑的,显然很激动,她的胸脯一起一伏,像田野上起伏的稻浪:“有人说你是贼!”
  “什么!”王时常大吃一惊,他睁大了眼睛,眼中掠过一丝不安和慌乱。
  李凤兰说:“有人说你是贼,偷了生产队的东西。”
  王时常急眼了:“谁说的!”
  李凤兰说:“很多人都在说。我怀疑这里有阴谋。时常,我以后就指望你了,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没法活!”
  王时常沉默了一会,说:“由他们说去吧,我堂堂正正,没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我没事!”
  李凤兰的大眼扑闪了一下,她说:“时常,无论怎样,你要小心,我看黄粱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王时常伸出手,在李凤兰的脸上摸了一下,李凤兰靠上去,把头靠在王时常的肩膀上,王时常搂住了她,王时常说:“等替你爹报了仇,咱们就结婚。”李凤兰眼泪汪汪:“报仇,报仇谈何容易呀!”王时常坚定地说:“会有机会的!”李凤兰亲昵地叫了声:“时常——”
  黑子的突然闯入,打破了王时常他们短暂的温情。
  黑子气喘吁吁地对王时常说:“时常哥,你赶快走吧,他们要来抓你了。”
  王时常大吃一惊:“他们真的要对我下手了?”
  李凤兰焦急地说:“时常,你赶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我等着你!”
  王时常问:“黑子,是谁让你来的?”
  黑子说:“是,是我叔,他说,让你赶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王时常知道,黑子从不叫撑船佬爸,他一直称他为叔。撑船佬是个实在人,他不会让黑子来乱报信的。可王时常不想走,他想,自己什么坏事都没有干过,他什么也不怕。
  不一会,他们就听到了屋子外的喧闹声,黄粱带着一伙人冲进了王时常的家。黑子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王时常五花大绑地捆走了,黄粱神气活现吆五喝六的,俨然是一方霸王的派头。
  谁也救不了王时常。
  曲柳村公审王时常的那天,太阳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天上乌云密布,远天传来沉雷的声音,沉闷的雷声中隐藏着一种悲哀和怨愤。曲柳村的群众聚集在李家祠堂的门口,群情激愤地公审王时常。
  黄粱在诉说王时常的罪状:“反革命分子的孝子贤孙王时常,是个惯偷。他从小到大就一直偷别人的东西偷公家的东西,只不过他偷东西的手法太高明了,蒙蔽了群众的眼睛,但 是,纸是包不住火的,现在水落石出了!大家应该记得,去年秋收的时候,西山的垄田里的大豆被偷的事情吧,那一亩多地的大豆,连一棵都没剩下来。你们知道,是谁偷的么?就是王时常这个小反革命!”
  群众哗然了。
  “没想到王时常会干这种事!”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
  黄粱挥了挥手:“大家静一静,静一静,继续听我说。大家还记得今年年初,大队粮仓里的谷种被盗的事吧,有一百多斤的谷种被偷走了。连谷种都敢偷,这是丧尽天良,没心没肺的事情呀!你们说,这是谁偷的,就是王时常这个小反革命。”
  群众激愤了,骂王时常的声音此起彼伏。黑子在人群中,他不相信王时常会是贼,他弄不懂,为什么那么多人会相信黄粱的话,而且他们的怒火会被黄粱的话点燃。
  黄粱又挥了一下手,把声浪压了压:“最近,第二生产队的一头耕牛被偷了,也是王时常偷的。”说着,黄粱让一个人拿上了一面牛皮,他指着牛皮说:“这就是罪证,这是在王时常的床底下搜出来的!”
  群众又一次沸腾了!
  “打倒反革命分子王时常!”
  “打倒反革命分子王时常!”
  ……
  那是让人发颤的声浪。
  黄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读道:“我现在宣布贫下中农执法队的判决书,经过贫下中农执法队成员的一致讨论通过,决定对反革命分子,大贼牯王时常就地正法,乱棒打死!”
  又要杀人了。
  群众鸦雀无声。
  有人悄悄溜走。
  五花大绑的王时常愤怒极了:“我不是贼,我不是反革命!我什么也没偷,那头牛分明是你们偷偷杀了,把牛肉吃了,拿着牛皮来诬陷我!我冤哪!”
  黄粱一脚踏在王时常的嘴上,王时常满嘴是血,他睁着愤怒的眼睛,但喊不出来。他被拖到了乡场上,棍棒凌乱地落在他的身体上。
  黑子目睹了那场屠杀。
  哑巴大叔要把他拖走,他没走,他看着那些如狼似虎的人把王时常打得满地乱滚。黑子的两眼中迷矇着泪水,棍棒无情地击打在他的心里。王时常那充满米浆香味的白粗布褂子被撕烂,被鲜血浸透。年轻的生命在被摧残。王时常被打得倒在了血泊里。
  “死了,王时常被打死了。”
  人们都散去了。
  剩下执法队的一干人,还有哑巴大叔和黑子。
  突然,血肉模糊头也已经变形肿得像谷斗的王时常呜咽了一声坐了起来。执法队的人看着王时常鼓兀的眼珠子,一个一个吓得不敢上前,王时常的生命力太强大,打成这样也没有死。王时常呜咽着,嘴里冒着血泡泡。
  黄粱说:“快把他打死,打死他。”
  谁也不听使唤,他们盯着血红的眼睛惊恐地望着王时常。
  就在这时,杀猪佬永福满身酒气地从镇上回村里来,他走了过来。他看着变形了的王时常,醉眼惺忪地问黄粱:“怎么回事。”
  黄粱说:“这个反革命,打不死!”
  “哦,是反革命哇,该死,该死!”他说着从褡裢里取出了一把雪亮的杀猪刀,浓郁的酒气从他的口中呼出,“看我的。”
  他朝王时常走过去。
  他一把抓住王时常的头发,把他提起来,照着王时常的心窝上一刀捅了进去。他仿佛是在杀一头猪。
  黑子大叫一声。
  他的眼前,血花飞舞,在往后的日子里,黑子只要一想到王时常,他就会看到满天的血花。
  雷响了。
  大雨倾盆而下。
  王时常死后不久,李凤兰失踪了。到了那年夏天行将过去、秋风乍起的时候,李凤兰才回来,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伙人,他们荷枪实弹,把黄粱抓走了。后来,黑子才知道,黄粱被抓去枪毙了。贫下中农执法队也解散了。当时杀人的人后来都没有好下场。
  杀猪佬永福后来疯了,在一个凄风苦雨的晚上,他独自来到了当时杀死王时常的地方,他嗷嗷地叫了几声后,就用杀猪刀割断了自己的喉管。
  碧莲的天堂
  曲柳村的妇人们在一起闲扯淡的时候,会议论黑子和哑巴大叔。她们常说,黑子的母亲应该嫁给哑巴大叔,而不应该嫁给撑船佬。原因是,哑巴大叔和黑子比亲父子还亲。黑子心中也希望哑巴大叔是自己的继父,而不是撑船佬。他有时傻乎乎地想,母亲要是离婚嫁给哑巴大叔那该有多好。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他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力,对于母亲和父亲, 他永远也没有选择的权力。
  这是一个炎热的夏天。这个夏天一开始,黑子就被一个叫碧莲的女人弄得心烦意乱,这个叫碧莲的女人的名字一出现,黑子就面临着一种威胁。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女人又恨又怕。
  他是从母亲的口里得知碧莲的。
  母亲说起碧莲,是在一个午后。那个午后,黑子光着背在厅堂的地上叠纸船。他每天没事的时候就坐在地上叠纸船,不知怎么回事,近来他十分迷恋纸船。叠好纸船,他会把纸船放在河里,看着那些纸船漂远,他心中就有种飞翔的感觉。他正折着纸船,他看见母亲和一个他没有见过的妇女进了屋。
  “三娘,你说的那个女子是哪个村的?”母亲问那个叫三娘的女人。
  三娘说:“是河背村的,过了渡就到了。”
  母亲说:“那女子除了眼瞎之外,真的没什么别的毛病?”
  三娘说:“没有,白白净净的,别看她眼睛看不见东西,那可是个明白人,洗衣服做饭什么都能干,说不定还能给哑巴生上一儿半女的,那哑巴不是有后了么。说实话,碧莲嫁给哑巴大叔,他是捡了宝咧!”
  母亲说:“别说得天花乱坠的,哑巴也可怜,一个人孤单呀。可是,他要是不同意,那也没法子呀!”
  三娘:“那你就要多用心了,我看这事准能成,哑巴听你的。你和他好好说说,又不用聘金也不用什么礼数,只要他点个头,到河背村把人接走就行了。”
  母亲:“话可这么说。我听说碧莲的父母兄弟都赶她走,嫌她拖累。多一个人多一张口,这年月,谁家有余粮多养一个闲人。话说回来,要是哑巴同意,也是件好事,哑巴总算有个女人陪他到老。我看这样吧,你先回去,我得和哑巴商量,有了口风,我再告诉你。”
  三娘笑了起来,她的笑声蛮好听的。笑毕,她就告辞了。黑子被她的笑声闹得一点儿心思都没了,一条纸船叠了半天都没叠好。
  晚上吃完晚饭,黑子照例来到了哑巴大叔家里。在煤油灯的亮光中,黑子仔细端详着哑巴大叔。哑巴大叔满脸胡子,那国字脸黑红,透着男子汉特有的光芒。他的眉毛又粗又浓,像两把大刀挂在铜铃般的眼上。哑巴大叔的牙整齐又洁白,这让黑子惊奇不已。哑巴大叔的笑容慈祥可亲。黑子一阵心酸,他又想起父亲了。他的心酸还有另一层意思,他有种预感,他和哑巴大叔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不多了,因为哑巴大叔身边要有一个女人了。假如那个瞎女碧莲嫁给了哑巴大叔,那么,他黑子就不可能再和哑巴大叔一起住了。他害怕回到家中睡觉之后,自己的惨叫声会重现,昔日的那些苦痛会重现。
  黑子的心情复杂。
  哑巴大叔似乎没有理会黑子复杂的心情,他正聚精会神地用铁丝编一个篮子。他编好之后就把铁丝编成的篮子吊在一根竹竿上。弄好了这些,他从柴房里抱出一捆白天里就劈好的松树枝条。那些干了的枝条上有白色的或者暗红色的松香。哑巴大叔把枝条装进一个小畚箕上,对黑子打了个手势。黑子知道,哑巴大叔又要带他到田野上去照泥鳅了。
  黑子把一些松树枝放在铁篮子上点燃,哑巴大叔背着鱼篓子提着燃烧的铁篮子,另一只手拿着叉泥鳅的泥鳅叉子,走向了田野。黑子跟在哑巴大叔身后,他的任务就是拿着装满松枝的小畚箕,并且负责给铁篮子里添松枝。
  他们沿着一条水圳缓缓走着。
  铁篮子燃烧成一个明亮的火球,火球贴着水面,清澈的水底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在夜里,泥鳅会从泥里钻出来,躺在泥面上自由自在地呼吸着。哑巴大叔只要一看到泥鳅,他就把手中的泥鳅叉子朝泥鳅投了过去。泥鳅叉子是在一条小竹子顶端装上针一样细的小叉子。哑巴大叔干这事可谓娴熟极了,他的叉子很准确地扎在泥鳅身上,没有一次是放空的。黑子对哑巴大叔叉泥鳅的技术佩服得五体投地,在这夏夜里在蛙声如潮小风微拂的田野上叉泥鳅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情。可今晚,黑子并不快乐,他心里一直想着和叉泥鳅无关的事情。要是换了往常,他看哑巴大叔神奇地叉住泥鳅,他也跃跃欲试,哑巴大叔会看出他的心思,他会从呵呵笑着的哑巴大叔手中接过泥鳅叉子,往一条肥乎乎的泥鳅投过去,只听到水中哧溜的一声,逃窜的泥鳅搅起一小股浑水,他把泥鳅叉子拔起来一看,妈呀,什么也没有。哑巴大叔笑着用蒲扇般的巴掌拍了拍他的头,然后从他手中接过泥鳅叉子,继续施展他的神奇技艺。
  等那些松枝烧得差不多完了,他们才带着半鱼篓子的泥鳅回家。每次回家的时候,黑子的上眼皮和下眼皮就开始打架了,一回到家里,他一倒在床上就睡着了,每次醒来,他都是被一股浓浓的香味熏的,睁开眼,就看见哑巴大叔端着一大碗又香又鲜美的泥鳅稀粥放在他的面前,他吃完之后又倒头睡去,幸福无比的样子,他不知哑巴大叔是怎么做出那鲜美的泥鳅粥的。
  今夜不同,他没有睡意。
  那个女人困扰得他心烦意乱,他根本就无法犯困。
  回到哑巴大叔家里,哑巴大叔示意他可以去睡觉,等他的泥鳅稀粥做好之后再叫他。他摇了摇头,今天,他要看哑巴大叔做泥鳅粥。哑巴大叔见他不睡,就让他在灶膛边上生火,这是黑子乐意干的事。不一会,黑子就把灶膛里的火燃得猛烈了。
  哑巴大叔在干锅里放了一点菜籽油,等锅热之后,他就把泥鳅一条一条地放进锅里。黑子听到嗞嗞的煎泥鳅的声音,香味从锅里散发出来,弥漫了哑巴大叔的家。
  哑巴大叔煎好泥鳅,把泥鳅盛在一个小木盆里。他洗了一下锅,然后在锅里放下了清水。清水很快地烧开,哑巴大叔往烧开的水中倒进了一小竹筒的米。米在开水中翻滚,不一会就冒起了白色的泡沫,黑子知道,这是新米,泡沫又多又白。米煮了七成熟之后,哑巴大叔 就把煎好的泥鳅倒进了锅里,同时,哑巴大叔往锅里放进了姜丝和蒜末。泥鳅稀粥煮好之后,哑巴大叔让黑子把火灭了,他往粥里放进了盐,洒上了喷香的小葱,让黑子馋涎欲滴的泥鳅粥就算做好了。
  黑子在这个晚上吃泥鳅粥的时候一直低着头,同样鲜美的泥鳅粥,他吃起来索然无味。他不知道,明天,后天……他的这种生活会被那个叫碧莲的女人打破。
  黑子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哑巴大叔同意娶那个叫碧莲的女人。黑子那天很早地起了床,来到了哑巴大叔的家门口,他从昨天开始就不在哑巴大叔家住了。他看到哑巴大叔的家门口贴了一副红对联。红对联让黑子感到了喜庆的气氛。母亲和几个乡村里的妇女们在哑巴大叔家忙碌,准备午宴。哑巴大叔虽说是哑巴,但他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