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就可以阻止它。”
我回忆起这几天的经历,终于明白了那些奇怪的现象。老头儿沉默半晌,双手拿过笼子,放在面前。我惊奇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要干什么。
老头儿嘴角滑过一丝悲伤的微笑:“其实想想也很公平,它帮我解除痛苦,我用时间喂养它,我只是错在不该把更多的人牵扯进来……现在,我已经快不行了,就把这仅余的时间送给它,算是对你微小的补偿,也算是一种痛苦的解脱吧……”
说罢,老头儿揭下毛巾,轻拍几下笼子。小怪物惊醒,上前几步,眼睛直瞪着老头儿的双眼。我站在原地,不知该不该阻止,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别过脸去。
半晌之后,老头儿已经停止了呼吸。小怪物的身体笼罩在一片淡淡的光芒之下,心满意足地舔舔嘴,重新躺下。
回到家中的时候,已是深夜,父母早就睡下。我躺在床上,一夜未眠。
第二天上午,我辞了职,瞒着父母在外面租了一套房子,并把小东西放在了客厅的中央。
下午,我来到了市立医院的门口。
此时已是深秋,天气逐渐变凉,人们开始不愿意出门。大街上行人寥寥,但医院门口却依然热闹。医院是个尴尬的存在,它为人们解除痛苦,人们离不开它,但同时却又很讨厌它。
络绎不绝的人群中,一个年轻人面露痛苦之色走出医院。
我快速迎上前去,低声问道:“哥们儿,你得的是什么病啊?”
第58章 负猫(1)
听街口的缺牙阿婆絮叨,昨天黄昏的时候,太阳披着晚霞落山的方向来了个外乡人。20岁不到,年轻的后生,长得干净,像是城里人,身上背着草绿色的挎包。
听街尾的瞎子阿炳嚷,昨晚上听到猫叫,怪里怪气的。都入秋了,按理不该这般叫唤,谈不上凄厉,可听着又不太舒服,结果把所有的狗都叫起来,吵死了。
所以说,昨天来了一人一猫。
我早上起床,准备收拾东西——书、文具、咸菜,还有两斤香肠。香肠是带给老师的,周老师不收任何东西,人家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来这里教书快20年,手上送走几十号大学生了。每次回家,爹都让我争气些,但读书这东西也不是想就行的。周老师好吃腊味,今儿个是他生日,所以娘特意做了两斤叫我给他带去,我们家也就一年三节才吃,虽不至于像马六家穷得连过年的饺子都得去赊肉,但供我读高中还是挺吃力的。
鸡叫头遍的时候我就醒了,但我没收拾昨晚还没收好的衣服,而是赤着脚,厉声高喊起来。我娘披着头发冲出来,差点扇我一耳刮子。
“叫,叫魂啊,你爹和你奶还没醒呢,当心起来给你一棍子。”
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憋得难受,过了好几秒才拉着娘跑到房间里。娘也吓得“啊”了一声说不出话来。
随后爹也醒了,骂骂咧咧地走过来,同样呆住了。
“又来了?”爹这样说着,搔着头,蹲了下来。每次遇到无法解决的事,他都会有这种习惯性的动作。
“他爹,这次没办法了啊。我还是去找个人到县里请个先生来瞧瞧吧,再这样下去没法住人了。”娘拢了拢头发,家里出大事的时候还是娘比较有主意。
爹抱着头不说话,半晌才“嗯”了一声,犹如放了个闷屁。
“家里的事不用你管。”爹和娘这样说道。确实,这个潮湿无光的房子我一个月最多回来一次,对我而言学校里的八人间寝室倒更像是家。
背上书包,我得去赶我们本家四叔拉砖的拖拉机。四叔弄了个土砖厂,生意还不错。大概因为日子好了,村子里盖房的人也多了起来。
如果没搭上四叔的拖拉机,我可能得走好几个小时。四叔很乐意送我上学,他时常特意将拖拉机开到我家门前,大声按着喇叭催促我。
“春生啊,你知道村子里来了个人吗?”我抬起头望着被四叔笔直如刀的肩膀削成一片片的阳光,闷声说:“没。”
“那你昨晚听到了猫叫没?”四叔又问道。
这个我真的听到了,应该说全村都听到了,我只好说:“是。”
“我寻思这不是好兆头,我们村里人从来不养猫,春生你该知道吧?”四叔咳嗽了两下。
我早就知道了,但我真不知道为什么早上起来家里又出那种事,而今天四叔的语气又如此奇怪。车子一路颠簸,四叔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完全没有平日里铿锵有力的语气,仿佛饿了数天一般。今天的旅途格外漫长,以前在四叔爽朗的笑声中眨眼就到学校了,这次我却感觉过了这么久才走了三分之一。我无聊地望着村路的两边,刚刚割过麦子,光秃秃的,有些荒凉。
突然,眼前一道白影儿闪过,我好像看到什么活物从田里窜过去,因为和我们前进的方向相反,根本来不及看清楚。我使劲儿闭了闭眼睛,再睁开一看,那东西居然反过身跟着拖拉机跑过来。
那是一只巨大的白猫,乡下不可能有这种猫。我从书上知道,这种猫都是观赏猫,别说我们,就是县里也没几个人养,那是大城市里才有的,而且不会在街上溜达,都是被抱在怀里的,也绝对不可能有这么大。如果不是毛色原因我差点以为是猞猁之类的动物。那猫很干净,四条腿修长。我视力极好,但在它身上几乎看不到毛发的痕迹,仿佛是一整块白色的皮革裹在身体上,光滑细腻如绸缎。它犹如一只小狮子,粗壮的尾巴竖立在后面,很轻松地追赶着拖拉机。
我差点叫出声来,但是跑了一会儿它停止了,坐下来盯着我。我和它的距离越来越远,我想叫四叔停下来但又不敢,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猫慢慢变成一个白色的小点儿。
这是我人生旅途上最有意思的一次遭遇。从小时候起我就经常做梦,梦见一只猫,我看不清颜色,看不清模样,但很清楚地感觉到那是只猫。
因为那温柔的叫声和手指柔软的触感。我们村子不养猫,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了。但今天,不,应该说这十年来,经常早上起来都能看到我们家四处有被猫抓过的痕迹,准确地说那种破坏力像是一大群猫干的——墙纸、衣物,甚至木桌椅都是爪痕。
可怕的是,我们晚上睡得如死猪一般,一丁点声音都听不到。
所以娘才说去喊人,请一些通晓那种东西,可以和另一个世界沟通的人。我一直对这种事有着好奇,觉得很神秘,但老师和书本又教导我说这些都是封建迷信,是糟粕,要相信科学。我很矛盾,但这些东西确实没法用科学解释,起码我的科学不行。
也许周老师的可以。
“春生啊,看到周老师也记得帮我问句,什么时候来村子看看,就说负猫又来了。”四叔突然说道。
负猫?我第一次听到,这是一种猫的名字吗?我想问,但四叔却一副啥也不说的样子。拖拉机颤动着将我送到学校门前,我蹦下车和四叔道别,跑进学校。
中午的时候,周老师过来了。因为都是来自一个村子,我们经常一起吃饭。吃饭的时候我会告诉他自己的学习情况,他也问问我村子里的收成年景,和平时几乎一样的场景、对白。
“对了,我四叔托我告诉你一句话。”我突然想了起来。
周老师抬起头,额头上数道深深的褶皱,他把嘴里的饭咽下去。
“说。”
“我四叔说,叫您有空儿回村子一趟,他说负猫来了。”
话才出口,那一刹那我以为自己眼花了。
周老师的长脸突然扭曲起来,抓着铝饭盒的手明显在抖动。他似乎怕自己把饭盒给打了,立即放在桌子上,接着低头摘下眼镜,用淡蓝色的衬衣角擦拭着。
吃饭前他分明擦过了。
擦了好久他才重新戴上,脸色舒缓不少,但仿佛身体被突然间抽掉了什么东西似的。
“你四叔还说什么了?”
“没了。”
“你们村子最近出什么事了吗?”
“听说来了个陌生的年轻人,不像当地人,穿得很整齐,像从大城市里来的,而且村子里一只猫也没有,但昨晚上却听到了很多声猫叫。”
周老师机械地点点头。
“春生,下午放学后别去上晚自习了,我带你坐汽车回去。”周老师用汤匙在饭碗上敲了几下。
我愣了,今天才刚到学校晚上就回去?
“我四叔的意思是说你得空儿回去,不用这么急……”
“不,今晚就去,我到你家吃饭。”周老师干笑了下。我还想说些什么,但他已经开始扒拉饭不理我了。
第59章 负猫(2)
下午的课我上得昏昏欲睡,满脑子都想着早上的房间、四叔的话、麦田里的猫和周老师那干笑的脸。
天沉得厉害,像要下雨。下课后我没和室友一起回寝室,而是背了书包来到校门口,周老师提着一个塑料袋早就在等着我,见我来了就把没抽完的烟丢在地上:“我们走。”
车票是老师掏的钱,我紧紧贴着他坐在车上。汽车开不进村子,下车还得走上半小时。这时候天几乎全黑了,我和老师肩并肩走在小路上,天高地阔,没有其他活物。迎着冷风,我打了个喷嚏,转头的时候看到两盏绿油油的灯在远处晃动着。
不对,那是一对眼睛,猫科动物的眼睛。这里没有老虎更不可能有狮子,山猫、猞猁这种也只有山林里才有。可是,猫的眼睛能那么大吗?我看不到猫的身躯,只觉得那对眼睛始终盯着我们,紧紧跟在身后。
“周老师……”我有点儿害怕,声音打着战。
“我看到了,别理它,往前走,很快就到村子了。”周老师突然攥着我的手,步子迈得更急起来。我几乎被他拖了起来,回过头去,那东西依然跟着我们晃动着,似乎也跑了起来。
这种追逐继续着,但距离却慢慢变大,那对眼睛渐渐变小远去直到消失,跑到村口前依稀能看到不远处的灯火的时候,我们才停下来,身上已经被汗浸湿。
进村的时候很多人和周老师打招呼,他一一点头作答。周老师是这个村子里出去的,不仅是整个村,还是整个县里的第一个大学生。他和四叔是发小,但四叔读到高小就回家耕田了,他则继续读到大学。
村民们正在生火做饭,路上飘满了饭香和辣子的味道,孩子们在石路上追逐嬉戏,男人们蹲在一起聊天打牌,屋子里传来的都是锅铲的碰撞声。这些景象我非常喜欢,百听不厌,百看不厌。
“春生?”我的后颈忽然被一双大手掐住,转过头来看是四叔。
周老师也回过头来,看着四叔却收起了笑容不说话。
“哦,周越你也来了。”四叔直呼其名道。我很不快,所有人都叫他周老师,只有四叔喊他的大名。
“嗯。”周老师勉强回应道。
“去我哥家吧,顺便吃个饭,我也没吃呢。”四叔拍拍我的肩膀,三个人朝家走去。
四叔结过婚,但三年前又离了,爹骂过他,他只是笑;奶要打他,他就躲。四叔不是我爸的亲兄弟,是堂弟,但我叔爷爷因为打仗死得早,由奶抚养他长大,爹教他做人看他成家。
“你怎么也来了。”走进院子,爹披着外衣瞅着四叔,然后看到周老师,连忙走过来,握着周老师的手。两人寒暄了几句,爹叫我进去帮忙,三个大老爷儿们就坐在院子里聊了起来。
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看到厨房里娘忙得热火朝天,已经端了好几个菜了,不是鱼就是肉,最差的也是韭菜炒鸡蛋。我还闻到一股绍兴老酒的香味儿,可不,桌上摆着两瓶,黑糊糊的,瓶腰上贴着红字。
这是怎么回事儿?
“师父来了。”娘一边炒菜一边对我说。
“师父?”我疑惑。
“嗯,请来的,在你奶房里聊天,你去看看吧!比你大不了多少,真不知道行不行。”娘叹着气,看来她很不满意。
我起了好奇心,放下活儿跑到奶的房门外。门虚掩着,我轻轻推开一条缝偷偷望去。奶的房间里没装电灯,她说那东西太亮,会刺着她的眼,所以我们一直放着煤油灯。
油灯下,我看到一个后生坐着小竹椅,双手放在膝盖上仰着头看着奶,奶似乎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可惜我从来都听不懂,爹和娘也只能听个大概,但这个人似乎听得津津有味。
我只朦胧看到那人的侧脸,实际上啥也看不清,因为灯光太暗。我觉得有些无趣,起身离去的时候,奶突然抬起头来朝我望过来。
黄色的灯光照在她苍老的脸上,阴影部分几乎把干瘪的脑袋遮挡住了,反倒是那双眼睛亮起来,绿油油的光射出来。我吓了一跳,连忙抽身跑开回到厨房里。娘说我脸色不好看,我不敢回答,只当那是灯光昏暗,我看花了眼。
饭做好了,娘招呼大家坐在一起,让我先给奶端一碗烧得比较烂的饭菜,她牙口不好。我端着碗走到房间前,这时候奶房间的门推开,那个年轻人走出屋子。屋子里清楚许多,我这才看清楚——他穿着一身白色衬衣,灰长裤,斜背着一个挎包,打扮简单却很舒服,脸也干净,看着像姑娘似的。
“让我来吧!”他突然伸过手来接过我的碗,我不知道为什么也就递了过去。接过去的时候我看到他的手指,那根本不像是干过农活的,果然和其他人说的一样,他是外面城市里来的吧。
周老师和四叔也走过来,围在桌边坐下,年轻人被娘邀到桌子主位坐下。一桌人忽然相对无言,倒是那个年轻人一直眯着眼睛露着笑,一直说菜好吃。
“师父是什么时候来我们村的?”四叔终于放下酒杯问起来。
“20年前。”他突然伸出两根长指头冲着四叔晃了晃。
我们以为自己听错了,都看着他等他纠正,但他居然自顾自地吃着菜。
“您看着也就20出头吧,应该是两年前吧?”周老师说。
“不,20年前。”他放下筷子,依然坚持。周老师有些不悦,四叔只是低头,爹喝着酒,倒是娘一言不发望着他。
“我来这里只是昨天,但你们的麻烦,是20年前的原因。”
“师父贵姓?”四叔问。
“叫我负猫好了。”他突然睁开眼睛,淡淡的绿光射出来,我不敢直视他的眼,连忙低下头去。
桌上的人都愣了下。
“开玩笑啦,其实我是来找一只猫,它流浪到了你们村子。结果我被这位阿姨拽住,她问我会不会对付猫妖,我正好肚子饿了又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