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亦好办。需先得用个小计,骗他到了县衙内,当堂把小白菜提出对口,那时东翁便由得你说黑就是黑,说白就是白哩。他若要分辩,也无济于事了。”
“我与他有仇,如何可以使他放心来到衙中来呢?”
“这却不难。虽说他三番几次的与您过不去。但您可是隐忍他好多年了。杨乃武生性狂妄,目中无人,根本没有防人之心。您先下个名贴去请他,就说是商量踢斛淋尖之事。杨乃武一直为此事耿耿于怀,必无不到之理。明天早上,东翁先把小白菜审下一堂,等小白菜咬定了杨乃武,便即退堂。到了下午,俟杨乃武到了,便立刻同他翻脸,升堂审问。到那个时候,还怕他会插翅飞了去?”
刘锡彤听何春芳想的周密,喜得连连颔首道:“好好好,真亏了老夫子想得如此周到,就依着办吧。至于衙内差役打点之事,也有劳先生出面。总之不要走漏了风声才好。”
“东翁说的正是,这个容易,我自然当为东翁效劳。”
二更刚到时分(晚九点)何春芳来到女监。先命人腾出一间僻静且宽敞一些的牢房,收拾干净了,将小白菜移过来,才走了进去。
小白菜见进来的这个人瘦脸庞,细眉窄眼,并不认识。穿着便服,也不像个当官的,但监卒却对他很客气,不知是个什么来历。正在疑惑,那人先说道:“我是本县县衙的刑名师爷,因为听说这个案子你是冤的,所以来看看。如果真有冤情,我可为你辩冤。”
小白菜一听来了救命的人,急忙跪下道:“民妇冤枉啊,小大的确不是我毒死的。”
何春芳冷冷道:“葛品连被下毒而死,验尸已经确认。现在四邻、干证连同原告都证明你与杨乃武有私情。你若是这样喊冤,明日到了大堂上还要吃亏。待三审之后,判你个谋杀亲夫,就要骑木驴受千刀万剐,凌迟处死,连个尸首都留不下。”
小白菜本来没做亏心事,还盼着有朝一日能够昭雪,听得何春芳一吓,好似青天里打下个霹雳,暗想这事糟了,无论如何自己难以辩白,便是跳在黄河之中,也不能洗清自己杀夫之名。想到此又哭泣不止。
何春芳缓了缓口气道:“我这里有一条道,不仅能免了你日日受刑的苦处,还可以包你不死,你可愿意?”
小白菜一听还有救急忙道:“先生请讲。”
“要想活命,只有说是别人叫你毒死葛品连的。你在杨乃武家住过,外面早就说你和杨乃武有关系,如果你说出是杨乃武叫你毒死亲夫,你就不会判死罪了。杨乃武是新科举人,面子大,也不会死。也就是把举人的头衔革掉,明年再考,还是举人。倘是不说乃武,事情便只能由你一人承担,你可就难逃剐刑了。”
小白菜吓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道:“可委实杨乃武并未让我毒死小大啊。”
“此时哪里还顾得了别人,我听说杨乃武曾经有负于你。如今,你也负他一次吧。要说杨乃武,他在上个月的乡试中得了个举人,因此绝不会有罪的。也只有这样,你才能免受临池之刑。”
小白菜听了此话,又想起四年前杨乃武背负诺言之事来,不由得轻轻自语道:“杨乃武,我秀姑这次就对不起你了,也算是你还了我一个情吧。”
第十章
第二天再审,刘锡彤逼问奸情和毒药,小白菜还想诉冤,将自己和杨乃武都洗脱了。刘锡彤哪里肯听,立刻就叫动刑。一连三拶,顿时十指的皮肉绽开,鲜血崩出,小白菜一个柔弱女子哪里熬得过去,只好照何春芳所教的话供了,说杨乃武十月初五日曾到她家里,给她一包药,说是治流火的,葛品连吃下就死了。
说毕之后,小白菜心中总觉得有些对不住杨乃武,不禁哀哀痛哭起来。葛喻氏等人已被刘锡彤有意带到堂下,当下听得明明白,都信以为真,把杨乃武恨之入骨。这时堂上早录下口供,命小白菜划了供,锡彤即吩咐把小白菜收监,俟提到了杨乃武,再行审问,又命堂下人等不许多言,暂且收监,以防走露风声。然后立刻回到后堂,写下了名贴,命一个伶俐家人,送到杭州杨乃武寓所。
余杭到杭州不过五十多里,上午骑了马去,下午就到了。这天已是十月十二,杨乃武自中了第一百零四名举人,便没有闲的时候。当下在杭州拜老师、会同年,聚亲友。又有一般凑趣趋承的人,同杨乃武设宴贺禧,直闹了一个多月,仍是意犹未尽。因为小白菜是在十月十一被捉入狱中的,杨乃武接到刘锡彤的请贴是十月十二,此时尚未知道小白菜的事,所以并未起疑心。本来大考之后,拜会当地父母官是极平常的事。所以即回复了来人,准时前来。下贴人又赶回余杭,回复了刘锡彤。刘锡彤急忙将何春芳请来,二人一同商议,设下了天罗地网,只待杨乃武到来。
十月十三日,杨乃武穿了云龙纹绸箭衣,黑素缎的马褂,又戴了举人的银座冠顶,上衔素金顶,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出了杭州,迳直到了余杭县衙中。刘锡彤一听杨乃武来了,亲自迎出来,满脸带笑,一直将杨乃武迎到里面,在书房内分宾主坐下。
杨乃武向四周一瞧,只见两旁差人排得齐齐整整,十分严肃,不像是个请客的样子。回头再看刘锡彤,须臾之间已换了颜色。满面含着一股肃杀之气,好似罩了一层严霜,方才的一脸笑容早丢的无影无踪。杨乃武心中愈发不解,正待说话,却见一个瘦脸师爷走了进来,对杨乃武拱拱手道:“兄弟何春芳,是这里的刑名师爷,因有一事不明,要向您请教高见。所以央我家老爷把您请来了,不知可能见教否?”
杨乃武不知是什么事情,忙道:“先生有什么问题,晚生自当领教。”
何春芳即在身旁取出了一张东西,交给杨乃武道:“杨兄且瞧这一纸诉状如何?”
杨乃武接过一看,却是葛文卿告小白菜因奸谋命,毒死小大的状子。他见是有关小白菜的案子,心中有些发慌,也不知道刘锡彤的目的何在,便沉吟道:“这般谋死亲夫,自得真凭实证,方能有效呀。”
刘锡彤冷笑一声道:“正是正是,本县已下乡验明,确是服毒身亡咧。”
杨乃武听了此话,不禁愕然,疑道:“这般说来,葛毕氏实有可疑了。可是因奸谋命,有了淫妇,必有奸夫,公祖可曾问出口供,奸夫是谁呢?”
刘锡彤冷冷道:“兄弟说的不差呐,奸夫倒也供出来了。”
杨乃武听得小白菜已供出了奸夫,不觉面色一变。没想到他与小白菜分手三年,小白菜熬守不住,竟然有了奸夫,还干出这般害命谋夫的大事,过去倒未曾瞧出她,竟如此狠辣,不由得暗暗痛恨小白菜。即正色道:“老公祖,这般大事,自应按法严办。既供出了奸夫,即可将奸夫拿到,使他对口,供出实情,方能替死者伸冤哩。”
刘锡彤听得杨乃武这几句言语,将双目一瞪道:“好,既是如此,杨乃武,你猜猜奸夫是谁?”
杨乃武道:“我怎能猜出?”
这时刘锡彤已经立起身来,向何春芳道:“何先生,你把小白菜的口供,高声念上一遍。”
何春芳从袖中取出小白菜的口供,高声念道:“小女子同杨乃武自前年四月起首通奸,那时候小妇就住在杨家。”接下来说的是葛品连后来险些撞破奸情,便起下疑心,立即搬出了杨家,住到太平街内。等等所说一般不差,件件真实。但再往后的供词便开始捏造起来,说杨乃武色心不死,仍常来行动。此前一月光景,又被葛品连险些撞着。自此之后,葛品连每晚住在家中,杨乃武遂无隙可乘,不能到来,心中十分怀恨。十月初五的时候,葛品连到店中去了,杨乃武悄悄来到葛家,把一包药粉交给自己,说是可治流火之症。恰巧葛品连在十月初九犯了急症,要小白菜买了桂圆熬桂圆汤治病。小白自称是一时糊涂,便把药粉下在药中,小大服下,即刻便死了。
杨乃武听毕,又惊又气,他想不到小白菜竟这般忘恩负义,把自己咬了上去。但想道此事无凭无据,凭着一个妇人的话,刘锡彤也不能便把自己怎样。方欲分辨,刘锡彤先喝道:“杨乃武,本县一向以为你是读书君子,谁知你却是人面兽心,竟干这般丑事,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今天可由不得你咧。”说毕,向两旁差人道:“快把杨乃武押将起来,本县即刻升堂审问,替死者伸冤。”两旁衙役,早把杨乃武一把在座上扯起,喝着快走。
杨乃武见这般情形,终于明白刘锡彤是为了过去自己曾经弄了他两次,这回他是要公报私仇,可是自己究竟是个地方绅士,名声在外,又是新中举人,仅凭小白菜所言,刘锡彤终究不能把自己怎样,哈哈大笑道:“好个刘锡彤,原来今天你请我赴的是鸿门筵。好在我杨乃武并未犯下这般歹事,看你能将我怎样?将来水落石出之时,我不要瞧你的好看?”
刘锡彤并不答言,一抖衣服,竟自出去。何春芳急忙命差人将杨乃武押将下去。过了半个时辰,刘锡彤吩咐升堂。一刹时鼓声响亮,两旁差人立得齐齐整整。刘锡彤在大堂正中坐定,一边坐着刑名师爷何春芳,另一边是录供幕府李禁。这时,原来到仓前镇要提的听审人,都已经提到。
刘锡彤坐定之后,便命人把杨乃武带上堂来,却先不审问。又让把葛喻氏带上来。不一时,葛喻氏当堂跪下。刘锡彤问了她年岁籍贯,又问葛品连死的情形,小白菜与杨乃武是否有奸情。葛喻氏前日听了小白菜的招供,愈发认定杨乃武是害死葛品连的仇人,自然又说出怀疑杨乃武的情由来。又说早就知道二人奸情,只是拿不住凭据,杨乃武又有势力,只好忍辱不宣,没想到葛品连还是死在杨乃武的手中。
刘锡彤听毕,便命她跪在一边。又将冯许氏等人一一带上,这些人都亲耳听过小白菜的口供,杨乃武与小白菜以前也的确有过不轧之事,所以个个都指认杨乃武。刘锡彤暗暗得意,当下即把小白菜带上堂来,又假意喝问了一回。小白菜依旧咬定是杨乃武交的毒药。刘锡彤把众人问过,方开始审问杨乃武。
杨乃武此时已是新中举人,照例不跪,立在下面。刘锡彤把惊堂木拍得山响,喝道:“杨乃武,你尚有何说,快些从实说来,怎地起意,因奸谋毙葛品连的性命。”
杨乃武听罢,哈哈笑道;“老公祖,我毒死葛品连,可是你亲眼看见的吗?既然没有凭据,为何要凭空诬我?”
刘锡彤听杨乃武仍是桀骜不驯,想起来前仇旧恨,早就忿火中烧,喝道:“杨乃武,葛毕氏已招得明明白白,是你亲手授给她的砒药,四邻、干证也都说你与葛毕氏暗有往来,你还想刁赖不成?若是好好招出,本县还能为你存些体面。”
杨乃武道:“晚生又没有做过这事,说些什么出来。”
刘锡彤见杨乃武不肯招,又不能动刑,一指小白菜道:“葛毕氏,你把杨乃武怎样命你毒死丈夫,同杨乃武对来。”
小白菜见了杨乃武,又羞又愧,但她听了何春芳的恐吓,要救自己的性命,免受千刀万剐之刑,又怕刘锡彤再给自己上刑,不得不把天良泯绝,向杨乃武道:“二少爷,事已至此,便说了吧。”
杨乃武听得小白菜果然攀咬自己,牙齿咬的咯咯响,忍不住向小白菜骂道:“好一个没良心的淫妇,我当初怎样看顾于你?你我又定了什么约定?怎么都忘得一干二净。今天不思报答,反将这般事情攀供于我,你的良心何在?”
小白菜被杨乃武说的惭愧,再不敢说话,低了头不再言语。刘锡彤见了,暗叫声不好,害怕小白菜良心发现,当堂翻供,再将何春芳卖出来,那还了得,忙把惊堂木一拍道:“好个杨乃武,竟敢仗着科举威势,咆哮公堂。我也知道你是个新科举人,不把我小小县令放在眼中。但你如今犯下重法,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本县也顾不得体面。”说着,即命人将杨乃武与小白菜各自收监,其他人证回家听侯传讯。又命何春芳写下一角文书到学府中,呈请浙江学政将杨乃武的举人功名革掉。
浙江省学政胡瑞澜,是个道貌岸然,张口闭口不离尊礼守教的老学究。一听本省出了这么大一件有伤风化的事,立刻大怒,马上批准斥革。批罢回文之后,余怒未尽,又写下“正身洁己,不以财色经怀;敦品励行,当以作人为先。”二十个字,命通令全省学子要以杨乃武为鉴。
十月十五,刘锡彤接到学台回批,立刻将命差人把杨乃武的举人素金顶剥下,带到大堂。刘锡彤将惊堂木一拍道,喝道:“杨乃武,你怎样与葛毕氏通奸,又如何把葛品连谋死的?从速招来,免得皮肉受苦。”
杨乃武见自己十年寒窗的功名,就这样轻易被刘锡彤断送的干干净净,又悲又愤,将刘锡彤恨的咬牙切齿,站在堂上立而不跪,只道:“如今你非要置我于死地,我便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锡彤喝道:“不上刑具,谅你也不肯招出。”当即喝命差人把杨乃武按倒在地,先打了三十大板。杨乃武自出生以来那里受过这般苦痛,只打得皮开肉绽,鲜血飞横,趴在地上,爬不起来。
刘锡彤喝道:“这只是小试牛刀,你若不把毒死葛品连的情由,从实招出,莫怪本县一会儿大刑伺侯。”杨乃武忍着疼痛道:“这事情一点儿影踪全无。你想叫我招出些什么来呢?”
刘锡彤听罢,也不再问,又将一支签扔下来,吩咐给杨乃武上三木大刑伺候。
顿时堂下呛啷一声,扔上一付三木夹棍,两旁差人走将上来,把杨乃武靴袜扯去,双足套在夹榻之中,一起喝道:“杨乃武,快些招吧,免得受这些零碎苦处。”见杨乃武并不说话,遂将夹棍一收,只痛得杨乃武两目昏花,眼前金星乱迸,大叫一声,已昏了过去。上刑的衙役松去夹棍,又有一个差人早备了一碗水,过来把水将他喷醒。刘锡彤再问杨乃武,却仍是不招。刘锡彤又让行刑,如此三番,将杨乃武折腾的死去活来,面色昏黄,气息奄奄。刘锡彤一见,知道不能再用刑,怕杨乃武受不住死在堂上,没了口供,还要连累自己担带。即命差人把乃武先行收监,自己退堂。
杨乃武被押回到监中,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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