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未招供,不过我看二爷已经遍体鳞伤,恐怕也坚持不了几天了。”
“既然刘锡彤与杨乃武有私怨,在余杭县肯定是不能昭雪了。但凡人命大案,一定要到省里再审了,报到刑部批了才能定案。当下最要紧的是去省里和京中运动。既然二弟是冤枉的,就一定有平反之日。”
“二爷也是这个说法。他说杭州有同年好友姚士法可以相助;京城里的族叔杨增生也有些手面,找这两个人说项,大概此案能有转机。”
叶菊贞道:“这几天先看看这个案子是怎样决断的。若是那狗官将二弟屈打成招,我便带两个人立刻上京,你同二奶奶则立刻去杭州找姚士法想办法申诉冤情。前两天我和弟妹詹氏把家中银钱总共凑了三千多两银子,还有一些手饰明日你送到当铺,也能当上一二百两。这些若是不够,就是典房置地,也一定要把二弟救出来方行。”
当下商量停当,只等刘锡彤判拟下来。到十月底,果然杨乃武被断成死罪,送杭州复审。叶菊贞不敢怠慢,立刻与杨詹氏分头上京和去杭告状。
杨詹氏带着王廷南到杭州找着了杨乃武的好友姚士法。姚士法约有四十多岁,是个多年考举未中的秀才,与杨乃武十分要好,而且为人最是有心胆,早就听得杨乃武的事情,当时就义愤填膺,想要为杨乃武出些力。所以杨詹氏一找到他请他帮忙,他立刻便答应下来。姚士法道:“嫂子尽管放心,我也是余杭县人,刘锡彤鱼肉香里的臭名,我早就知道。因为杨兄为百姓做了几件事,触犯了他的利益,这回私仇公报,要颠倒黑白,置杨兄以死地。姚某不才,愿拼全力以替杨兄申冤。”
杨詹氏道:“此事全仗叔叔操持,我一个女人家什么也不懂。若有用着银钱之处,尽管开口,只要能救得了我家夫君,便是倾家荡产也使得。”
姚士法想了想道:“银钱之事,倒是不忙。我这里认的一个人,在巡抚衙门里做事。此人既有十分的才情,为人也特别的仗义。这事情若是求他帮忙,不但不要一两银子,而且十有八九能将此案翻过。”
“衙门里也有不要钱的人?”
“嫂子此言可说差了。出污泥而不染之人,天下多矣!这个人就算是一个。他叫做杨同瑞,绍兴人,是同治四年的举人。因为此人做事干练,为人谨慎,又与现任巡抚杨昌睿带些亲戚,所以在巡抚衙门做着幕府师爷,很是受巡抚的器重。凡是这位师爷经手的案件,每一件都得细细推考,须使案中无一冤屈,心中方安妥。杨昌睿从做知县时就呈经三次请他做首席师爷。待到后来,杨同瑞绝了做功名的心,才一心辅佐起巡抚来。也亏得杨同瑞正直,才使杨昌睿的官名还算是清正,就是他做到封疆大吏的功劳里,也少不了有杨同瑞的一份。所以只要找到他,这案子便有九分的希望。”
杨詹氏听了大喜道:“那还请叔叔代为联络,一定要让杨先生接了这个案子才好。”
姚士法道:“好说,好说。我与杨同瑞是认识的,这是尽管放在我身上。”
姚士法向杨詹氏打了包票,又听说杨乃武被押到杭之后,知府陈鲁也对他严刑拷问。知道复审中要翻案也有些难,急忙写了状子,欲找到杨同瑞,将此案说明。但杨同瑞恰巧去京公干,过了一段时间方才回来。这时,已经是二月初十,陈鲁已经将杨乃武的案子审完了。
姚士法天天上衙门打听杨同瑞的归期,好容易等到杨同瑞回来,立即将他请到家中,将状子交给他。
杨同瑞看了状子,惊道:“真是糊涂审案,哪里能有这样的审法。”
姚士法叹道:“正是。所以说大清官场无清官,虽是过于夸张,但也未必没有道理。”
杨同瑞道:“等我到按察使司调阅了详文,若果真如此,我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杨同瑞离开姚家,立刻派人到按察使司调阅案卷。杨同瑞是巡抚身边的第一红人,哪个不知?听说要看案卷,立刻便找了出来。杨同瑞得到了余杭县的详文,把文书里小白菜、杨乃武,葛喻氏等人的口供,细细观看,怕内中有了冤枉,又见杨乃武是个新中举人,越发不肯随便。看了一遍,便发现了一个破绽。杨乃武即是个本科举人,自然在省应试,去年科举入榜,是在九月。乡试要连考三场,每场三天。以初九日为第一场,十二日第二场,十五日第三场。三场考完,便等着放榜。直到十月十三才回到余杭县。且不说杨乃武那些天正忙着科举功名的大事,按常理不应当在此时陡生谋死人命的心思。就算是杨乃武要潜回余杭县作案,那每日里的证人,又如何解释?为何刘锡彤没有传一个在杭的证人到堂问话?
还有,即便是小白菜受了杨乃武之托,毒死丈夫,何以不知灭迹,擦掉七窍之血,天下岂有这般愚鲁的妇人?而且按钱宝生所供,说是杨乃武假称毒鼠向他买砒霜的时候,是在九月十七,这天正是科考第三场考试的第三天,难道杨乃武有分身之术,一边参加乡试,一边到余杭买药?如此之多的漏洞说明内中定有冤枉,这般冤枉官司,自己不发现则已,既发现了,岂容坐视不理。当即便捧了案卷,来见巡抚杨昌睿。
杨昌睿见师爷杨同瑞走进屋来,手中还捧了案卷,奇道:“杨先生,是刑部批下来的案子么?尚未到秋审之时,如何会恁早的下来。”
杨同瑞道:“不是。这是我从按察使司调阅的由杭州府复审的一个案子。大人,您瞧瞧这件案子,可有什么冤枉在里面吗?”
杨昌睿把详文看了一遍,抬头道:“杨先生,你又要学包公断冤案了。此事已交由杭州知府陈鲁审理,还要由按察使蒯贺荪审阅。我看定能水落石出,何劳先生大驾。一省的案子每年不知有多少,都揽到咱们这里,我岂不成了断案巡抚了么?”
杨同瑞笑道:“做个断案的包青天,留名青史,也并非坏事。大人,依我看来,里面事实很有些牵强,内中有很多可疑之处。我看十之七八是冤枉的。”便把其中的疑点讲了一遍。杨昌睿听的不住点头,也对此案有了兴趣,说道:“这话说得是。刘锡彤审案真是过于糊涂,竟连卖毒药之人都未查清就敢结案。陈鲁一向是个精细人,但这一回怎么也断的这样不清不楚起来?”
“大人,我看这案定然是个冤案。而且,外面已经吵的沸反盈天,您若是不作出一点表示来,压一压舆论,恐怕对您的官声也不利。”
这些天上海的《申报》连篇累椟的报道杨乃武一案,在京津和沪杭的人,都知道此事,一时间街谈巷议,流言四起,民间舆论很是热闹。杨昌睿也多少听到一点,因为并非涉及政治,倒也不关心。这一回听杨同瑞提醒说对自己官声不利,倒觉的有些道理。又拿过案卷来细细重看了一遍,道:“这案子着实有些蹊跷,确实须重审一番了。就烦先生下个公文到余杭县衙和杭州府衙去,把这一案的人犯,调到省内听审吧。”杨成瑞听得,心中很是欢喜,忙连声答应,自去办理做好了公文,命差人前去办理。
第十五章
却说刘锡彤和陈鲁听说巡抚要亲自审案,终日提心吊胆,怕杨昌睿看出了破绽,自己头上顶戴不保。刘锡彤急忙叫了何春芳到杭州找陈鲁商议。
陈鲁这天正横在烟榻之上,只见何春芳走将进来,一边走一边叫道:“大老爷,事情有些不好了。”
陈鲁猛抽了一口大烟,慢慢的吐出来道:“我知道杨乃武的案子,巡抚要亲自审理。不过,我已安排好了,并不妨事。但这样便得多化一些钱了。有了钱运动过后,杨乃武的案子自然不会翻过来。”
何春芳听了问道:“大老爷是怎么安排的?竟如此沉着镇定,怕是胸有成竹,已将巡抚的关节也打通了吧。”
陈鲁道:“前些天,我正在发愁如何能找到走巡抚的门路,倒有人主动找上门。”便将他与沈彩泉认识的事讲了。
前些天陈鲁正在和师爷章抡香一同商量怎样可以走巡抚的门路,应付此事。只见差人报道:“巡抚衙门的门丁沈彩泉来见。”
陈鲁知道沈彩泉虽是在巡抚衙门里看大门的,但深得巡抚的信任。原来,他的女儿生得漂亮,刚刚嫁给杨昌睿的儿子作妾不久。两个人还算是儿女亲家。这一回不请自来,钱鲁知道定是因为这案,忙吩咐请进来。
原来沈彩泉仗着自己与巡抚的关系,无处不钻营,无事不参和。又在巡抚衙门,捞银子的机会极多。所以巡抚杨昌睿有心把他放到附近的县里做个从九品的仓大使,沈彩泉也看不上这个别人眼里的肥差。甘心做个无品无级的杂佐衙役,一心一意的捞钱。这一回竟然让他打听到这件案子能捞不少油水,中间刘锡彤已经花了一大笔银子。所以也赶忙跑来,想从中也分得一杯羹。
陈鲁知道沈彩泉的背景,见他主动来了,也是十分高兴。忙请他坐了,笑道:“沈兄下临,有何见教呀?”
沈彩泉也嘻嘻笑道:“大老爷已知道杨詹氏在抚台大人面前又告了冤状么?”
陈鲁见沈彩泉开门见山,急忙屏去仆人,悄悄说道:“沈兄,我已经知道此事。可是巡抚大人又是怎样的意思呢?”
沈彩泉道:“怕有些糟了吧,抚台大人已传了按察司主审,要自己监审咧。”
陈鲁一听此话,心中猛的一跳,忙道:“沈兄,即承下顾,可有什么妙法,教导小弟一回,可以改回巡抚大人的心意,小弟自当重谢。”
沈彩泉听得“重谢”二字,顿时笑得几颗大牙都露出来,沉吟了一下道:“大人准备怎样呢?”
“只要巡抚大人能不细求根原,仍维持原判,小弟情愿化上两万两银子,作为冰炭之敬,小弟今天本来要托人向抚台大人商恳,如今老兄到来,最妙的了,就请老兄转达愚忱如何?老兄是抚台大人亲信,又是亲家,自然能马到成功,至于老兄如此照应,也当重酬另谢。”说着伸了三个指头道:“这些小数,以为酬劳如何?”
沈彩泉听得有三千两银子到手,不由得兴高彩烈,笑道:“这也得瞧抚台大人的意思怎样,方能说定。大人既这般厚礼,我自当尽心办理。这样吧,我先回去,探探抚台大人的口气,倘是成功,我再来取银子,不过衙门口诸位师爷弟兄,大人也得设法办妥;按察使那里,大人可也得说好,他是个主审官儿。”
陈鲁点头道:“正是,正是!抚台衙门的事情,一切都托老兄,师爷等众人,再加上三千之数。总之都请老兄帮忙。按察使处,那不要紧,由小弟自己再托人就是。”
沈彩泉拍着胸脯道:“好,都包在小的身上,过两天你就静候佳音吧。”二人议定,即行告辞。
陈鲁起身送过,心中便安定了一半,这才懒懒的横在烟榻上,狠狠的过足了烟瘾,又到按察使司衙门,拜会按察使蒯贺荪。他事先已经备下了手禀,将刘锡彤送给自己的一万两银子的银票,夹在里面,到了按察使司衙中,一见蒯贺荪,就先把手禀呈了上去。蒯贺荪接过翻开一看,立刻合上,又将众摒下,问道:“如此重金,所谓何事?”
陈鲁只说道:“请大人体谅卑职的苦心。”
蒯贺荪皱眉道:“你是为了杨乃武一案吧?”
“正是此案,还请大人作主。”
“这事情巡抚要亲自主审,按说并不好办。还好你找到我了。我与巡抚大人共事多年,总不致于说不上话。只是这事情责任重大,万一出了什么事故,别说是我,就是巡抚大人也不方便。因此只讲情面,恐也担不了这付千斤重担,怕还得多化一些钱在巡抚那里。只要他把钱收下,这付千斤担子便挑在他的身上,今后的事情就不妨咧,你以为如何?”
陈鲁笑道:“正是。大人说得一点儿不错,花几个钱却不要紧。头上的青金石顶子却是摘不得的。”遂把沈彩泉到来愿意搭桥通融的事情,向蒯贺荪说了。
蒯贺荪听了道:“这却是好,只是此案你以为怎样办呢?”
“蒙大人恩典,只要驳了杨家的状子维持了原案,卑职就感激不尽了。”
蒯贺荪点头道:“只要抚台那里说好,方能妥善。我看沈彩泉办事情也是很稳的,此案必是无妨。”
陈鲁将前情讲完,何春芳听了,喜道:“我们东家也说了,陈大老爷总有照顾,不必担心,果然如此。只要有钱,也不怕他什么。您代东翁垫上的银子,不用说一定要补上,就是交待下来的那些银两,我也一定赶回去凑齐。”
陈鲁道:“如今只得依实提了罪名,详文送到省府。先瞧他们如何行动。若有什么风声,自然有人通报。你还要让刘老弟赶快凑齐银子上省运动,倘是风声不好,便有人照应,那就不妨事咧。待巡抚这一关过去了,那就是铁案如山,再要翻,也翻不过来了,老何,你以为如何?”
何春芳点头称是,又转回余杭县问刘锡彤要了四张银票,一张两万的给巡抚,一张一万的偿付陈鲁代垫给蒯贺荪的银子,一张三千两给沈彩泉,另外三千两交给陈鲁作零碎打点之用。
不觉到了六月二十五,何春芳将银钱送到,陈鲁将各个关节都打点完毕,心上一块石头,方才落了一半。沈彩泉得了银子,格外卖力。找到巡抚杨昌睿直接说了此事,又说杨乃武罪有因得,只需批示案卷即可,何必放着两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不要,却要费力重审。
杨昌睿知道此案有冤,但两万两银子又着实动心,正在犹豫,按察使蒯贺荪也到府拜见。一见面便信誓担担说此案管保没有问题。杨昌睿问道:“你说没有问题,何以见得?我看此案中却是疑点重重,经不起推敲。”接着,便将杨同瑞所说的几处疑点说出。
蒯贺荪道:“大人洞鉴万里,明察秋毫,说的果然不错。但后来还审出些事情来,在案卷中并未写出,这些事情说明二人并非有冤。杨乃武与小白菜早有通奸,之所以要在大考之后作案,就是想趁此机会遮人耳目。所谓是小白菜毒死丈夫,没有擦掉七窍之血之事。是因当时葛品连恰巧犯了流火之症,发作的十分厉害,葛母来回穿梭照顾,所以没有机会灭迹;按钱宝生所供,说是杨乃武假称毒鼠向他买砒霜的时候,是在九月十七,但按杨乃武首次招供的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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