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思。
“您有她的钥匙。我知道它过去在您这儿,现在它在哪儿?”
她这已是第三次还是第四次问他这个问题了,可他始终不能回答。
“好吧,我自己来回答。”女侦查员平静地说。此刻不知什么原因戈托夫齐茨突然之间想不起她叫什么名字来了。她上次和这次来都说过自己的名字,可他还是没能记住。
“在您最后一次从英娜·帕施科娃家出来后,您把它扔在了米亚斯尼茨卡亚大街上。我不问您为什么去找她,这一点我很清楚。您利用了她的免费劳动力,剥削她的才智,以便使自己在患者眼中是一个富有极强洞察力的高水平的专家。您带着什么去她那儿?是鲜花还是香槟?亦或是录有您同患者会面时谈话的口述录音机?她这些年一直深爱着您,并且一直都在向您证明,她也会点什么。可能,您在这一点上一直有所怀疑。总之,您让她明白,对她评价不高。于是她就竭力向您证明,您是错的。您是否还记得,曾几何时她专门跑到您那里给您看她的毕业论文?您应该也还记得,她是如何申请被派到您所在的医院,您所领导的科室去实习?若说你们之间仅仅是实习医生和科主任之间的再普通不过的、毫无新意的罗曼史的话,那整个是胡扯。你们两人在这之前很久就好了,英娜还怀过您的孩子,只是孩子最终没能生下来。您敢说您对此事一无所知?鲍里斯·米哈伊洛维奇,我不要求您对我所说的做肯定或是否定的答复。我只是希望您能告诉我,你们最后一次会面时发生了什么事?您为什么要把钥匙扔了?”
说完,她沉默不语,一只手支着下巴,用她那深灰色的眼睛耐心而又专注地看着他。他一直默不作声。
“您不回答我的问题,我是不会走的。”她说。
他还是缄口不语。他回想起了当时笼罩着他的极度恐惧。那天,他习惯地用自己的钥匙打开英娜家的门,进去之后,就看见她躺在血泊中,显然是遭受毒打,面部表情痛苦不堪。他没杀她,没有。他从未对她动过手。他崇拜她,称赞她,如同称赞那些能做出令人难以置信的事的人一般。
他没有杀害她。但是他置她于危难之中而不顾,尽管他当时完全可以叫医生来挽救她。他在沾满了血的躯体面前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就扭头离开了,轻轻地关上门。一走出门,就把钥匙甩了。
“我没杀害她。”他终于挤出了几个字。
“我知道,”侦查员低声说,“没有人会杀害一只肚子里还有蛋的母鸡的。英娜是您的左膀右臂。事实上,她就是您。因为您这个心理分析医师水平是很低的,您所有在医治病人方面取得的成绩都是她的功劳。一般情况您尚可应付,稍微复杂一点的——您就得去找她求助。您是老老实实地说求她帮助呢?还是继续做出一副考验她的样子,把您同患者之间的谈话的笔记给她看?”
“我爱她。”他嗫嚅道,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这不是真的。”她从容地给他纠正,“是英娜爱您,而不是您爱她。她疯狂而又忠实地爱着您,您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对此无能为力,尽管她在分析别人的问题时,可以做到游刃有余。有几十位妇女为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摆脱男人,希望能不依附于他们而来求助于英娜,她都一一给她们解决了。可轮到自己头上,就无计可施了。而您,鲍里斯·米哈伊洛维奇,正是毫无羞耻地利用了这一点。您能告诉我,您妻子知道您同帕施科娃的关系吗?”
“不知道!”
他急速、大声而又自信地说出这句话,似乎单单这个想法就让他觉得受到了侮辱。
“您清楚地知道?”
“是的。尤丽娅永远也……不!您怎么会这么想?她不可能知道的。”
“可能,她对此产生过怀疑也说不定?您想一想,有没有说过什么……什么引起她警觉的话?或是,做过什么不太寻常的事?”
“没有。您为什么问起这个?难道尤丽娅给谁说过,她怀疑我的忠诚吗?”
“我认为,最让她恐惧的倒不是您对她不忠,而是对您能力的怀疑。她怀疑您并不是她应托付终生的人。您——只是一个非常一般的精神病医生或者说是心理分析家,而根本不是所有人眼里的专家,可他们却付给您很高的报酬。顺便问一问,英娜收到过您付给她的咨询费吗?还是无偿为您服务,任您剥削?”
“您怎么敢这样说话!”戈托夫齐茨一下提高了声音,可这声音在她平静的目光注视下又戛然而止了。“我求您不要这样说。不管您怎么想,我是爱英娜的。尽我所能地去爱她。”
他明白,现在到了该什么都告诉她的时候了。他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不是因为他小心翼翼隐藏的秘密被人揭穿了,而是因为他实在受不了这种担惊受怕的生活了。那种终日令他惶惶不安,烧灼他内心的恐惧干扰着他的思维、呼吸和生活。他无法再忍受这种折磨了。他要把一切都说出来,希望能够对他有所帮助。
可他怎么也无法集中精力,不知怎么却直瞅着女侦查员身上穿的一件轻软的浅灰色外套。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这女人的名字,可她穿的这件外套很像他母亲曾经穿过的那件,仅凭这一点就足够了。他会告诉她一切的一切。正因为她,这个胖墩墩的、不慌不忙的、善良的女人,与恶毒的、好怀疑人的格梅里亚和彼得罗夫卡来的古怪丫头不一样,跟他们在一起总令他产生恐惧感……
一月底,英娜突然往他家打电话,这样的事在此之前从未发生过。她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知道往情人家里打电话是万万不能的。
“今天白天你来过我家吗?”她惊恐不安地问。
“没有啊,”戈托夫齐茨奇怪地答道,“我们并没有约好。”
“那就是说,是我自己忘记关门了,”英娜不无懊丧地说,“你想想,回到家,一进门,发现门没锁是多么可怕的事。我以为是你来了,在等我。可你并不在。算了,不好意思,打搅你了。”
可过了15分钟,她又打来电话,这次嗓音由于害怕一直在颤抖。
“鲍里亚,你是不是在逗我玩,今天你真的没来我这儿?”
他有点发火了。需要重复多少遍她才能相信?他只说了一句:“没有。”
“可你知道吗?我家里有人来过。奇怪的是,东西一样也没少。只是都不在原来的位置。”
“是不是你搞错了?”戈托夫齐茨提示她,“想一想,你有没有重新摆放它们?”
“没有,鲍里亚。我放记录患者笔记的那个壁橱被乱翻了一气。所有文件我都按我所能明白的顺序一一摆放整齐,我从来不打乱它们的顺序,否则过后我就无法迅速找到我需要的东西。我不可能搞错的。”
戈托夫齐茨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安慰话,他绝对相信是英娜自己把文件翻乱的。说来也是,谁会破门而入却什么也不拿走呢?不会发生这种事的。连英娜自己过两天后也对她当时的恐惧感到可笑。说到门没锁,她说:“我那个锁呀,拿刀子都能捅开。可能是哪个刚出道的小偷看我的锁好开,结果打开门一看,没什么好拿的,就走了。”
不过后来她还是把门锁给换了,给了戈托夫齐茨一串钥匙。
那天,他来找英娜,像往常一样,用自己的钥匙打开了门。进去后,他面前是一副可怕的惨相。她还在呼吸,不但如此,人还有知觉。看见他,她痛苦地嚅动了几下嘴唇,试图说出什么。他俯身贴近她,同时尽力避免沾上血。没等听清她说什么,他就已经决定离开,并且不打算叫医生。无论发生此事的原因是什么,他都不能使自己牵连进去,也不能让人对他和这个女魔法师的关系产生怀疑。
“名字……”英娜使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这个字。
“什么名字?”
“名字……文件上没有,上面是另一个……他们要名字……帮帮我……”
她再没说什么就昏过去了。鲍里斯·米哈伊洛维奇慌张地环顾了四周,确信自己没被牵连进去也役留下什么痕迹,就踮着脚走出门,小心翼翼地关上门。一声锁响,门在身后关上了,他没去推一推是不是锁紧了,而是飞快跑下楼,直冲到街上。他做了个深呼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普通的路人,就朝汽车走去。钥匙当即就被他扔了,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机械地想摆脱一切与英娜有关的东西。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没有人来打搅他。他对自己深爱的助手再了解不过了,她深居简出,不与别人打交道,他只希望她别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告诉别人。事实也是如此,因为并没有调查到他头上。他也就松了一口气。只是失去英娜让他不安。没有她他该怎么办?谁来帮他找到通往患者心灵的“钥匙”?没了英娜他简直一钱不值。那些他已经适应了的也适应了他的患者们很快就会离他而去。那都是一些体面的人物,优秀的代表们,其中包括政界要员,刑侦人员,俄罗斯新贵,还有艺术家们。只要有两三个人说,他们去戈托夫齐茨那儿已经三个月了,可什么结果也没有,那就一切都完了。他的声誉就会扫地,只能寄希望于再去找一个新的工作,就像一个女患者说的那样,她对他非常满意,还向内务部推荐戈托夫齐茨担任一个很重要的局长职务。那里也许不会否决他的候选资格,或许正在对他进行研究呢!鲍里斯·米哈伊洛维奇很清楚,如果一切都顺利的话,那么等待他的将是什么样的一种工作,他非常想得到这个工作。因为他即将掌握的信息会让他觉得自己是强有力的,既然英娜死了,他无法再控制人们的心灵了,那么能控制他们的意识也行。
突然……他家的门被撬。同样也是什么也没丢。也留下了被人乱翻过的痕迹。他顿时陷入极端恐惧之中。他再清楚不过地记得,他们对英娜就是这样开始的。他也看见了,这一切是如何结束的。他们想从她那儿了解一个名字。什么名字呢?
他不再平静了,所有的时间他都用来一遍一遍地翻看有关患者的笔记,试图搞清楚破门撬锁的贼要从他这儿找什么。哪个名字?他什么也想不出来,这更让他害怕。难道他能跟警察说,贼溜进家去不找什么值钱的东西,而是在一堆文件中翻找某个名字?不能。他们一定会问,他怎么会知道这一点的,这肯定会跟英娜的事联系在一起。他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于是他一声不吭,沉默地生活在一刻也未曾离开过他的恐惧之中。
不久,尤丽娅就被杀害了。他愈发惶惶不可终日了。
这就是所有事情的始末经过……
………………………………………………
听完戈托夫齐茨的叙述,塔姬雅娜竟然丝毫不感到惊奇。跟她预料的差不多。经过这么多年的侦查工作,很难有什么事能令她惊奇了。鲍里斯·米哈伊洛维奇置即将死去的女人于不顾是因为怕牵连进丑闻之中,这会妨碍他的前程。这类情况她碰到过不下十几起。著名心理分析医师、科学博士戈托夫齐茨原来并不是什么体面人物,遇到复杂情况还得去请教更具专业水平的女助手,这类事也是随处可见。书出版了,作者却并不是名字印在封面上的人,这早已成了大家谈话的笑柄,就像看起来似乎是研究生准备的毕业论文,而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都是由拿了高额报酬的教授或是副教授写的一样。每当遇到此类情景,她就会产生一种极端厌恶的情绪。就如同刚和螳螂打过持久战,结果一转身,这些可爱的昆虫们又出现在眼前一般。尽管让人讨厌,可并不感到奇怪,因为这是再经常不过的事了。
这件事里惟一让人惊奇、说它是奇怪也未尝不可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行凶的原因,破门撬锁仅仅是捎带而已。整件事都归结到一个名字上。是什么名字呢?这个名字究竟有什么重要性,让先是伊涅萨,然后又是戈托夫齐茨的家门被撬?
塔姬雅娜陷入沉思之中,等她从思绪中清醒过来,发现已经快到家了。大门已经看见了,就在几十米远处。可想到即将回到空荡荡的家中,她就倍感苦恼。所有的人都告别了她。斯塔索夫陪他的女儿去了,伊拉奇卡和她的未婚夫在一起,只剩下她形单影只一个人。没有人需要她,当然除了那些记者们,他们就像突然之间看到一块肥肉,正在计划着怎么去烹制它,好给读者们送上一道诱人的菜肴,还有流言蜚语和主观臆测做配菜。
她决定不回家,暂时不回。美好的五月的黄昏,天还没完全黑,空气中飘散着的清新凉爽的气息沁人心脾,两旁的树木青翠欲滴。对孕妇来说,不光散步,多呼吸新鲜空气也对身体有益。塔姬雅娜环顾四周,发现了一个非常可爱的小长凳,两旁有两棵粗壮的橡树环抱。她就坐在了那里。
这样一来,问题就在名字上。再把思路从头理一遍,罪犯需要某个名字,他们希望能在英娜的笔记里找到,结果没找着,因为伊涅萨给每个患者编了个名字。于是他们就走到她跟前,问她问题,总的来说,伊涅萨不着急回答他们的问题,否则他们就不会残酷地折磨她了。她最终告诉他们没有?第一种设想:说了。那他们干吗还去戈托夫齐茨家?第二种是:没说。她昏了过去,罪犯以为她死了,就开始在戈托夫齐茨的笔记里找那个令他们“朝思暮想”的名字。谁的名字会同时出现在伊涅萨和她的情人的笔记中呢?答案很明显:教授的一个病人。那又出现了另一个问题:为什么伊涅萨不说出它?为什么宁肯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保守这个秘密?为了谁她会这样做呢?一定是为了一个她非常珍视的人,可所有的迹象都证明了她生活中这样的人只有戈托夫齐茨一个。不,这也不成立……
塔姬雅娜的背后响起一阵马达声,她看见一辆汽车停在她家楼门口。从车里走出两个男人,一个年长一些,另一个还很年轻,脖子上挂着一个照相机。他们停在门口,抬起头,逐个看一扇扇窗户。年轻一些的那个一扭头看见了塔姬雅娜,对老一些的说了些什么。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就转身朝她走来。半路上两人似乎突然加快了脚步,脸上泛着铜茶壶般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