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于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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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于昨天-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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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什么。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就转身朝她走来。半路上两人似乎突然加快了脚步,脸上泛着铜茶壶般的光。

“请问,您——是塔姬雅娜·托米林娜吗?”年轻的摄影师喘着气问。

塔姬雅娜脑子里迅速闪过一个念头:他们是不是在耍她?没等她回答,摄影师又抢先说:“我们太幸运了!我们是专程来找您的,只知道楼号,不知道门牌号码,正打算一家一家打听,著名的女作家在哪儿,碰巧您……”

“你们要干吗?”她冷冷地问。

她现在没有丝毫兴趣跟记者打交道。再说经过最近两篇报道,她更没有这份心情了。

“我们想采访您。”年轻的直率地说道。

可是年纪大些的小心地拉了拉他的肩膀,把他推到一边。

“您别生气,塔姬雅娜·格里高里耶芙娜,”他温和地说,“我们不想打搅您一人独处。我知道,在您的位置上,您非常渴望安宁和平静,因此我们的出现可能会引起您的不快。不过我希望您能明白:我们为针对您的蜂拥而至的攻击忿忿不平。我们想刊登与他们完全对立的文章,为您恢复名誉。”

“不要再把事态扩大化,”塔姬雅娜冷冰冰地回答,“不就是两篇吗,干吗说是源源不断的攻击,我不需要正名。”

“怎么是两篇?”记者倍感惊奇,“至少有七八篇。这不,都在这儿,我专程把它们带来,就是希望问您一些问题,给您创造回击所有谣言的机会。”

“八篇?”塔姬雅娜又问了一遍,费力地吐出这几个字,“上面都写些什么?”

“您真的不知道?”年轻的摄影师不相信,“全莫斯科都在议论这件事。”

年长的记者从肩上取下包,递给塔姬雅娜一个书夹。

“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吗?”

“是的。”她点点头。

“接受采访吗?”

“不知道。等我看完这些,再决定。你们先散会步。”她仍用那种赶传讯人时说“在走廊里等着”的口气对他们说话。

记者和摄影师听话地与她保持着一段距离,开始小声讨论。塔姬雅娜打开书夹,开始阅读标题被做上黄色记号的文章。每读一段,她就愈发感到莫名其妙和委屈。

“托米林娜的书——是对西方模式的拙劣模仿。例如著名的《日古利》就是模仿《费亚特》写的……”可她从来没去模仿过任何人呀,她写她所感觉到的、所想到的。她所有的书都是关于俄罗斯、关于今天的生活,写的都是那些与我们擦肩而过的人们,并且试图去解决纯俄罗斯生活中的问题。这跟西方有什么关系?

“托米林娜女士出书像烤饼一样快,这种难以置信的速度只能让人想到有一大批文学奴隶受她派遣。这就难怪冠以她之名的书竟然风格迥异。什么奴隶?这篇文章的作者想说些什么?所有的书从第一个字母到最后一个句号都是她亲笔完成的。许多人可以为她做证,就说伊拉吧,她可是亲眼看见塔姬雅娜创作自己的中篇和长篇小说。至于说到风格,塔姬雅娜在写作时总是力求以各种角度、各种方式去写,以避免重复。她的书有的是节奏缓慢,发人深省,充满逻辑思维的,有的则是颇具动感,情节紧张残酷的,还有的是神秘而恐怖的。总之不能老写一样的东西,那样的话,连她自己都觉得枯燥无味。同样也不能将各种不同类型的犯罪和问题写成一种风格,可是这竟成为那些人污蔑她利用别人的劳动和才智的口实,他们认为她抢了别人的光,她根本不配赢得这些荣誉,因为她的文章写得是如此的糟糕。”

“也许,很快我们就要同闻名遐迤的侦探小说家塔姬雅娜·托米林娜说再见了。她的作品一本比一本没水平,一本比一本枯燥无味,她那本来就不很高的天赋正在逐渐枯竭。如果说她前期的书我们还有一口气读完的愿望的话,那么拿起她的新中篇,我们则不得不在一页页晦涩难懂的语句中穿行,最后终于在二十多页就放弃阅读这毫无成效的劳动,无丝毫兴趣探究凶手是谁。”天哪!难道这是真的吗?可谁也没跟她提起过……每本手稿必读的伊拉没说过,斯塔索夫没说过,就是娜斯佳·卡敏斯卡娅读了她所有的书(这一点她清楚地知道)也只字未提过。可能,他们是顾忌她的面子?不过出版社也从未对她提过诸如该加强哪条主线啦,该删除什么,或是添点什么啦之类的要求。这就说明,她的书还是一如既往地畅销,得到读者喜爱的。那这是怎么回事?仅仅是不对某些记者和读者的口味?也许,是这样的。

不过,有可能记者是对的。她确实已文思枯竭了。“本来就不很高的”才能已被消耗殆尽,她的书也越来越差。

“还会有人继续驻足在摆满了如潮水般涌来的毫无档次可言的文学书书摊旁吗?高尚艺术被遗忘,我们的同胞正在被用拙劣的语言所描写的没完没了的无病呻吟,杀人犯,死尸以及血腥审判所毒害。话又说回来,这也无可厚非。这些新兴作家们拿了那么高的报酬,他们只能将一篇篇新作向我们抛掷而来。流行作家塔姬雅娜·托米林娜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据传,就她的那些水平极低的书,每本还能拿到五万美金呢!有谁会拒绝金钱呢?”

她合上了书夹,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她感觉一阵恶心。

“看完了?”就在她身旁传来记者悦耳的低音,不知不觉中他已走近了她,“怎么样,我们谈谈采访的事?我是想收集所有的材料,将这些谣言批驳得体无完肤。向人们展示一个风趣的、性格鲜明的、才华横溢的您。”

塔姬雅娜缓慢地将视线移向他,摇了摇头。

“我不接受采访。”

“为什么?难道您喜欢刚才读的东西?”

“很自然,我不喜欢它们,我还是个正常人。”

“那您为什么要拒绝我们?您现在有机会回击,反驳,为自己恢复名誉。”记者坚持己见。

“我不接受采访。”塔姬雅娜又重复了一遍。

记者沉默了片刻,然后在塔姬雅娜身边坐了下来。塔姬雅娜朝旁边挪了挪,一个陌生人离她这么近令她感到很不快。

“塔姬雅娜·格利高里耶芙娜,您听我说,”他又开始说,“我读了您写的所有的书,是您忠实的崇拜者。当我看见您的书被称之为拙劣品时,我将之视为是对我个人的侮辱|Qī+shū+ωǎng|。您能理解吗?不是您,书的作者,而是它的读者。因为我喜欢它们,我认为,它们写得非常棒,可突然之间,有一个人,一个我不认识,甚至连见都没见过的人,站出来指责我品位低下,毫无修养。您试着站在我的位置想一想。您的书在市场上非常畅销,这无可置疑地说明,我们,您的读者们,有千千万。而那些写这些东西的人,”他点了下头,示意是她腿上放的书夹,“大笔一挥就给全盘否定了。他们指责您,贬低您,仅仅因为他们个人对您的书不感兴趣。您别将这事放在心上,那些记者只是个别的,而我们——则是整整一个大军。我代表这个大军请求对您进行采访,希望您能站出来,替我们辩护。”

“如果你们真像您说的那么多,那么你们自己就可以替自己辩护,”她回答说,“而我只是顺便而已。不过我倒觉得,是你们错误地分析了现在的形势。如果一个人被说成是没有才华,他不能也不应该为自己辩护。可以辩白的只能是自己的清白、声誉,而不是能力。要是有人为此而争取,以期获得有才能的评价的话,那他简直就是十分可笑。一个同不喜欢自己作品的人战斗的人是不值得人们尊敬的。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吗?如果一个人没偷别人的钱,而被污蔑成贼,那他可以证明,这不是事实,还自己一个清白。因为他对自己究竟是不是贼很清楚。可如果有人说某个作家水平低下,毫无才能可言,那他能做些什么呢?向人们证明,他写得很好,他有水平?这样一来,他就真错了,他正中了批评家们的下怀。到时人们又会怎么看他?”

“您真是一个奇怪的女人,”记者低声说道,“我不明白,您是怎么在这个现实中生存的?您写出了一系列优秀的书,在你身上有着这么伟大的人格,可同时你又是如此脆弱,甚至连自卫能力都没有。我很想帮助您。您,大概很孤独吧?”

“您为什么这么认为?”

“天才总是生活在孤独之中。他们只需与自己的影子和上帝为伴,而周围的人不能理解这一点,总是要求他们为日常琐碎的事操心,给他们增添不必要的麻烦。请原谅我的鲁莽。我自己现在也觉得要求您接受采访是一件愚蠢而又没有分寸的事。让您烦心了吧?”

“因为什么?为那些文章?是的,很烦心。不过同情我您大可不必。祝一切顺利。”

她费力地从长椅上站起来,头也不回地朝大门走去。

她又将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空荡荡的房子里进晚餐了。忧郁使她心里感到憋闷。塔姬雅娜感到自已被所有的人抛弃了,心里非常委屈。打开冰箱她才明白,自己什么也吃不下。裹上毯子,面朝墙躺在软绵绵的皮沙发里。

“托米林娜又去找心理分析医师戈托夫齐茨了。可能,他将同她定期会面。这说明,她的问题已经相当严重了。”

“让我们预测一下,事态将如何发展?”

“太好了!一切将有条不紊地进行。她感到孤独无助,她已经灰心丧气了,以至于都不想为重塑自己的形象作出努力。知道吗,有一些人,轻易就相信了针对自己的任何批评。托米林娜一定属于这种人。依照她作品中塑造的人物心理肖像,我们设计了故事的发展方向,于是她就给了我们满意的结果。今天托米林娜拒绝帮助,是因为她已经适应了身边总有人帮助支持的生活。她——怎么说还是个家庭型的人,如果您理解我说的是什么的话。她一直都跟别人生活在一起,不是丈夫就是女亲戚,她很重视家庭,不适应孤独的生活。这几天,她就会明白过来,她迷失了方向。身边没有亲近的人,谁也不会帮助她。到那时,她就会接受我们给她的帮助了。”

门开了,塔姬雅娜想,是斯塔索夫回来了。才11点半,伊拉约会回来一般都比这晚。可这回她没猜对,回来的正是伊拉。

“这么早?”塔姬雅娜奇怪地问,“可别告诉我,你对你的银行家失望了。”

就是这一次她仍能克制自己的痛苦和糟糕的心情,坐下来,继续在电脑旁写她的书,没留意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今天特别顺,一行行文字按她的意愿跃然纸上,写起来也很轻松,手指在键盘上不停地上下跳动,塔姬雅娜又体会到了那种清楚地知道下面该写些什么时的喜悦和兴奋的感觉。词句仿佛浑然天成,既准确无误,又形象生动。她甚至深感遗憾,她的创作孤独被打破了,她完全还可以不间断地再工作几个小时。

隔着房间她都能听见伊拉脱衣服的声音。打开衣柜门的响声,碰着塑料衣钧的声音,以及首饰扔在梳妆台上发出的叮当声,全都听得一清二楚。女亲戚今天异常沉默,这可真叫人担心。

“伊拉,发生了什么事?”塔姬雅娜喊道,“怎么心情这么差?”

伊拉走出房间,已经换上了一件淡紫色的宽松罩衫,半露出被遮住的迷人的美腿,苍白的脸上深色的大眼睛里的目光怒不可遏,嘴唇紧闭。

“你的丈夫上哪儿去了?”她严厉地问。

“在莉丽娅那里。怎么了,你找他有事?干吗那么正经八百的,为什么要说‘你的丈夫’,不叫弗拉吉克?”

“因为所以。你确信,他在莉丽娅那儿?”

“当然。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昨天呢?也在莉丽娅那儿?”

“也在。拜托你把话说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这么凶?”

“因为你的丈夫厚颜无耻地欺骗了你,”伊拉用由于愤慨而变得尖细的声音宣布,“我不知道,他今天在哪儿,可昨天他是和他的玛格丽特在餐厅里如意快活,根本不是在安慰他号啕大哭的孩子。”

“你从哪儿得知这事的?你看见他了?”

“让我看见还了得!”伊拉“哼”了一声,“要是我看见了,我不当场在餐厅里把他眼睛抠出来才怪!是安德烈看见的,不是我。”

“安德烈?”塔姬雅娜重复了一遍,“这是你的未婚夫,对吗?”

“是。当时他正需要去趟金龙餐厅,就两三分钟,跟别人见个面,取个文件。我在车里等他,他进去了。果真过五分钟之后拿着个文件夹出来了。今天他问我:‘那个赶你回家的真是你亲戚的丈夫吗?’我说:‘是的,是丈夫。’然后他就说:‘这个丈夫可真怪,说我品行不端正,自己却深夜不回家,跟别的女人在餐厅里一坐半宿。’我问他,那女人长什么样,他给我形容了一番。就是玛格丽特,一点没错。你怎么会喜欢这样的人?拿莉丽娅作掩护,自己却……地地道道的败类、渣滓!”

塔姬雅娜一声不响地盯着计算机屏幕,尽力去弄明白,上面写些什么。却怎么也不明白。每个字母似乎都是孤立存在的,词和词的意思之间似乎毫无联系。

斯塔索夫……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她没发现他有一丝想回去找前妻的迹象。他们俩认识时,他已经离婚了,所以不能说是塔姬雅娜拆散了他的家庭,可现在他心中又涌动了对前妻的……一切都变样了。

玛格丽特·米简采娃。在跟斯塔索夫还是夫妻的时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过去是,现在也还是。在电影界她被归为头号美人之列。也许,所有的问题都出在这儿?他已经厌倦了肥胖的、行动不便、自怀孕起就没化过妆的妻子。塔姬雅娜的孕期反应很严重,从四个月起大夫就严禁他们过夫妻生活。可斯塔索夫——一个四十岁的健康的男人,他有正常的、自然的性欲。这样说来,他去找前妻也就不足为奇了。

“为什么不说话?”伊拉生气地说,“你不打算采取什么措施吗?”

塔姬雅娜用困惑不解的目光瞥了她一眼。

“什么措施,你给我举个例子?你是不是想让我检查一下,斯塔索夫现在在不在莉丽娅那里?”

“那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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